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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滚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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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一个既没有绝对的美貌,也没有过人的才华的普通人。没有背景、资源,也没有家庭托举,她凭什么声名鹊起,名扬四方。
这时,微雨忽然望向了银星。银星在她拿老爷爷的手机看视频、刷评论区的时候就把鸡蛋饼和小米糕都吃完了,又点了两笼蒸饺,一大块千层饼和一份紫薯南瓜球,还加了两碗豆腐脑。虽然慢条斯理,不动声色,却吃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
银星发觉了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把一碗还没来得及开动的豆腐脑推到她手边,好像这碗是为她点的,可微雨之前点的那碗都还剩一大半。
微雨惊愕地问:“你怎么吃这么多?”
银星神色如常:“也没有很多。”
……可她以为他只要喝露水就行了,毕竟他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昨晚分别前,她曾问他:“你究竟……是神是鬼?”
银星说:“我不是鬼。”
“那你……”
“我只是来自异界。”
据他所说,他所在的世界里,远古众神皆已羽化,余下一些身具神灵之人平淡度日。他一心念着她,好容易寻得她的转世,便穿越时空而来,唯愿与她前缘再续。
虽然事实证明他的确神通广大,可以让时间短暂的静止,可以凭空出现与消失,还可以探知他人心事。可微雨仍然很难相信他说的这些,如果真的代入进去,会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而且她隐约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只因思念而来寻找他前世的恋人,这听上去是挺动人的,可时空是他说穿越就能穿越的吗?微雨虽然本能地不愿怀疑他别有用心,可理智上,她却不能不保持警惕。
老爷爷忽然盛了两碗清汤出来端给他们,微雨讶然地望向银星,银星淡定地说不是他点的。老爷爷说:“这汤是免费送的。”
微雨连忙说了声谢谢,虽然碗里清汤寡水的,没有多少内容物,应该是玉米面疙瘩汤,微雨曾在这喝过,但那时喝的比这浓稠多了。不过闻起来还是挺香的,是那种朴实的咸香,不是用添加剂、增鲜剂之类调制出的香精味。何况是免费赠送的,自然没有理由挑三拣四,微雨低头尝了一口,淡是淡了点,但还挺好喝的。她让银星也尝尝,银星就也喝了一口。
然后说:“好喝。”
微雨扑哧一笑,莫名有种在带孩子的错觉,有些脸红地看看左右,又问:“康康也不在吗?”
康康是老爷爷的孙儿,还在上小学的年纪就经常来店里帮忙,今年大概十一二岁,微雨以前来过几回,回回都能看到他。
“康康在住院。”老爷爷平静地说。
微雨蓦然愣了愣,“怎么会,康□□什么病了?”
“医生说是先天性心脏病,要做手术。”
微雨呼吸一滞,整个人僵住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老爷爷曾告诉过她,他的一双儿女都在过年返乡的路上因车祸而离世了,老伴没受住打击不久就跟着走了,剩个小孙子与他相依为命。可是现在,连小孙子也出事了。
难道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吗?
老爷爷慢慢走去关了火,把一大锅汤搬离灶台,却突然间倒地不起,似是昏了过去。
微雨吓了一跳,立刻跑过去一叠声地喊:“老爷爷……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在她赶过去时,那一口半米高的汤锅正值将坠未坠之际,微雨一心看顾老爷爷,并没有发觉异样,刹那间,只听“当”的一声巨响!
一个前一秒还坐在门前小桌旁的清俊身影瞬间来到微雨身后,手掌与汤锅相抵,阻止了它的下滑。
微雨惊诧地抬起头来,只见银星的手臂横在她的头顶上方,仿若为她撑起了一片隔绝灾祸,永远安然无虞的天地。
那是一大锅滚烫的热汤,她不敢想象当头砸下来自己会是何种惨状。微雨下意识地停住了呼吸,放大的瞳孔里映出银星淡然的神色,她看不到滚汤正游走于汤锅的边缘,几乎就要飞溅而出。
在微雨惊恐万分的注视之下,银星仅以一臂之力把汤锅扶正,小心翼翼地推向里边,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危险才收回手。
直到这时,微雨才跌坐到地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忐忑心情。可她还没庆幸几秒就霍然起身,捧起银星的手,看到他原本白皙的手掌变得通红而肿胀,眼前立刻就起了雾。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这只手恐怕就要废了。微雨立刻牵着银星到水池边,把他的手放到水下冲刷。哗哗声响中,银星看到她湿润的眼眶中淌下眼泪。
银星有些惊讶地说:“你哭了。”
以前,他从没看她哭过,哪怕是最后那天……
微雨胡乱地抹了把脸,哽咽地说:“痛不痛,等会儿我给你买药膏搽搽,好像没起泡,应该没事的。”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身负异能,自当无恙。可她还是会难过,还是会心疼。
银星眸光幽深地望着她,其实除了胸腔里还会跳动的那颗心,其他地方,他早就感觉不到痛了。
微雨人生中第一次拨打了120,叫来救护车把昏迷不醒的老爷爷送去医院。为了说明情况和陪护,微雨和银星一并跟着去了。
老爷爷在医院里做了多项检查,医生得出的结论是——他只是低血糖,加上太过劳累了才会昏倒。老爷爷早就醒了过来,眼看自己身处医院并且在输液,一副很紧张的样子,似乎急切地想走。
在微雨的坚持下,银星的手已经在水下冲刷了半小时,这会儿差不多消肿了,就是还有点红。微雨本来要买药膏给他涂以防万一,银星却断然地拒绝了。他根本不痛不痒,没有必要小题大做。
可微雨终究心有不忍,她跑到路边想买杯冰块,医院附近偏偏没有,于是她一口气跑出两三公里远,终于看到一家冷饮店。微雨付了买冷饮的钱却只要了一整杯冰块,并在拿到冰块以后感激地对店员连声道谢。
店员十分愕然,一杯冰块就感动得像个傻子似的,真是人才啊。
夜幕早已降临,黯淡星光中,微雨手忙脚乱地朝他走来,把满杯冰块塞进他手里,以此缓解他手心的烧灼感。
“好点了吗?”微雨问。
“好多了。”银星说。
幸而银月当空,似希望永不落幕。
两人走在返回医院的路上,不少擦肩而过的行人低头不断刷着手机,仿佛是在看某场欢呼声震天的演唱会直播。
老爷爷针还没吊完,就急着要离开,说店门没关,更重要的是他赶着去送汤。
微雨和银星一经出现,护士就把麻烦丢给了她们,然后甩手不管,大概是老头太固执,怎么都说不通。微雨问他煮那么一大锅汤,是要拿去卖钱吗?
老爷爷并不知道自己和她险遭大难的事,虚弱地否认,解释说是和康康一起住院的小朋友和护工们喜欢喝,他答应过今晚要带给他们喝的。
微雨只觉得奇怪,她不明白自己的生活已经捉襟见肘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也许讨好,却过分吃力的事。就像老爷爷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一把年纪还身子骨硬朗,小小年纪的孙儿却住在医院里出不来一样。
就和五公里以内,有个地方充满欢嚣,人人兴高采烈,这里却愁云惨雾,人人愁眉苦脸一样令人费解。
微雨答应他,打完吊针就送他回去,并且会和他一起送汤给康康,他这才安分下来。半小时后,微雨依言送他回到豆腐脑店里,再帮忙把汤锅搬上他的电动三轮车。
省儿童医院里。
微雨和银星跟着老爷爷走进一间病房,一声脆生生的“爷爷”传来,果然是康康。
康康脸色发黄,面颊凹陷,已然瘦成了皮包骨,看着都让人心疼,却还强打精神奔下病床。他好像没怎么长高,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和拖鞋。他还记得微雨,有些茫然地喊了声姐姐,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看望你。”微雨说。
老爷爷和蔼地对他笑道:“康康,今天有没有听医生和护士姐姐们的话,乖乖打针吃药?”
“有。”康康认真地点点头,“爷爷,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都等你一晚上了,都要睡着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老头摸摸他的头,“答应过你要来的,怎么会不来,今天店里生意好,耽搁了,明天给你带红烧排骨吃。”
康康的双眼立刻亮了,然而他咽了咽口水说:“我不吃排骨,我不爱吃排骨。”
“那就买两条鱼,给你炖鲫鱼汤喝。”
康康还是摇头:“我就喝面疙瘩汤,不喝别的。”老爷爷顿了顿,康康顾自揭开汤锅的盖子,蒸气袅袅上升,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心地说,“好香啊,我最喜欢喝爷爷煮的面疙瘩汤了。”
老爷爷却怔怔地说:“有点凉了,我应该热热再带来的。”
康康摸摸汤锅的外壁又赶紧缩回手:“没有啊,还很烫手。”
微雨的心忽然一抽,她望向银星,其实与昨天相比,他的脸色好像没有那样过分苍白了。
他们这一间病房里有三张病床,病的都是孩子,在旁看护的都是老人。老爷爷张罗着把汤分送给大家,微雨和银星帮忙端碗和打汤,有个老奶奶问他俩是不是老爷爷的远房亲戚,怎么以前没见过。
微雨礼貌地说不是,只是刚好在老爷爷的店里吃东西,晚上没什么事就顺便过来帮忙而已,中间那段曲折就省略不提了。
老奶奶慈祥地说:“那你是本地的了,多大年纪了,还在上学吗?”
微雨点点头:“我现在在读大三,下半年就大四了。”
众人一问之下知道她是A大的学生,都不禁笑叹连连,说想不到这年头还有这么热心肠的年轻人,还这么优秀会读书,长得又漂亮,又说旁边那个帅气的小伙子是她男朋友吧,两人真是登对……
微雨假装忙碌,无暇辩解。
康康连勺子也没用上,几乎是一口气喝完了一大碗汤,擦擦嘴说:“爷爷煮的面疙瘩汤越来越好喝了。”
病房里的其他人纷纷附和。
老头满面笑容地又给他添了一碗,但只添了一半,怕他喝多了汤汤水水的半夜跑厕所,并温和地提醒:“慢慢喝,不着急。”
康康听话地嗯了一声。
这里的人都喝到汤了,老爷爷才把汤锅推到外面,从护士台到医生值班室,再到一间间病房外,他一碗碗汤端到他人面前,一遍遍说着:“新鲜的面疙瘩汤,尝尝?自家煮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收钱,就是我来晚了点,没那么热乎了……”
很多人推却说不用了谢谢,也有很多人接过喝了,有的知道他和康康的人还会搭上几句好人有好报,康康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
其实他们也都是可怜人,他们也希望老天保佑,亲人能恢复健康,大病痊愈。
到最后那么大口汤锅只留了个底,并且已经凉透了。时候也不早了,老爷爷该走了,他让康康赶紧睡觉。康康虽然不舍,却还是听话地躺到病床上,叮嘱爷爷明天不要另外买菜,有时间的话早点来看他。
隔壁床的两个小朋友也要睡了,老爷爷关上灯和病房门,任康康的身影隐没于黑暗里。
银星落寞垂眸,他太懂得深夜无眠时却举目无依,纵使蜷缩成一团也暖不起来的绝望。微雨无意间发觉他失落的表情,茫然地看了看他,他微微扬起嘴角。
好在,此刻她就在眼前。
老爷爷由衷地向微雨和银星致谢,如果今晚不让他来送这汤,他肯定不能心安,整晚都睡不着。他推着变得轻盈许多的推车,与微雨和银星一起乘了下行的电梯。
这时候他才说:“虽然是免费的汤,但喝了的人,总会对康康多关照些。除了这点汤,我也没有别的给得起。”
老爷爷其实没有必要向她俩解释,微雨听了,也只能了然地点点头,但也许这个话,他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
临别时,微雨好言相劝:“下回别煮这么多了,如果要再送汤来,只煮一半也够了。”
凡事还是要量力而行,不然再有意外发生,后果不堪设想——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有人相救的。
双方道过别后,老爷爷骑着三轮车远去,微雨和银星慢慢走在后头,行至拐角时,微雨忽然停步,鬼使神差般回头看了一眼。
银星说:“他在窗台前。”
“什么?”微雨惊愕地问。
“康康一直在窗台前目送我们离开。”他早早地守在窗边,看着老爷爷独自远去,又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微雨有些怅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其实不想让你看到他那么悲惨的样子,可是除了老爷爷以外,你是唯一来看望他的人,他很感激。”
悲惨。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微雨的心狠狠揪紧了一下。
银星看了看她,“他还在心里说……”
微雨忙问:“还说什么?”
银星微微地笑:“说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微雨无言半晌,说:“他一个小孩子还会这么想啊。”
银星神色平和:“也许正是因为,小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
微雨:“……”
她只听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