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集》桑啊榆

1、现代校园1

　　苏叶第一次见到江闻是在校门口。

　　当时苏青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俨然一副刚结束某个重要会议后匆匆赶来的模样。

　　苏叶看着对面笑眯眯的江朝国，心想这就是苏青给她找的后爸？

　　看起来挺有钱的，人也斯文有礼的样子。

　　只可惜，她对有后爸这件事并不是那么感兴趣，甚至有些厌烦。

　　倒不是不支持她妈追求婚姻自由，只是她觉得两个人过挺好的，没必要强凑一个“大圆满”的家庭。

　　但耐不住她妈喜欢，她也没办法。

　　于是她看向对面的江朝国，挤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江叔叔好。”

　　江朝国和苏青闻言笑顿时开了花，忙问她在学校过的怎么样之类的问题，她心不在焉地一一答了。

　　直到她快要受不了他们查户口式的询问，正要发作的时候，一道清凌凌的嗓音从她后面传来，“爸。”

　　苏叶回头，看见的就是一个面目清俊，身量挺拔的少年。

　　她这才记起来，苏青曾经跟她说过，江朝国有个儿子，跟她一样大，好像还在一个学校。

　　她在脑子里努力搜索他的名字。

　　叫江……什么来着？

　　“这就是小闻吧，长的真俊。”苏青的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

　　哦，对，叫江闻。

　　说话间，江闻已经走到了苏叶旁边。这时她能清楚地闻到身边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清爽的皂角味。

　　感觉……还挺干净的。苏叶想。

　　江朝国似乎已经跟江闻说过今天两家见面的事，是以江闻并没有对多出来的苏青母女有太大的反应。

　　只是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轻轻地瞥了苏叶一眼，食指微微蜷起又放松。

　　于是这个即将诞生的重组家庭在今天晚上顺利的完成了第一次晚餐会面。

　　自那以后，苏青母女和江朝国父子就陆续地搬进了两家一起买的房子里。

　　对，没错，两家一起买的。说是公平起见，两家都换进新的环境，这样可以一起适应。

　　当时苏叶还嘲笑过几句，说感觉他们不像一家人，反倒像商业合作伙伴，被苏青狠狠教训了一番。

　　他们的“新家”不算很大，但也绝对不小，是个复式房，住下四个人绰绰有余。

　　虽是住在一起，但是苏叶并没有跟多出来的两个人关系变得更热络，反而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做着自己的事情。

　　所以她与江闻的接触，也仅仅就是那天晚上吃了一顿饭而已。

　　哦，不对，硬要说的话……

　　应该还有每天在教室传试卷的交流。

　　是的，苏青和江朝国为了促进这对“新兄妹”的感情，特地把他们安排在了一个班。

　　为此苏叶还小小愤怒了一把，都多大人了？没有江闻她还照顾不了自己了不成？

　　当然她的小发雷霆也并没有得到苏青的安抚。

　　所以……苏叶就每天在教室跟她的新哥哥大眼瞪小眼，“交流感情”。

　　她跟自己的好朋友不止一次抱怨过她妈这种卖亲女儿的恶行，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好朋友笑趴在她面前。

　　“你想死了吗三百首？”苏叶没好气地看着对面笑岔气的人说。

　　被call了小名的唐诗“三百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不是老早就想要个哥了吗，这不正好。”

　　“我要的是亲哥，亲哥你懂吗？”

　　“啊呀，你把他当成亲的不就好了吗。再说了，我看他也不像难相处的人，你就把他当空气也没人会把你怎么样吧。”

　　苏叶噎了噎，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每次她跟江闻呆在一块的时候总感觉不太自在，但要真说原因，她又说不出来。

　　“江闻不是挺有礼的一个人吗，看起来乖乖的，跟他相处应该也不难吧……”唐诗说。

　　呵呵，那你是没见过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苏叶腹诽。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当初她也以为江闻是个客客气气的体面人，因为在苏青面前，他总是保持着分寸，有问有答，不会让话掉在地上，但话不会太多，点到为止。

　　甚至江闻阿姨长阿姨短的叫苏青，那种熟稔的样子让苏叶很是瞠目结舌了一把，因为实在是太圆滑了。

　　毕竟像苏叶这种自觉自来熟的人都无法做到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如此亲近。

　　可当只有他们两个独处时，江闻周身的气质又从懂事有分寸的邻家大哥哥变成了讲话气死人不负责的邻家大哥哥。

　　嗯……对他的评价还是邻家大哥哥的原因具体表现在他还是会主动照顾人。

　　比如某个周末，江朝国和苏青都出门了。

　　苏叶一大早就被叽里咕噜乱叫的肚子吵醒，起来到厨房觅食。

　　刚走到客厅就发现某哥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本着互不干扰原则，苏叶没跟对方打招呼，径直走到橱柜面前目光逡巡，在确定除了泡面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的情况下，她选择吃泡面。

　　但其实冰箱是有东西吃的，只不过是生的，以苏叶的厨艺，自己下厨的结果不会比生吞农药好到哪去。

　　她刚拿起一桶泡面，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从她手里抢走了泡面。

　　“别吃这个，不健康。”他将泡面扔回柜子里，转身走进厨房，又抛出一句，“想吃什么？我煮。”

　　呵，真以为自己这样帅翻了？

　　苏叶对着她哥“潇洒”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准备拿起被他抢走的泡面填饱肚子。

　　没听到回复，江闻转过头，斜倚在门框，眉梢微挑，“又不饿了？”

　　想再次吃垃圾食品而被抓包的苏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抱胸看着江闻，满脸写着“你再废话我就要砍你了”。

　　然而江闻不但没被这死人脸唬到，反而像是被取悦了，轻轻笑了一下。

　　于是苏叶看见她那在她心中已经死了八百遍的哥哥再次转身走进厨房，又留下潇洒的一句，“乖乖等着。”

　　乖你妹。

　　苏叶又翻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白眼。

　　但却没有再动，还真就“乖乖”等了起来。

　　没过多久，江闻做的早餐就端上桌了。

　　苏叶盯着那碗时刻都在散发香气的面，迟迟没有动作，好像要将碗盯出个窟窿才肯罢休。

　　其实也不是被他的厨艺震慑住了，而是苏大小姐在想怎么能体面而不尴尬地动筷。

　　因为她刚刚才对厨师翻了个白眼。

　　看着苏叶一副如临大敌看着面的模样，江闻好笑地将碗又往她那推了推，又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苏叶才纡尊降贵地拿起筷子。

　　心里还要补充一句，看在你求我吃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尝一尝。

　　结果十分钟后，在苏大小姐的“尝一尝”下，那碗面见了底。

　　苏叶摸了摸肚子，略带惬意地眯了眯眼，一抬头就看见江闻那双盈满笑意的眼。

　　“好吃？”对面那个该死的人类说。

　　她突然发现，刚刚江闻好像一直坐在对面，手上似乎也没拿着手机或者书。

　　该不会……

　　一直在看她吃……

　　想到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鸡皮疙瘩在慢慢地立起来，以及自己全身的血液正在以从脚尖到头顶的顺序慢慢沸腾。

　　她的脸肯定红了。

　　Fuck。

　　没用的东西。她在心里暗骂自己。

　　于是江闻就看见刚刚还准备打饱嗝的苏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仓皇逃上楼，并且强装镇定地抛下一句：“碗我待会自己会洗，你别动。”

　　看着她一步一个踉跄地跑上楼，他笑着摇了摇头，将碗拿进厨房，连带着煮面用的厨具一并洗了。

　　从那以后，苏叶见到江闻就像见了鬼一样，不是找借口离开就是干脆躲起来让自己尽量不碰到他。

　　江闻每次看到苏叶碰到他又转身急忙离去的背影也总是欲言又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转眼就到了考试周，作业和试卷像洪水一样席卷了整个校园。

　　教室里学牲们每天鬼哭狼嚎的内容从八卦新闻变成了“卷子写了没，给我看看” “去特喵的考试”云云。

　　苏叶本身成绩不差，但也没有到名列前茅的地步，面对来势汹汹的考试周也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成堆的试卷面前，她似乎也顾不上之前跟江闻的那些事，对他的态度从像对鬼变成了对陌生人。总之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苏叶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唐诗，另一个就是付超。付超是在班里排得上前三的学霸，而且还是苏叶的同桌。

　　在考试周的摧残下，坐在苏叶后桌的江闻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俩人从之前上自习偶尔传纸条的交流状态变成了无时无刻不在窃窃私语。

　　苏叶所有不会的问题都是付超解答的。

　　但付超终究不是学神，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比如数学模拟卷六的最后一道压轴题的第三小问他就不会。

　　很不幸，苏叶又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弄不懂这题的答案她就睡不着的那种。

　　然后就出现了大课间俩人头对着头肩碰着肩琢磨答案的一幕。

　　正当付超抓耳挠腮，苏叶咬笔头愁眉不展的时候，江闻路过苏叶的桌边，勾起食指用关节在桌面敲了两下。

　　苏叶一抬头就对上了江闻那双辨不清喜怒的双眼，再低头，桌面上就多出了一张手写的参考答案。

　　答案写的十分详细，哪怕是数学不及格的学渣一步一步推敲也能看懂的那种。这让苏叶十分错愕。

　　然而更让她错愕的是纸背面写的一句话。

　　“别离男生太近，不然我告诉你妈你早恋。”

　　苏叶看着旁边还盯着试卷绞尽脑汁的付超，再看了看那句由邻家哥哥写出来的“威胁”的话。

　　行，你赢了。

　　领教过苏青女士撒起泼来有多可怕的苏叶默默把椅子往外挪了挪。

　　之后付超就很郁闷地发现自己的好兄弟苏叶最近一直在若有若无地疏远他，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考试周结束。

　　考完试的那天，苏叶浑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心情大好，两手一挥就准备请唐诗和付超吃一顿。

　　恢复考场的时候，三人还在边搬书边兴奋地讨论待会出校了去哪个摊子吃烧烤。

　　兴奋地决定吃完烧烤再去奶茶开两把黑。

　　兴奋地一起背起书包，就差手挽手地走出校门。

　　兴奋地站在校门口，看着苏叶跟着笑眯眯来接人的苏青和江朝国离开。

　　唐诗：“……”

　　付超：“……”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搞的鬼。

　　果然，刚上车苏叶就听见江朝国说：“今天下午小闻就发短信给我说想咱们一家人吃一顿饭，我们想着刚好你们考完试，可以一起放松一下。”

　　说完又感慨地补充了一句，“小闻懂事了啊……”

　　我懂你x……

　　苏叶瞪向旁边坐着的、状似一脸无辜的江闻，用眼神质问“你又在发什么疯”。

　　江闻对上苏叶幽怨的视线，耸了耸肩，用口型说道，“我哪知道你考完试约了人”。

　　苏叶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你行，你真行。

　　“一家人”在江朝国和苏青两人，哦不对，应该是江朝国、苏青和江闻三人的单方面庆祝“放松”下完成了这顿突如其来的晚餐。

　　一整晚苏叶都恹恹的，话并不多。

　　但实际上苏叶就算心情好，在他们面前话也并不会多。

　　苏青也只当她是没考好，心情不太好，安慰了几句就没再多说。

　　一直到了回家，江朝国和苏青两人先进了门，苏叶和江闻跟在后面，苏叶头顶的阴云还是没散开。

　　她刚想推门走进，就听见江闻冷不丁的一句：“你很讨厌我吗。”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是苏叶感觉说话的人的语气是肯定的。

　　很奇怪的，她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意味。

　　她回过头，对上的就是江闻那双眼。

　　那双眼总是眼尾上挑，不笑时看人也会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在此刻却显得有点落寞。

　　她愣愣地站着。

　　讨厌吗？

　　好像并没有。

　　准确来说她只是不太习惯生活中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也不习惯那个人突如其来的示好。

　　因为就算是苏青，在跟她爸离婚之后也没有对她这么好过。

　　回想一下，自己确实有些反应过激了，江闻好像确实没做什么在她雷区上蹦迪的事。

　　她站在台阶上，视线刚好能和江闻齐平。

　　在光线的映衬下，那双桃花眼似乎微微泛红。

　　几乎是仓皇地，苏叶收回了目光。

　　过了一会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掩耳盗铃，于是又把视线移回去，生硬地说道：“谁讨厌你了，别自作多情。”

　　她转身欲走，却被江闻拉住了手腕。

　　他的力度并不大，只是虚虚握着她的手。

　　也就是在这时苏叶发现他的手很冰，像刚从雪地里走过来的一样。

　　苏叶的眼睫轻颤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就听见江闻再次开口：“别躲，好吗。”

　　心尖好像被羽毛挠了一下，苏叶迟疑地扭过头，看见那双眼好像更红了，于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再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又是怎么浑浑噩噩洗完澡躺在床上的。

　　直到关上灯，盯着天花板，苏叶才从怔愣中回神。

　　完了，她这新哥哥确实有点手段。

　　*后记：
　　回到房间，江闻的状态其实也没好到哪去，说完那句话后，他的心跳频率猛增，甚至在看到苏叶点头之后差点爆表。

　　所有人都以为他跟苏叶是第一次见面，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早在他爸跟她妈相遇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她了。

　　那天校园的风是有点热的，吹的人头昏脑胀昏昏欲睡。

　　他刚打完球，在回教室的路上看见了叽叽喳喳走着的三人小团体。

　　阳光打在中间那个女孩子身上，给她的头发渡上了一层金光。

　　好像是同伴说了什么找打的话，她笑骂着用手锤了旁边的男生，嘴角两颗梨涡若隐若现。

　　明明是夏天，他却感觉周围陡然变得清爽，阳光不再灼热。

　　预备铃响起，那三人急匆匆地跑了起来。
　　江闻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跑远的人似乎说了一句：“我羡慕死你了，真是国家欠我一个哥哥啊！”

　　后来他又偶遇了那个女孩很多次，终于从她与朋友的对话中得知，

　　她的名字叫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