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还记得有个女儿吗？》棋宸

3、青春叛逆

　　"许小诺！你给我站住！"

　　十六岁的小诺充耳未闻，甩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她耳朵里塞着耳机，音乐开到最大声，试图盖过身后父亲的怒吼。

　　雨后的空气潮湿闷热，小诺扯了扯超短裙的裙摆，大步走向小区门口。她涂着浓重的眼线，嘴唇上是鲜艳的红色唇膏，这副打扮绝对不符合校规——但谁在乎呢？反正她已经逃课两周了。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跟在她身后，按了两下喇叭。小诺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

　　车窗降下，许志远冷峻的面孔出现。"上车，我送你去学校。"

　　"不用，我自己走。"小诺头也不回。

　　"你穿成这样去学校？"许志远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气，"还有，你耳朵上那是什么？"

　　小诺摸了摸左耳上的三个耳钉，挑衅地看了父亲一眼。"穿孔啊，看不出来吗？"

　　许志远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上车，别让我说第三遍。"

　　"我说了不用！"小诺突然转身大喊，"你能不能别管我？"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许志远深吸一口气，下车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小诺奋力挣扎，但父亲的力道大得惊人。她被硬塞进副驾驶，车门"砰"地关上，像监狱的门。

　　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许志远启动车子，目光直视前方。

　　"你弄疼我了。"小诺揉着手腕，声音里带着哭腔。

　　许志远瞥了一眼她发红的手腕，表情微微松动，但很快又恢复冷硬。"如果你听话，就不会这样。"

　　"听话？像条狗一样吗？"小诺冷笑，"抱歉啊，我不是你设计图上的线条，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许志远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停在路边。他转向女儿，眼睛里燃烧着怒火。"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逃课、化妆、打耳洞、顶撞师长...你妈妈看到会怎么想？"

　　"别拿妈妈压我！"小诺的声音突然拔高，"你不配提她！"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许志远胸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小诺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八年了，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你们分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只会控制我，命令我，把我当成你的附属品！"

　　许志远的手在颤抖。他重新启动车子，声音低沉而危险："去学校。这件事晚上再谈。"

　　小诺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她恨父亲这副永远冷静自持的样子，恨他用沉默筑起的高墙，恨他...恨他从不真正试着理解她。

　　车子停在S市第一高中门口。许志远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你的校服。换上。"

　　小诺瞪着纸袋，一动不动。

　　"换上，否则我亲自帮你换。"许志远的声音不容置疑。

　　小诺抓过纸袋，怒气冲冲地下了车，走向学校的公共卫生间。

　　李老师在校门口等她，脸上写满了担忧。"小诺，你终于来了。你爸爸刚才打电话说你这周都会按时上课，是真的吗？"

　　"他控制我的人生还不够，现在连我的出勤率都要管了？"小诺讽刺地说，一边扯下耳环塞进口袋。

　　李老师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他只是关心你。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以前是个那么乖巧的孩子。"

　　小诺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是啊，她曾经多么努力做个乖孩子，只为了得到父亲的一个微笑，一句夸奖。但无论她做得多好，父亲永远只有更高的要求，更远的距离。

　　"没什么，青春期而已。"她勉强笑笑，走向教室。

　　课堂上，小诺心不在焉地转着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

　　【今晚乐队排练，来吗？你主唱！】

　　小诺犹豫了一下，回复：【来。几点？】

　　【7点，老地方。你爸那边怎么办？】

　　【管他呢。】

　　放学铃声响起，小诺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校门口，她没看到父亲的车，松了口气。许志远大概以为她会乖乖回家，毕竟他"命令"过了。

　　小诺走向相反的方向，去了商业街的一家廉价服装店。她用零花钱买了条更短的裙子和一件露脐上衣，在公共卫生间换上，重新化上浓妆。镜中的女孩陌生而叛逆，完全不是许志远希望看到的"乖女儿"。

　　晚上七点，小诺站在一间地下室的简易舞台上，手握麦克风，随着乐队嘈杂的音乐嘶吼着。这是她最近发现的发泄方式——唱歌，准确地说，是吼叫。台下十几二十个同龄人随着节奏摇摆，有人吹口哨，有人举起啤酒瓶。

　　唱到一半，小诺的手机亮了。屏幕上显示"爸爸"来电。她直接挂断，继续唱歌。

　　半小时后，当她唱完第三首歌，地下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许志远站在那里，西装革履，与这个昏暗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音乐戛然而止。

　　小诺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很快被愤怒取代。"你跟踪我？"

　　许志远大步走上舞台，抓住她的手臂。"回家。现在。"

　　"放开我！"小诺挣扎着，"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在这种地方？和这些人？"许志远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几个抽烟的男孩身上，"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比和你待在一起安全多了！"小诺口不择言地喊道，"至少他们听我说话！"

　　许志远的表情变得可怕。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小诺扛在肩上，在一片口哨和起哄声中离开了地下室。

　　"放我下来！你这个控制狂！"小诺捶打着父亲的后背，眼泪终于决堤，"我恨你！我恨你！"

　　许志远把她塞进车里，锁上车门。他的呼吸粗重，额头上青筋暴起。"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打了多少电话？去了多少地方？"

　　小诺蜷缩在座位上，抽泣着。"我不需要你管...我不需要..."

　　许志远启动车子，车速比平时快得多。"从今天开始，放学直接回家，不准参加任何课外活动，手机上交，电脑只能在客厅用。"

　　"什么？"小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凭什么？"

　　"凭我是你父亲！"许志远猛地拍了下方向盘，"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妈妈如果知道——"

　　"别提妈妈！"小诺尖叫，"你根本不了解妈妈！你也不了解我！你只在乎你的面子，怕别人说你没教好女儿！"

　　车子急刹在公寓楼下。许志远转向女儿，眼神冰冷。"上楼。我们回家继续谈。"

　　小诺知道，那个"谈"字意味着又一场单方面的训斥。她麻木地跟着父亲上楼，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进了家门，许志远松了松领带，走向书房。"跟我来。"

　　小诺站在原地不动。"不。"

　　许志远停下脚步，缓缓转身。"你说什么？"

　　"我说不。"小诺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我不会再听你的了。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

　　"比如逃课？去那种地下酒吧？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许志远的声音越来越响，"你知道那些男孩看你的眼神吗？你知道如果今晚我不来会发生什么吗？"

　　"至少他们看我！"小诺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呢？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除非我考试没拿第一，除非我做了什么'丢你脸'的事！"

　　许志远似乎被击中了，后退了一步。"我...我努力工作，给你最好的生活..."

　　"我不需要最好的生活！"小诺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我需要一个爸爸！一个会陪我过生日，会听我说话，会为我骄傲的爸爸！"

　　"我为你骄傲..."许志远的声音有些颤抖。

　　"撒谎！"小诺打断他，"你只为我成绩骄傲，为你的朋友夸我漂亮骄傲，但你从来不在乎我想要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许志远突然提高了音量，"放弃学业去唱歌？像你妈妈一样——"他突然刹住，脸色变得惨白。

　　小诺屏住呼吸。"像妈妈一样什么？"

　　许志远转身走向书房。"去洗澡睡觉。明天开始执行我说的规定。"

　　"不！把话说清楚！"小诺追上去，"妈妈怎么了？她也是因为受不了你的控制才离开的吗？"

　　许志远的背影僵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眼睛里有一种小诺从未见过的痛苦。"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告诉我啊！"小诺哭喊着，"八年了，我每天都在想妈妈，想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想知道她最后的日子...而你什么都不说！"

　　许志远的表情变得坚硬。"回你房间去。"

　　"我恨你！"小诺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真希望妈妈带我走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接刺穿了许志远的心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小诺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门。她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大。小诺抬起头，看着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形成一道道泪痕般的痕迹。

　　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悄悄打开衣柜，小诺拿出一个背包，塞了几件衣服、存钱罐、手机充电器和妈妈的照片。她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脸。

　　二楼并不高，旁边的排水管可以借力。小诺曾经偷偷练习过几次，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雨水冰冷刺骨，小诺浑身湿透，但她顾不上这些。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离开那个把她当物品而不是女儿的男人。

　　马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小诺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不能回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许志远的来电。小诺直接关机。

　　一辆出租车经过，小诺招手上车。

　　"去哪儿，小姑娘？"司机问。

　　小诺犹豫了一下。"火车站。"

　　也许她可以去外婆家，虽然外婆年纪大了，但至少...至少会听她说话。

　　火车站灯火通明，即使在这样的雨夜也有不少旅客。小诺买了最近一班去B城的车票，还有一小时发车。

　　她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浑身发抖。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一个浑身湿透的未成年女孩独自在深夜的车站，确实很奇怪。

　　"小姑娘，你没事吧？"一个中年妇女关切地问。

　　小诺摇摇头，起身走向洗手间。镜中的自己像个鬼魂——妆容花掉，头发贴在脸上，眼睛红肿。

　　她用纸巾擦着脸，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可能是淋雨太久，有点发烧了。小诺深吸一口气，决定去买杯热饮。

　　走出洗手间，她隐约听到广播里在叫自己的名字。

　　"许小诺旅客，许小诺旅客，请到服务台，有人找。"

　　小诺的心跳加速。父亲找到这里了？怎么可能？

　　她压低帽檐，快步走向检票口。也许可以提前上车...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许志远。他站在车站大厅中央，西装被雨水浸透，头发凌乱，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他四处张望，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而绝望。

　　小诺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他总是那么完美，那么克制，那么...冷漠。此刻的他像个陌生人。

　　不知为何，小诺的脚像生了根，无法移动。许志远转过头，看到了她。他们的目光在嘈杂的车站中相遇。

　　许志远的眼睛亮了一下，快步向她走来。小诺突然惊醒，转身就跑。

　　"小诺！"许志远的喊声在身后响起，"等等！别跑！"

　　小诺充耳不闻，冲出车站，跑进瓢泼大雨中。她听到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快得要蹦出胸口。

　　一辆出租车刚好停下，小诺冲过去拉开车门——

　　刺耳的刹车声。

　　一道刺目的车灯。

　　然后是世界天旋地转。

　　小诺感到自己飞了起来，然后重重落在湿冷的地面上。疼痛还没袭来，她先听到了父亲撕心裂肺的喊声。

　　"小诺！！"

　　然后是一片黑暗。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许志远坐在长椅上，双手抱头，西装上还沾着雨水和...血迹。那是小诺的血。

　　"许先生..."医生走过来，表情凝重。

　　许志远猛地站起来，抓住医生的手臂。"我女儿怎么样？"

　　"情况不太乐观。"医生斟酌着词句，"颅骨骨折，内出血，脾脏破裂...我们已经尽力止血，但..."

　　"但什么？"许志远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但她的生命体征很不稳定，随时可能..."医生没有说完，"我们已经请了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但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志远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没有跌倒。"不...不可能...她还那么年轻..."

　　"我们会尽全力的。"医生安慰道，"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您这样会感冒的。"

　　许志远摇摇头，眼神空洞。"不...我要等她出来...我要让她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我..."

　　医生叹了口气，离开了。许志远慢慢滑坐在地上，再也无法维持那个冷静自持的形象。他把脸埋进手掌，肩膀剧烈颤抖。

　　"对不起...小诺...爸爸对不起你..."他哽咽着，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重蹈我和你妈妈的覆辙..."

　　走廊尽头，一个护士推着器械车经过，惊讶地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痛哭的中年男人。那个在商业杂志上永远风度翩翩的建筑大师许志远，此刻只是一个心碎的父亲。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许志远抬起头，看着那刺目的红光，突然想起小诺八岁那年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样子。那时的她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小星星。

　　而现在，那两颗星星可能永远闭上了。

　　许志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小诺...爸爸这次一定会好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