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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无题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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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见卫玉楼离席,宫兰仪眨了眨眼,压下嘴角的笑容,而后起身开口,“儿臣有些醉了,想出去透透风,不知父皇,可否应允?”
“当然。”圣人笑了笑,“你去吧。”
“儿臣多谢父皇!”宫兰仪眼睛一亮,生怕圣人反悔似地,连忙行了一礼,而后这便匆匆地出去了。
“这孩子。”圣人摇了摇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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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榭。
一道精美绝伦的屏风隔断里外,而这屏风上,绘着“梅兰竹菊”四道纹样,很是风雅。
而在墙角处,摆放着一道花纹繁复的香炉,有两个穿着浅红色衣裙的婢女,将卫玉楼轻轻地放上塌后,便于香炉边,跪坐添香。
二女挽起袖子,垂首低眉,而那宽大的衣摆,则散落在玉一般的地面上,像一朵盛开的花。
乌黑的长发压住裙摆,更有一种绮丽而颓靡的美感。
烟雾袅袅。
室内,一片寂静。
飘扬的幔帐后,卫玉楼合上双眼,无知无觉地睡着。
烛火摇曳,映照出一道漆黑的影。
二女皓腕悬空,正专心添香。
“你们下去吧。”
轻柔的声音放得极低,生怕吵醒了别人。
二女没想过身后会有人,惊了一惊,而后,待她们看清此人容貌后,便委身行礼,低着头不敢多看此人一眼,“见过九殿下。”
“免礼,下去吧。”少年,也就是宫兰仪,他笑眯眯地望着二女,像个天真稚气的小少年。
然而,二女在这深宫之中待了十几载,对于面前少年的本性,又怎么看不出来。
——这个表面上天真无邪,单纯善良的九皇子,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二人于是依言离去,哪怕这并不合规矩。
碍事的人走了。
宫兰仪的视线,落在了幔帐之后。
他悄无声息地走上前,而后,轻轻地撩开幔帐,看见了那张,叫他神魂颠倒,叫他记了许多年的秀雅面容。
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跪坐在榻边,眼神一寸一寸地,描摹着这人的面容。
“……仙君。”
他怔怔出神。
十载春秋,他唯独将这个人的面容深刻地记着,一刻也不敢忘。
他怕他忘了,就再也找不着他了。
“……”
竹海深处,曾见仙君月下来。
十载之前,那人抱着琴,从一片婆娑竹影之中,款款而来。
这人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衫,长身玉立,衣袂翩翩,恍若仙君。
随侍的小僮提着一盏破旧的灯,撒下一片昏黄的光影。
那时的宫兰仪,又饿,又冷。
他蜷缩着,身体仍在瑟瑟发抖,然而他却始终,痴痴地望着那道秀雅的人影。
“仙君……”
他痴痴地伸出手来,想要触及这人,却怎么也碰不到。
“仙君仙君。”
纵使浑身无力,纵使寒意刻骨,他也控制着自己那孱弱的身躯,向前拖行。
他弄出的动静不小。
那人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这轻飘飘的,温润的一眼。
而后,便是一声叹息。
那人解下了身上的罩衫,低头为他披上,而后。
一盏破旧的灯笼,放在了他的身侧。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仙君……?”
“并非仙君。”那人轻轻地一皱眉,低声开口,“我不过是个书生罢了。”
“……”
那人转身离开了。
像是一场美好的梦境。
那人走了,但这缥缈而梦幻的一幕,却始终停留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忘不掉,也不敢忘。
若非心中有这么一个人,那么之后,在经受那些非人的折磨之时,他早就死了。
哪儿还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呢。
“……”
宫兰仪闭上双眼,弯了弯嘴角,连带着那一对灵动的眼,也像是月牙儿一般。
“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的手指轻轻地放在了这人的面颊上,而后,他用指腹细细地感受着,这人肌肤上的温度。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整个人,都像是藏在了迷雾里一般。
然而始终清晰的,是他那沉沉的,痴迷的眼神。
“……我会得偿所愿的。”
而后,隔着手掌,他亲吻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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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卫玉楼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皱眉,坐起身来,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昨夜宫宴上,他似乎多喝了几杯。
既是宿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体不适,倒也正常。
“驸马,您醒了。”
一个穿着浅红色衣裙,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宫婢垂首低眉,快步上前,为他斟了一盏茶。
卫玉楼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几时了?”
此言一落,他便是一怔。
只听他声音沙哑,嗓子里,也像是扎了针一般的疼。
他于是又饮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回驸马,已是辰时了。”这宫婢接过空了的茶盏,而后奉上汤药。
卫玉楼饮下汤药后,果然,感觉嗓子舒服了些。
“奴婢送驸马回府。”这宫婢行了一礼,“请驸马随奴婢来。”
卫玉楼颔首。
“……”
途经半道。
望着不远处那座破败不堪的宫室,他不由得开口询问,“这里是?”
“回驸马,这儿是冷宫。”宫婢轻声解释道:“这算是宫中禁地,驸马还是快些离开吧。”
禁地啊。
他收回了视线。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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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卫玉楼便回到了公主府。
回来的时候,公主恰巧不在府中——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个女人,此时此刻,应当是在自己情郎府上。
公主不在,他也不必拖着疲累的身躯去请安,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他刚松了口气,便有侍从前来通报,说是九皇子宫兰仪今日伴架,着实是来不了国子监。
国子监。
宫兰仪不在,这是个好机会。
他眯了眯眼,嘴角上扬了几分。
也是时候,去接触十一殿下了。
他于是点了点头,唤书童仰月替他抱了琴,这便前往国子监。
国子监中,一片朗朗的读书声。
昨日虽说是宫宴,可国子监中的学子大都年纪小,不必参与,是以,今日的课程,也是照旧的。
卫玉楼算是九皇子宫兰仪专属的琴道老师,今日他本不必来,然而为了接触十一殿下,他不得不来。
他来到了琴室,调好了琴弦。
而后,弹奏琴曲。
那日十一殿下被他的琴曲吸引而来,这说明,十一殿下这个人,对于琴之一道,也是很有兴趣的,今日的曲子较之那日而言,更加复杂,也更加悦耳,他相信,十一殿下会过来的。
他的判断没有出错。
果然,不出片刻,他便在窗户边,看见了一道瘦小的影子。
毫无疑问,窗后这道影子,便是十一殿下。
他勾了勾嘴角,却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反而又弹了一曲。
一曲终了。
“十一殿下。”他行至窗边,隔着窗户,与窗外的小少年对视,而后,他弯了弯嘴角,“你若喜欢琴,我亦可以教导你。”
他放轻了声音,眼神也很是温柔,仿佛就是一个谦谦君子一般。
少年警惕地望着他。
像一只被惊扰的野猫,这个少年,一直直勾勾地望着他。
“十一殿下。”
卫玉楼于是又放轻了声音,“外边寒冷,你进来听琴,如何?”
“……”
沉默。
少年没有说话,依旧是紧紧地盯着他。
卫玉楼弯了弯嘴角,装作一副温柔模样,“你不想进来也无妨——你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平沙……落雁。”
少年的声音,沙哑而粗粝。
卫玉楼笑了笑,坐下,继续抚琴。
不知何时,那少年来到了他身旁。
这也就意味着,少年对他卸下了些许心防。
他见此,面上笑意更深了。
一曲奏罢。
他收回手,微微一笑,“殿下可愿与我习琴?”
少年没有说话。
他低着头,叫人看不清楚面上的表情。
看来还是太急了些。
若要一个警惕的人彻底对他卸下心防,也是需要时间的。
他于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殿下不愿,那便罢了。”
“不,我愿意。”
只见少年霍然抬起头来,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与您习琴。”
卫玉楼嘴角一弯,眉目之间,俱是温柔之色。
对于十一皇子这种幼年丧母,父亲忽视的孩子而言,一个足够温柔,足够善良的人,更能够激起此人的依赖与信任。
毕竟十一皇子缺的,正是长者的关爱。
他为了仕途,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付出——此刻不过是戴上一副温柔体贴的面具罢了,他自然也能做得很好。
他装了十数载的温和君子了,也不差这几年。
“过来吧。”
他笑得越发温柔了,语气也更为和缓,“微臣教殿下认弦。”
十一皇子低下头,手指揉了揉衣角,似乎有些局促,他的脊背紧紧地绷着,看来,仍有些紧张与警惕。
“……嗯。”
他来到了卫玉楼身侧。
卫玉楼漫不经心地调试琴弦,随意地拨弄了几下,其一举一动之间,俱是风雅。
与面上的温柔和善不同,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满是得意,与算计。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而后,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
他就知道,这张温柔的假面,从来都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