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陈七三

4、一个男人

　　夜晚，微风徐徐，清凉的月光悠悠洒在两人并肩走的小路上，为地上盖上了层银白色的霜，宁静、悠远。

　　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乍然瞧去，真像是对情意绵绵，肩靠肩、手挽手的小情侣。

　　两人在巷子口告别。

　　温冉怀着欣喜的心情回家，她推开大门，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扣住大门后，正奇怪小老太怎么不回应她，就看到厨房外面的小杨树旁好像有人，光线太暗，一切都影影绰绰起来。

　　温冉试探着又叫了声，“小老太？”

　　就在温冉步步逼近时，小老太突然从客厅出来了，她叫住温冉，问她：“看什么呢，家里就我呢。”

　　温冉看着小老太突然出现，怔了会，不过她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直到走到小杨树下，也没看见什么人。

　　她当是她看错了。

　　于是她对着那边喊：“没事，小老太。”

　　听到这话，小老太的心才掉回嗓子眼，被岁月冲刷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温冉也没仔细琢磨小老太的表情，只以为她是紧张，她便又安慰小老太：“没事的，有我在呢。”

　　小老太看着孙女脸上那样美好的笑容，她的心立刻被揪起来，眸色复杂，也不说话，只是摸了摸孙女的头。

　　那样子，颇像咽了什么难言之隐。

　　这些表情很微妙，温冉并未捕捉到。

　　之后几天的小老太，好几次温冉叫她，她都心不在焉的，也总是出神，问她什么，她也不说，但温冉还是敏锐的注意到了。

　　小老太最近又是买了许多毛线，又是常盯着自己的小木箱发呆。

　　温冉知道这些围巾不是给她织的。

　　因为小老太才给她们置办了。

　　于是她问：“小老太，您最近要买什么吗？冉冉替您买，您别织了。”

　　小老太摇摇头，笑着说：“外婆什么都不缺，马上到冉冉的生日了，外婆要给冉冉买喜欢的东西。”

　　小时候，小老太就是靠卖围巾养活温冉的。

　　如今又重操旧业，以给温冉买礼物搪塞了过去，而且任凭温冉怎么劝说也没用。

　　温冉看在眼里也不舒服，于是她就会陪小老太一起织。

　　“外婆，您看您细皮嫩肉的手，等会都要长茧子了。”

　　“傻冉冉。”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了几天，温冉在期间也发现了不对劲，先不说小老太的不对劲，就是现在每天家里煮的饭都会比平常多上一些。

　　傅安的食量没有增加，而她也没有，小老太更不可能。

　　但小老太还是煮了那么多。

　　心里诧异又担心，温冉今天晚上睡觉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小老太以为她进入梦乡了。

　　她睁着眼不知躺了多久，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响动后，她才蹑手蹑脚的起身。

　　她看到小老太装了那碗多余的米饭去了小杨树下。

　　然后，她看见一个人。

　　从围墙外翻进来的一个男人。

　　温冉印象里是没有关于他的记忆的。

　　根据小老太的动作和对话，温冉看出两人之间很是熟稔。

　　小老太把菜给他拌好，还给他拿了一瓶水。

　　男人狼吞虎咽的吃着，像许久没吃饭一样，在他呛住时，小老太会轻轻拍打他背，嘴里念叨着：“慢点，还有好多呢。”

　　温冉心里还是有许多疑问，她又听到小老太问男人：“娃，你住的地方有着落了没？”

　　男人摇头。

　　小老太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都是我这个做妈的没用啊，不然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男人没什么动静。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男人的咀嚼声和小老太极轻的哭咽。

　　男人又说：“妈，您不是养大了一个女娃吗，您去问她要钱啊，她不会不给的。”他越说越疯狂，“反正您老人家养了她这么久，让她尽点孝天经地义！妈。”

　　男人还在疯狂的冷笑着。

　　“啪！”小老太抽了男人一巴掌，男人的脸偏向一边，他的眸色越来越暗，捏住饭碗的手也越收越紧。

　　小老太只是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男人舔了下唇，嘴角笑容有些讥讽，“你们情深，我只是个外人！你养了别人的孩子这么多年，亲儿子你不管不顾，我和你说，我变成这样就是你害的，是你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你还维护着那个孤儿，凭什么，要不是你她早死了，现在让她给点钱怎么了！”

　　小老太哭的泣不成声。

　　温冉站在原地，思绪早已乱了，她的心突然难受起来，一点一点蔓延，痛感像扼住喉咙一样，难以呼吸。

　　她从来不知道小老太还有个儿子。

　　她更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孤儿。

　　这时，男人突然开口，语气凌厉：“妈，您要是真的不想要儿子这么惨，那您就把养老金和房产证给我，那头的人说了，这套宅子可以抵债。”

　　他的眼里甚至还冒着绿光，像一条张着巨口的毒蛇，说出来的话可以那么无情，那么恶毒。

　　温冉知道，这套房子是外公外婆一辈子的家业，小老太有多么重视这个宅子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套房子不仅是老一辈的爱情结晶，更是充满了朝夕相处的回忆以及无法割舍的感情，在小老太心中，这套房子就像一直陪在身边最亲密的人一样。

　　不，不可以，她在心里狂啸。

　　她早已失了理智，甚至可以说被这个巨大的打击震的五脏六腑都疼，脑子根本清醒不了。

　　于是她强忍着疼痛来到他们面前，薄薄的身子站得挺直，肩膀不时耸动，但她仍是抬着那张倔强的小脸，直直的看着男人，眼里血红一片，眼神狠厉又决绝，像是地狱锁魂的使者。

　　小老太看见她，脸上满是心疼和无奈。

　　“就算我不是小老太的亲孙女又如何，好歹我不会出口便要了她半条命，把她往死路上逼，逼她做她不想做的选择，小老太予你生命，让你睁眼看这个世界，又让你长大，全世界都可以指责她，唯独你不能！”

　　男人轻呵，“你懂什么！”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不过你要发誓你以后再也不会打小老太房子的主意。”

　　男人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孩居然这么好说话，于是他也没客气，“不多不多，二十万！”

　　小老太连忙拉住温冉，摇头：“冉冉，不要，这本就和你没有关系，他造的孽让他自己承受，你别管···”

　　温冉看着小老太愈发苍白的脸色，眼里没有任何犹豫。

　　侧头，她看向男人，目光带有压迫性，让人无法忽视。

　　男人被震慑住了，心里有声音告诉他眼前的女孩不好惹，于是他收了脸上那副得了便宜的样子，一脸严肃起来，规规矩矩的在她们面前发了誓。

　　“我周文龙，在此发誓，以后若再打温家老宅的主意就天打雷劈，一生不得好死，死后不得善终。”

　　温冉没看他，她的目光都在小老太身上，今晚这场打击，让小老太一下子老了几岁。

　　她真的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几次她都想直接上手，教训这个忘恩负义的不孝子，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温冉叹了口气，冷冷丢下一句，“给我几天时间准备，到时候我会联系你。”

　　男人走后。

　　温冉和小老太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说话。

　　事实上，是温冉不想听任何关于她身世的话，小老太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小老太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愧疚，温冉只是语淡风轻的笑了笑，然后说：“小老太啊，我早就想和您说，有您的地方才是冉冉的家啊。”

　　小老太鼻头酸涩起来，她看着温冉，最后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温冉看小老太哭自己也想哭，但她还是伸手去擦小老太的眼泪，将泪水拂去之后，她说：“冉冉就是小老太的孙女，小老太也就是冉冉的外婆。”

　　说完后，又俏皮一笑，肯定道：“亲的。”

　　小老太听了，用手抹去泪水，也笑了，“恩，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