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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起吃第四颗小奶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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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来到周五,下午放学前,洛祺收到一条谢逸琮的微信消息。
【是小猪吗】:明天的游园会,我拿到两张入场券,我们一起去吧。
洛祺本来想发一句,你和你的笨笨一起去吧。
后来还是忍住了,不想扫他的兴,她知道游园会没什么新意,去就是打发时间的。
社区游园会的喧嚣声从街角梧桐树的缝隙里漏出来,洛祺站在入口的充气拱门下,有些恍惚地看着手里那枚入场券——是谢逸琮昨天放学后硬塞给她的,说“反正你周末也是在家发呆”。
自从那个傍晚后,她的确在家呆了太多时间。她在家里表现的没有任何反常,父母没察觉到她的沉默,或者说,他们忙于照顾五个月大的弟弟,无暇再顾及她的任何感受。
洛小宝前两天打完疫苗有点感冒,洛母每天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至于洛鸣峰,基本都是不着家的,最近外地出了一个大案,他可能要被调到专案组参与案件调查,家里很快就只剩三个人。
“发什么呆?”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谢逸琮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肩上斜挎着帆布包,头发似乎刚剪过,露出清朗的额头和眉毛。
洛祺注意到他的眉毛其实很好看,像墨笔轻轻扫过的一道痕。
这个认知让她微微一愣——他们五岁认识彼此,相处十一年了,她为什么现在才关注到这些。
“看你这样子,昨晚又熬夜了?”谢逸琮自然地伸手,抽走她手里快被捏皱的入场券,递给了工作人员。
“没,睡得还不错。”洛祺下意识撒谎。
他们并排走进游园会,像过去许多个周末一样。谢逸琮从小就是她的隔壁邻居,两家阳台相距不到三米,曾经妈妈们隔着阳台递过汤勺,他们也通过阳台交换过漫画书,也曾在睡不着的深夜用手电筒在墙上打出摩斯密码对话——虽然两人其实都不懂摩斯密码,只是胡乱打着玩。
“先去玩哪个?”谢逸琮问,眼睛扫过一排排摊位。
“随便。”洛祺说。
这是他们惯常的对话模式。但今天,洛祺莫名觉得这“随便”二字像一道生锈的闸门,隔开了什么。
两人沿着主路漫无目的地走。投环游戏前,谢逸琮轻而易举地套中一只特别版的Labubu玩偶,随手递给洛祺:“喏,呲牙咧嘴有点像你家洛小宝。”
洛祺接过,手指无意间碰到他的手。
温暖,干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微突起的骨节。
她像被静电打了一下,迅速收回手。
谢逸琮似乎也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去看射击游戏。
她抱着那只玩偶,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洛祺。”谢逸琮走了几步,停下回头看她,“糖画摊,要不要去画一个?”
他记得。七岁那年,她也在这里的某个游园会丢掉了一只糖画兔子,哭了一下午。
十岁时他排了半小时队,终于买到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送给她,却因为紧张,手一滑掉在地上摔碎了。
两人对着那摊糖渣愣了半晌,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回忆像糖浆般黏稠地涌上来。
洛祺点点头,跟着他走向糖画摊。
队伍不长,他们前面是一对年轻小情侣,女孩黏黏腻腻地靠在男孩肩上,男孩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女孩咯咯笑起来,轻轻捶了他一下。
洛祺忽然意识到,她和谢逸琮从未有过这样的姿态。他们总是并排站着,像两棵一起长大的白桦树,保持着安全的、礼貌的距离。
反应过来什么,她的脸颊有些发烫,她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要和谢逸琮像这对小情侣一样,他们是情侣,她和他只是青梅竹马,没有这样的举动才是正常的。
“要画什么图案?”做糖画的年轻男孩子问。
这门手艺现在不再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专属了。
洛祺还没开口,谢逸琮已经说:“兔子,麻烦了。”
男生娴熟地舀起一勺琥珀色的糖浆,在铁板上飞快勾勒。兔子轮廓渐渐清晰,长耳朵,圆尾巴,眼睛都画出来了。
洛祺看着,忽然觉得那糖浆的香气太过浓郁,几乎让她眼眶发热。
“拿好,这次不能再掉了。”谢逸琮接过糖画,递给她时小心翼翼,指尖轻轻托着竹签末端,避免碰到她的手。
这次,他们的手指没有接触。
洛祺接过糖画,舔了一口。
太甜了,甜得发腻。
“想不想去猜灯谜?”谢逸琮提议,声音比平时轻一些,“那边人少。”
他们走向游园会角落的灯谜区。
几排五颜六色的灯笼在渐起的晚风中轻轻摇曳,灯笼下挂着纸条谜语。
这里的确安静,远处摊位的喧闹被梧桐树筛成模糊的背景音。
洛祺随手摘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东边日出西边雨’——打一字。”
“泪。”谢逸琮几乎不假思索。
“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你妈妈教过我们,记得吗?她说这个谜语其实很悲伤,日出是‘日’,下雨是‘水’,合起来是‘泪’,就像明明相爱的人却不能在一起。”
洛祺完全不记得了。她看着谢逸琮在灯笼的暖光滤镜下的侧脸,光线柔和了他下颌那道新近出现的、青涩的棱角。
他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棱角?喉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明显?她为什么从未注意过这些小细节?
“这个呢?”谢逸琮也摘下一张,“‘青梅竹马两无猜’——打一成语。”
洛祺看着那七个字,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青梅竹马。两无猜。
“是什么?”谢逸琮追问,声音里有种她无法解读的紧张。
“……我猜不出来。”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
谢逸琮看着她,灯笼的光在他眼里跳跃。
良久,他轻轻说:“是‘天真烂漫’。小时候的感情,最天真烂漫。”
远处传来烟火试放的哨音,尖锐地划破黄昏。几个孩子尖叫着跑过,带起一阵风。
灯笼剧烈摇晃起来,灯影在他们脸上乱舞,像急急书写又急急擦去的秘密。
就在那一瞬间,洛祺清晰无比地意识到:她不想和他只是“青梅竹马”。
她不想他们之间永远“天真烂漫”却永不越界。
她想看他眼里映出的灯笼光,想知道他喉结滑动的频率,想触碰他刚才小心避开的手指。
这个念头如此猛烈而陌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几乎同时,谢逸琮突然伸手,却不是扶她,而是轻轻从她头发上摘下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梧桐叶。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指尖拂过她耳际发丝,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你头上有片叶子。”他低声说,却没有立刻收回手。
他们僵持在那一秒里。灯笼的光,游园会的喧嚣,过往十一年堆积的所有理所当然,都在这一秒融化、变形。
洛祺看见谢逸琮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见他眼里的自己微小而清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十厘米,却像隔着一整个刚刚觉醒的世界。
“谢逸琮,”洛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们——”
“那边好像有皮影戏。” 谢逸琮忽然打断她,收回手,后退了一小步,眼神闪躲,“要去看看吗?”
他在害怕。洛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谢逸琮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敢从两米高的围墙上跳下来的人,竟然在害怕这一刻。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得更加疯狂。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有什么东西在平静之下汹涌着。
他们走向皮影戏的白色幕布,却谁也没有真正看进去。
洛祺拿着已经微融的糖画兔子,感觉那甜腻的糖浆正慢慢浸透她的手指,就像这个傍晚的发现,正缓慢而确定地浸透她过往十一年的认知。
戏台上,皮影人在演绎古老的爱情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相遇,分离,重逢,最后奔赴一个属于他们的结局,掌声时不时响起。
在又一次掌声雷动时,洛祺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向谢逸琮。他正专注地盯着幕布——或者说,假装专注。他的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又展开,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她早就知道。
但现在她知道了更多:她知道当她看他时,她的心跳会加速;她知道当他靠近时,她的呼吸会暂停;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天真烂漫”已经不够,远远不够。
幕布上的故事走向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人群开始散去。
“还玩吗?”谢逸琮问,仍然没有看她。
“回家吧。”
他们并肩走出游园会,像来的时候一样。但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改变了,像糖浆冷却后凝固的形状,无法回到液态。
暮色四合,路灯次第亮起。
洛祺走在谢逸琮右侧半步的位置,看着他们被路灯拉长又缩短的影子。
某一盏路灯下,两个影子短暂地重叠了一瞬,像无意的拥抱。
她抬起头,发现谢逸琮也正看着那些影子。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这一次,谁也没有立即移开。
游园会的喧嚣彻底消失在身后。前方是回家的路,是那个已经变得不同的家,是变得不同的一切。但此刻,洛祺握着手中渐渐化开的糖画,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勇气,像春天第一株破土的芽,细小,却坚定。
青梅竹马的故事结束了。
而另一个故事,在暮色中,刚刚开始。
“谢逸琮,你给我拍一张照片吧,就在前面那盏路灯下。”洛祺伸出手往前指了下。
谢逸琮把她手里融化的只剩一只兔耳朵的糖话拿到自己手里,另一只手拿着她的手机:“你站过去吧,我先提前说,我的拍照技术你别期望太多。”
“知道了,本来就是让你随便一拍。”洛祺走到某盏暖橘色的路灯下。
“你人侧着站,头朝我这边看,不要看镜头。”谢逸琮自觉充当起了摄影师的角色。
洛祺很听话的照做了。
手机拍照的快门声响起又消失。
“好了没?”洛祺人一动不动,只动嘴巴,“可以动了吧。”
“好了。”谢逸琮朝她走过去,把手机递给她看。
“哇,路灯拍照的氛围感绝了,没想到这么普通的景这么出片,看来还是你角度选的好。”
洛祺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啧啧称赞:“我身后刚好有一俩公交车开过去,被你抓拍到了,你怎么不去当摄影师,太会拍了。”
“我只想当你一个人的摄影师,你喜欢拍照,我天天给你拍。”谢逸琮说的认真坚定。
洛祺的心跳又开始加快:“我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