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同窗（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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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惊蛰时节暖意生，常有春雷萌动。木昭野好不容易又一次熬过季考。
国子监内，讲《太学》的老夫子仍然在讲台上口沫横飞，从三皇五帝说到当朝时事；木昭野仍然在书声琅琅中，目光涣散，心猿意马。
木昭野百无聊赖地想：为什么他要坐在苏静昀的前面，为什么不能坐在他的后面，那样还能看看他上《太学》的时候在干什么。
夫子讲经之声戛然而止，木昭野的神游被迫中断：不会是又被夫子发现自己走神了吧！
结果，木昭野便顺着夫子眼神望出去，瞧见两位贵公子玉树临风，卓尔不群。一位一袭青柳色锦袍，玉冠束发，另一位衣黄裳，佩玉鸣鸾。木昭野心想：这就是当今朝堂对峙的两位皇子了吧……
穿黄裳的公子瞧见夫子走出来，温声细语开口道：“夫子……”
夫子颔首，身穿青柳色的公子出言打断：“夫子可知？皇兄因考校未过，被父皇斥责了。听闻父皇恐吓道要遣他回国子学重读呢。”
青柳色公子执扇掩唇轻笑，恰到好处地顿了顿，望向他，道：“到底是嫡长子呢……父皇这般耳提面命，当真令人艳羡。”
黄裳公子明显脊背僵直，喉结微动，却只是轻轻摇头：“父皇向来一视同仁。”
他的声音平稳，唯有微微颤抖的衣袂泄露了心绪。
木昭野托着脸，手一下一下敲击着桌案，倏然落笔。宣纸上，墨蛇缠住羔羊，毒牙将触未触。
木昭野将纸拿起来，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晏探身向前，指尖轻触他后背道：“木兄在画什么？”
自从第一次季考惹夫子生气后，夫子便以“眼不见为净”为由，将木昭野的座位调到林晏前面。
木昭野将画纸丢给他，道：“画毒蛇和绵羊激烈交战！这条毒蛇表里不一，这头绵羊表里如一。”
林晏端详着这幅画，小声道：“木兄是在说苏静昀是毒蛇？”
木昭野听闻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道：“当然不是，这样说他那可就太失礼了。”
林晏：“……”你失礼的事还少？而且不是你说他笑里藏刀的吗！
林晏狐疑道：“那你在说谁？”
木昭野但笑不语，转身想拿回自己的画，猝不及防撞进那人带笑的眸光里，让人心尖发烫。
苏静昀眼尾一挑，指尖轻佻，分明未闻只字片语，木昭野却仿佛听到他未出口的话：“背后编排两位皇子，你要完哦。”
木昭野耳廓倏地烧了起来，窘迫地别过头。林晏见状疑惑道：“木兄？”
木昭野玉白的侧脸绷得紧紧的，出言道：“没说谁……”话音未落，夫子手中书册挟着风声抛向他，惊得满堂学子噤若寒蝉。
糟了！他脸色倏地煞白，暗道不妙，慌忙侧身躲开。
夫子气得胡须直颤：“一刻不盯着就翻天！”
他将书重重放在案牍上，道：“你二人戌时去藏书阁，不抄完《弟子规》十遍，今夜就睡在书堆里罢！”
木昭野衣袂被林晏从背后扯了扯，心领神会：戌时一到，趁夫子不在，见机行事。
夫子冷哼道：“想来你们二人是坐不住的。”
他又对得意门生苏静昀使个眼色，道：“你盯着他们。”
木昭野：“……”你不是让苏静昀少跟我走动吗！！！！
戌时，藏书阁内檀木书架高耸入云，青铜灯盏投下斑驳光影，将“汗牛充栋”四字匾额映得忽明忽暗。
木昭野自暴自弃道：“这要抄到几时……”
木昭野把狼毫一掷，溅起几点墨星，袖口沾了墨也浑不在意。凑近林晏，道：“还是春猎有意思。”
林晏头也不抬道：“你自然觉得有趣，毕竟某人上月春猎夺魁时，笑得跟御赐的金雕弓一样弯。”
木昭野春风得意道：“当时真以为夺魁无望！这可是我首次春猎！”
他兴奋地比划着，道：“谁知最后关头，两只傻鹿竟自己撞到箭前！”
苏静昀翻书的手指微动，忍不住开口道：“少将军还是快些写，也好早日归家。”
“呦？”木昭野将脸凑上去，道：“怎么？嫌小爷冷落你了？来，说句好听的，小爷在这陪你聊到天亮。”
林晏惊恐地瞪大双眼看向木昭野，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苏静昀闭目再睁开，将目光又放在面前的书上：“你抄不完，也可以在这跟林晏聊到天亮。”
闻言，林晏手下的笔挥得更快了，他并不想跟木昭野一起坐在藏书阁到天亮。
木昭野自觉无趣道：“可是我只想跟你聊到天亮。”
半晌，藏书阁静默无言。林晏不语只是一味地奋笔疾书，苏静昀翻着书佯装没听见他说什么。
木昭野撩了撩他的衣带道：“我不想抄，你帮我抄呗！”
苏静昀似笑非笑道：“少将军不妨告诉苏某，怎么样才愿意赶紧写。”
木昭野正了正身：“我抄写一次你就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静昀：“……”
木昭野道：“那我不写了。你陪我坐到天亮。”
苏静昀勾唇一笑，道：“既如此，那苏某舍命陪君子。”
“啪”的一声，纸张拍在案几上，墨迹未干的《弟子规》还泛着墨宝香。
木昭野托着脸，直勾勾盯着他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学堂上为何冲我笑呀？”
苏静昀低眉翻书道：“少将军为何想跟我聊到天亮，我就为何冲着少将军笑。”
木昭野：“……”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弟子规》第二遍，拍在苏静昀前面。
木昭野道：“你能不能和我说，怎么才能跟你一样轻松将这些天书记住？”
苏静昀浅笑道：“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人，不过是积沙成塔。”
木昭野听闻直敲脑袋，苏静昀对着他眨眼一笑，眸中光亮若隐若现。
沉睡的寂静里，唯有心鼓如雷。
木昭野奋笔疾书将第三遍《弟子规》再次拍在苏静昀面前，道：“你要不要来我家吃杏仁糕？我母亲自己做的，特别好吃！”
苏静昀一怔，摇头道：“杏仁之气，实非所好。”
《弟子规》第四遍
木昭野长吁一口气，笑嘻嘻道：“你父亲在及笄打算给你取什么字？”
闻言，苏静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籍边缘，沉默半响正欲开口。
这时，木昭野突兀开口道：“滚啊。不要问。”
周围气氛陡然凝滞，林晏把头压得更低了。心里不断默念着：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
木昭野收起玩笑神色，正色道：“那我换个问题，你刚刚是不是想回我这一句。”
话音将出未出之际，苏静昀忽觉腕上一暖。木昭野乌黑的瞳仁直直盯着他，仿佛看进他的心底，道：“我想要你的真心话。”
林晏听到这话，魂都飞出去了。却见苏静昀神色淡淡，只是垂眼，睫毛在他眼下投下浅浅阴翳，忽然倾身向前，吐息拂过木昭野的脸，回答道“是。”
木昭野隐约透过苏静昀裂开一角的面具下窥见些许狠厉，恍若春风和煦下深藏的岩浆，只不过须臾又挂上温润如玉的伪装，苏静昀轻笑道：“少将军还继续吗？”
春风面，修罗心，只在转瞬显真形。
木昭野笑嘻嘻从桌下抽出剩下的六份《弟子规》道：“不了，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现在能走了吗？”
窗外春雷炸响，藏书阁檐角的铜铃被雨水冲洗得发亮。木昭野站在门口对林晏道：“你有带伞？”
林晏“哗啦”一声把书册全扫进包里，冲出来道：“有，怎么了。”
木昭野道：“跟我一起回去呗，我没有。”林晏撑起伞同木昭野一同走进雨幕。林晏劫后余生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在跟苏静昀说滚开。”
木昭野听闻微微挑眉，道：“怎么会？他才高八斗，我佩服还来不及呢。”
林晏道：“你真的是，你是不是有龙阳之好？居然在撩拨苏静昀，我看你是疯了。”
“……”木昭野摇了摇头道：“我这不想着他要是不想和我们同处一室，我们就可以偷偷溜走了吗？但似乎没有奏效。”
林晏怒吼道：“怎么没奏效？奏效了！！对我奏效！我巴不得立刻马上走人！”
两人逐渐走远，只剩下苏静昀收拾藏书阁，他整理书册的手忽然停在半空。雨声不知何时已让楼阁湿透，苏静昀望向窗外朦胧的山水，竟觉此刻无伞，却在抬眼时猛的发现一把红伞。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同窗（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