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斥责与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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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的门半掩着，能看到纪如瑄正在里面踱步，十分烦躁。
她把自己的头发用手指弄乱，又梳顺。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又把水龙头拧开，关上。
林潇然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里面的对话。
“我…你听我解释好不好？”纪如瑄手抠着盥洗池，另一只手用力地把手机贴近耳朵。
“我不是说忘不了还是如何…我不能……”
电话的另一端好像说了些什么，能听到一点点尖锐的声音，但不大清楚。
林潇然用手把住床的边缘，把输液管的距离尽量延长，朝前方探了探身子，想要仔细听清洗手间里的声音。
“我问你，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好像听清楚了一点点，中年女性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态度一点也不友好，满口的质问语气。
“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你又在胡思乱想了。”纪如瑄往前走了几步，又离开了门缝处。
洗手间内传来了咔哒一声，窗户沿着滑竿被推到上方，纪如瑄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放在窗台上。
林潇然又看不见她了，她索性直接下床，光着脚踩在地面上。地面的瓷砖发凉，让她的脚趾蜷缩了一下，脚心处也感觉凉得发痒。
她轻轻地把输液架往洗手间的方向滑了一点点，输液的手抬在半空中，身子蹲在洗手间的门口，再次仔细听着声音。
“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处理好。”纪如瑄把烟盒打开，甩出一根烟，夹在手指中间，“等我一下。”她把烟叼在嘴里，又拿出打火机引燃，吸了一口，吐出一股烟雾。
“你又在抽烟是不是？我都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了。”电话那边的语气放缓了一些，沉默了半晌，“唉，我知道你压力大，但你能不能戒掉烟？”想要责备的话语，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纪如瑄把烟从嘴边拿下去，用指甲掐着后面，“妈，我有在减少了，偶尔才……”
“我不想听到偶尔这个词，烟伤害你的身体你不知道吗？”纪如瑄的母亲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
纪如瑄母亲的气势比纪如瑄本人更甚，接二连三的问题加上质问的语气，让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沈念都跟我说了，那个什么林潇然又回来了？你又去找她了？”
“妈你怎么话题又转回来了……”纪如瑄又把烟叼在嘴里，听着电话里母亲的训斥声，她能做的就是非必要不回复，保持自己的沉默。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当初说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每一天都像是失心疯了一样，对谁态度都特别差。”
“我对你和我爸态度不是很好吗？”
“你还敢顶嘴！”
突然的高声吓得纪如瑄手机差点没拿稳，她不着声色地长舒一口气，继续听着电话里的声音。
烟头一直被火星燃作灰烬，杂质形成的灰，掉到了窗台上，废气凝结而成的尼古丁飘向窗外，但还是有一部分飘散到了门缝处。
林潇然呼吸的时候带上了一股二手烟的气息，呛得她肺有些难受。咳嗽的欲望如此强烈，在即将发出声音的一瞬间，她用手捂住了嘴。强制忍住咳嗽的感觉并不好受，脸涨得通红，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既然纪如瑄现在因为自己的事而挨骂，那林潇然她也不配去说些什么，这是她对自己下的命令。
“你早些时候，跟她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就什么也没说，我说你仔细看人，别遇人不淑。”
“妈你这个成语用错了……”
“你给我闭嘴，仔细听我说什么。”
纪如瑄想转移话题，但是失败了，只能继续听着电话里的话语。她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再谈到林潇然，但是也没办法说些什么。
“你谈恋爱，是男是女我都不在乎，你找一个正常人好不好？”纪如瑄母亲特意加重了疑问的语气，“不说门当户对，你找一个心智健全的行不行？”
纪如瑄皱起眉头，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潇然她一直都很正常啊，哪有心智不健全的问题。”
“还说没有？你告诉我当初她突然跟你分手，对你做了些什么！说！”
纪如瑄把烟头按灭在窗台上，肩膀夹住手机，从口袋里拿出纸，把烟灰好好的擦干净，烟头也裹住，丢进垃圾桶里。
她做完这件事之后，站在原地，没有吭声，用沉默表示自己的抗议。但是手却不安分的捏着衣角。
“我叫你说话，你听不懂吗？纪如瑄？”
“她…她什么也没让我做。”纪如瑄顿了顿，眼神瞟向窗外，不远处正好有一颗杨树，树干上还趴着一直正在鸣叫的蝉。
“你这话当真？”
“当真，我何时骗过妈妈你……”纪如瑄把窗户关上一点点，因为那个蝉从树干上飞起来，正朝着这扇窗户飞来。
蝉挥动着鞘翅，在空中发出嚓嚓嚓的声音，一对复眼正仔仔细细看着前方，目标就是这扇窗户。三对粗壮的虫足也在半空中悬挂着，随着飞行过程颤抖。
“你那天回家里，膝盖上的伤，你当我看不出来？你给她跪下了！”
纪如瑄砰一声把窗户关上，正飞在半空中的蝉也被震落到了地面，腹部朝天，挣扎着，扭动着，三对虫足在半空中挥舞。好一会儿才翻过身，又飞回了那颗杨树上。
“我没有……”
“你还在狡辩！”
林潇然就在门口默默听着对话，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生怕被纪如瑄发现自己的位置。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她配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吗？
“你膝盖上的擦伤，还有周围红肿的痕迹，脸上的泪痕，哪一处不是证实了你做的事情？”电话另一端又传来了一个语气较缓的中年男性声音。“行了行了…过去的事情就叫它过去吧……”声音距离有些小，看来就在纪如瑄母亲的旁边说的，但是话语很快又被盖过去，“过去？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完！”
“她当初就能逼你下跪，以后她会让你做什么，我都不敢想！”
纪如瑄又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进屋子里，“我那是…自愿的……”
“你好大的胆子，还说自愿的！我们把你养这么大，对你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你却给别人下跪？！”
“我爱她啊！我舍不得她走！所以…所以我才…我才做了那种事情……”
“她爱你吗！爱你的人会让你做出这种事情吗！”又是一声质问，语言穿透了门扉，直击到心灵之中。纪如瑄的母亲终究还是不想撕破脸，没有直接联系林潇然，但谁能想到她就在门后听着呢？
这一声质问，好似一杆带着倒钩的叉子，插进林潇然的心脏，刺穿她的脊柱。要把她的灵魂掘出来，好好地看一看，看她是不是能受得住这句天罚。
林潇然捂住自己的腹部，早餐她根本没有动几口，胃部现在空落落的，连带着同样身为消化系统的胆囊一起抗议。
那股放射性的疼痛，与她心灵上的疼痛，融合在一起，扭曲着纠缠在一起，搅动她的胃部与心脏。
她把身子缩起来，右手手臂因为长时间悬在半空，还有冰凉的药物影响下，有些感到酸麻与寒冷。只剩下左手还可以使用，用力按压住腹部，期望能够好上一些。
左手皮肤上的针眼还留着血痂，宛如一枚正在瞪着她的赤色瞳孔。
爱你的人会叫你做出这种事情吗！
林潇然又回想起那年夏天发生的事情，纪如瑄的眼神烙印在她的心上，下跪的模样是一尊矗立在她思绪之海中的雕像，让她永远也忘不了，每晚做梦都是这件事情。
一桩悲剧，由她亲手选择的悲剧。
而如今，被伤害的人还在一遍一遍地为她开脱，为亲手杀害自己爱情的凶犯说着谅解词。
林潇然想从门口离开，但是双腿不听使唤，硬是要把她限制在原地，让她接受对自己的全部处刑。
“她也是另有隐情…潇然不是这样的人……”
“你还在一口一个潇然的叫着，还有这次！我都在网上看到了，你又在被她欺负？！”
纪如瑄手扶住窗台，找着搪塞过去的话，“那是我不小心绊倒的，她替我挡了一下掉下来的杂物。”
“你又！唉……”纪如瑄的母亲长叹一口气，也把严厉的话语收起来了一点，“纪如瑄，你从小到大，所有事情我都顺着你，但是这件事，我绝对不能按你的意愿来。”
“什么意思…妈你在说什么……”
“你找别人也好，自己单身也好。林潇然，这个女孩，我绝对不允许，她踏进我们家门半步！”
纪如瑄手指抠紧窗台边缘，牙关咬紧，“妈，你这么说，对我和她都不公平！我要一个理由！”她才发现自己可能喊得有点大声了，又压低了声音。
“理由？好……我给你一个理由，能逼迫你做出下跪的事情，没有缘由的绝情分手……”纪如瑄的母亲停顿一下，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你现在又找到她了，她在我眼里，不可能有名分，我也绝对不可能让她进家门。就这样。”
纪如瑄的电话被挂断。
林潇然她早就知道的，纪如瑄跟家里关系十分好，父母都很爱她。当初两人的恋情，她家里也知道的，但是没说什么，表示默许了。
但如今，林潇然自己做的事情，把自己推向了火坑。在纪如瑄家里人的眼里，她就是一堵烂泥做成的墙，一直拦在纪如瑄的面前，不让她走自己的人生路。
纪如瑄完全可以跟家里人反抗，带着她走，凭她的性格，绝对会选择这一条路。
在纪如瑄眼里，林潇然不是待选项之一，而是必选项。
但是林潇然怎么舍得呢？她不可能舍得让纪如瑄选择打破圆满，迎接残缺，只为与支离破碎的她契合。
她必须做出选择……
林潇然从门口站起，慢慢地移动回床边，坐在床沿上，等着纪如瑄从洗手间出来。
她趁着间隙把剩下的早餐一股脑的塞进胃里，装作自己已经吃饱的样子。
“咳咳……”林潇然用力咳嗽了两声，用手捂着嘴边，“纪如瑄，你是不是又在吸烟……”
她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喊了一声，看着人影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才把门拉开。
“嗯，刚打电话的时候，在厕所吸了一根烟…抱歉，烟味呛到你了吧。”纪如瑄露出道歉的表情，把屋内的窗户也打开，绕着床走了一圈。
“是嫌我身上的二手烟味不够重吗……”
“当然不是，我怎么感觉输液架位置动了呢？”纪如瑄皱了下眉，又舒展开。“应该是我看错了。”
“嗯……我一直在吃早点……”
纪如瑄没有说话，又坐回了椅子上，与林潇然拉开距离。
林潇然也往后退了一点，跟她把距离拉得更大一点。
两人同时抬头，看了看对方，又看向两人中间拉开的距离。其实纪如瑄直到林潇然在偷听，她看到了门口的黑影，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和她都必须做出选择。
但是果断的选择只需要有一次就够了。
以后关于对方，两人只会做出犹豫的，纠缠的，无法割舍的选择。
还有一点点希望，就算两人要无数次的分离，无数次的互相疏远。
但是两双手也总会一次又一次牵在一起。
这就是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