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捞女》江江雨霏

2、讨厌被利用

　　从书吧出来的时候，外面早已夜色弥漫，雾气漂浮，灯光寂寥地照在湿漉漉的地面，就像章以薰湿漉漉的心。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书吧的兼职，凭心而论，她真的很喜欢书吧的兼职，她忍了眼镜男那么久，也的确是为了保住书吧的兼职。

　　可是她到底没保住。

　　书吧老板知道了她和她弟弟的争执，把她叫进办公室：“章以薰，我开书吧是做生意的，不是让你得罪我顾客的，可你，却从不走心，还在这里吵架。别人在我这里兼职，我也就二十块每小时，而你，我给的是三十，就因为我弟弟喜欢你，说实在的，像你这样的姑娘，我随便一招就是一大把，她们听话懂事还比你聪明，所以明天，你不用再来了。”

　　章以薰很难堪，但她还是突破了难堪，她抬起头：“老板，既然如此，那就请您把剩下的工钱发给我吧。”

　　那一刻，她一改往日的唯诺，语气也变得坚定，老板露出吃惊。

　　她又继续：“每天三小时，每小时三十块，三天，一共二百七。”

　　老板一脸不可思议：“如今小姑娘，嘴都如此厉害了吗？”

　　“没有，我只是拿回我该拿的报酬，您若是觉得我厉害，那是因为您没占到我的便宜。两百七对您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见她势在必得，老板也不再与她多说，她从钱包掏出两张一百，一张五十递给她：“就这么多，说真的，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不，剩下的二十您也得给我。”

　　“章以薰，请问你今天在书吧工作够了三小时吗？虽然你每次来都是三小时，可有一半的时间你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你心里没数吗？”

　　也许，这才是生活，现实无情的生活。也许，这才是人类，翻脸无情的人类。

　　此刻，出门站在书吧门前的台阶上，章以薰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仿若置身梦中，她不想醒，因为醒来，现实也许会比梦境更丑陋。

　　但她必须得醒，她走下几级台阶，就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立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他正看着地面，若有所思。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转身，看到她，他温和地问了句：“Hi，你……还好吧？对不起，我先前只是因为看你拿了刀，还情绪失控，我怕你真的一时冲动，你也知道伤人……对谁都不好。”

　　昏暗的灯光下，章以薰再一次打量他，他的脸棱角分明，眸子深沉，高挺的鼻梁在他脸的一侧投下阴影。

　　“你有钱吗？”她突然问。

　　“什么？” 他没有反应过来。

　　“我想问你可不可以借我一些钱？”

　　“多少？”

　　“四万。”

　　他有些吃惊，四万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小的数目，他问：“你怎么会开口向我借钱？”

　　她很坦诚：“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有钱的好人。”

　　是啊，看他的穿着与打扮，看他的长相与谈吐，都让章以薰想起自己最好的朋友，郝陆。他们看起来是同类，至少家庭环境是。

　　就在那一刹那，熊清明突然明白，难怪那个眼镜男会气急败坏，反复骂她捞女，她似乎是被冤枉了，但又似乎没被冤枉。

　　但到底有没有被冤枉，他不确定，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过去，他看她面对眼镜男的时候，是一脸的笑，但背过脸去，却是说不出的厌恶。

　　她的眸子，此刻平静无波。他该相信她吗？

　　下一秒，他在路灯下笑了，很好看的那种笑，然后他也用一种非常坦诚的口吻：“说实话，我此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利用。而且，我的钱从不会随意往外借。我不是什么好人。”

　　她倒是更加坦然：“好，那就此别过。”

　　见她转身就走，熊清明反而一时没忍住：“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借四万？”

　　她沉吟一下转过身：“既然你没有给我借钱的打算，还有知道这些的必要吗？而且今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害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挨了两个巴掌。”

　　说完，她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熊清明忽然觉得这姑娘一下变得有些不一般。

　　他对着她的背影喊：“喂！万一以后，我又愿意随意把我的钱往外借了呢？”

　　她头也没回：“但过了今晚，我就不会再需要了。”

　　熊清明从没想到，这未借出的四万，会成为他后来无法言说的悔。

　　章以薰努力往前走，可才不过走了十来步，就觉得身体不堪重负，今晚，她消耗过大。

　　她硬撑着走到路的拐角，才一屁股坐到边上那把湿漉漉的长椅上，此时，她四肢麻木，头脑放空。如此休息一下，也挺好。

　　是啊，正如书吧女老板所说，她这样的姑娘，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是的，她是芸芸众生，是空气里的一粒尘，是大浪里的一粒沙，既然如此，还那么努力干啥？

　　可纵使如此，她也要继续存在下去，因为一切的存在，都有着合理性。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把书吧老板当做自己的典范，她踏实努力，经营着自己的书屋，拥有了自己的产业。

　　可没想到在一个瞬间，典范会破裂，章以薰窥到人性的一角。

　　她悲催地想，这个世界，谁都可以碎裂，但她不能。休息片刻后，她的体力恢复了一点，她站起身，脑海闪现的依然是书吧玻璃瓶里的那支玫瑰，它养尊处优，只管绽放，不管其他。

　　可是，手机铃声在那一刻响起，她接通，里面依然是一个分不清男女的修音：“章小姐，我们的耐心有限，您可别给脸不要脸！”

　　章以薰内心只觉得一阵厌烦，她用平静的声音：“好，你们最好杀了他，杀了他之后最好石沉大海，这样，警察抓不到你们，我也不用再花冤枉钱去给他收尸。”

　　“好！看来章小姐是真的给脸不要脸了！”

　　随后就传来的一名男子凄厉的惨叫：“啊！姐！求求你，救我，救我啊，你是我亲姐啊，我保证，我再也不会赌了，啊……啊……啊……”

　　接着就是巴掌声，拳头声，铁链声，椅子的挪动声，以及痛苦的哀嚎声。

　　而这些声音全是真实的，原始的，粗糙的，不带任何修饰的。

　　章以薰一下子惊醒了，脑海里反复闪现的却是和弟弟一起的温馨场景，她终究还还是做不了无情的人类，她对着手机大喊：“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我求你们别打了，钱，我会筹给你们，我会筹给你们的！”

　　那边传来得逞的笑：“章小姐，您可千万别紧张，我们绝对不会把你弟弟石沉大海，但我们保证会把他的右手大拇指留到今晚12点之前。”

　　说完，电话挂断。

　　章以薰看看手机，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朝宿舍跑去，她一边跑一边拨通母亲的电话：“妈，您手里有不有钱，给我打一点。”

　　母亲语气平静：“没有了，你弟弟的事，就这样吧，你不用再折腾了，你顾好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原来母亲知道，她都知道，所以她用的是那种毫无指望，哀莫大于心死的语气。

　　不，不，不，怎么可以就这样？怎么可以就这样？那可是她的弟弟，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曾经与她相依为命的弟弟！

　　章以薰一口气飞奔上楼，打开郝陆留给她的那箱衣服，她问舍友：“你们要吗？我贱价卖了。”

　　舍友们回头奇怪地看着她：“章以薰，你没有发烧吧，我们宿舍，除了你能穿上郝陆的衣服，还有其他人有这个身材吗？”

　　章以薰泄气地瘫坐到床上。

　　忽然，她像想起什么，她拉开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哆哆嗦嗦地拨通了最下面的那串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她压制了慌张，忍住了哽咽，一字一顿：“冯敏，你有钱吗？如果有，请借我四万，时间就在今晚12点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