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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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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窗望去,春日晴好,桃花灼灼,微风抖落花瓣,散落进来几片。
五年前,周朔两国交战,周朝取得绝对性胜利,遂万民欢呼相庆。
太子殿下班师回朝之时,正是桃花盛开时节,凯旋巡游,他曾折下一枝桃花藏于胸前,引得无数女子心向往之。
看着眼前的桃花,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山庄里听到的轶闻,太子凯旋,折花赠美人,确有一番意境。
闻人悦愣神,手却先一步接住花瓣,探进来的日光衬着她莹润的下颌,可爱得仿若话本里的精灵。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却收着劲儿,没舍得用力。
“阿悦,专心一点,不要乱动,我要给你画眉了。”
邵寻宠溺地刮一下她的鼻子。
她抬眼看他一眼,神色未动,将花瓣放到一旁,身板却是乖乖坐直了。
男人笑了一下,侧站在她身前,修长挺拔的身形挡住了日光,暖融的光线便不甘地从他的身形边缘挤进来。
哪怕华贵的紫金面具遮住他大半的面容,但他脸庞线条如同刀削斧刻一般,
双眼漆如点墨,本是深邃冷魅的一双眼睛,可看向她时不知为何,总是温柔如水。
邵寻说,这是因为他爱她,因为闻人悦是邵寻的妻子,夫妻便是如此。
其实她不明白,但是他觉得如此便如此吧。
看向镜中时,她能看到邵寻高大修长的背,还有她大半张焦炭一般的面容,与完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烧伤的地方总是硬邦邦的,她很不喜欢。
邵寻总是摸摸她的脸,道,这无伤大雅的。
他放下黛笔,她知道他又要那样说了。
邵寻捧着她的脸,赞道:“阿悦真是美极了,是我见过的,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可是山庄里的人都害怕我。”她想轻轻挣开他的手,但是邵寻俯下身来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
“阿悦说的不对,因为你是安庆庄庄主夫人,你身份尊贵,是我不让他们靠近你。”他道,温热的手掌在她瘦削的脊背上轻拍。
“你有我就够了。”
“阿悦身边只能有我。”
好吧。
闻人悦妥协地窝进他的怀抱里,毕竟这里总是很温暖,她总是很喜欢被邵寻拥抱,夜里不会害怕,白日常觉温馨。
“你不是要去吴市吗,该启程了,夫君……”闻人悦话音刚落,便被抓着亲,一路被吻到锁骨处。
此处也有大片烧伤,但是邵寻视若珍宝,炽热的呼吸像是在她身上一路点火,她呼吸不稳,只能求饶地抓着罪魁祸首的衣裳。
不知过去多久,闻人悦已经全身酥软的瘫在男人身上,毫无力气了,任由男人细心地为她整理衣衫。
“为夫不日便回,阿悦乖乖待在家里,夜里盖好被子,若是害怕了,便唤澜双过来陪你。”
“莫食用太过生凉的东西,好好吃饭,不许挑食,不许不吃鸡蛋,也不许不喝鸡汤,多吃些素食,饭量不可少,我会让澜双好好守着你吃饭。”
“阿悦乖,阿悦不怕。”
邵寻带着山庄一行人,走得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
“夫人,此处风凉,请回庄内。”澜双一身白衣胜雪,姣好的面上冷若冰霜,对闻人悦毕恭毕敬道。
听到管家澜双的话,她才从神游中抽离出来,轻轻应了一声,“确是寒凉。”
她转身离开,没有再多看一眼,全然没有与邵寻相同的眷恋之情。
澜双落后几步,轻声叹息:“天可怜见,他做到这个地步,竟还得不到你的一点点真心吗……”
远处有几个洗衣的丫头聚在一起,瞧着脸生,正探头探脑地议论着什么,心虚的视线乱瞟,澜双顺着她们的视线,便看到走在前面的闻人悦,瞬间了然。
想来是新到庄上的下人,还不来得及知晓安庆庄的头一条规矩,那便是在夫人面前不可多言,不可议论。
她人还未走过去,袖中的长鞭先一步窜出去,好似活物般,生生将那几个人抽倒在地,竟是皮开肉炸。
几个丫头看见澜双,跪作一排。
澜双动作温柔地擦拭带血的长鞭,瞧她们的眼神却像看死人一般。
“我再重申一遍,庄主夫人身份尊贵,再敢有长舌议论的,老娘拔了你们的舌头,将多嘴多舌的剁了喂狗。”
“澜双姐姐饶命,再也不敢了!”
但没有人理会她们,澜双一走,几个护院上来把几个人拖下去,惊惧的惨叫声后,再无声息。
第二日,邵寻不在,澜双进来帮她梳洗。
澜双为她换一身嫩绿色的衣裳,浅笑道:“今日这身甚是明媚,我带夫人外出赏花如何。”
可是她却木然,不能感受到任何明媚的事物,但是既然澜双说,那定是夫君嘱咐的。
不知为何,她感受不到情感,常常觉得自己像一根木头,或者一块石头,不,还是像木头多一些吧,一根被烧焦的木头。
无心琢磨,任由澜双带她出去,毫无波澜地荡秋千,微风佛过身上烧伤过的皮肤,有些痒意。
“夫人,庄上还有事务要忙,你在这里赏春,稍后会有人送点心和水果来,你要乖乖吃下去,好不好?”澜双待她很温柔,蹲下来与她说话。
她点点头,澜双才放心离开。
约莫半刻钟过去,周围的空气果然热起来了。
几个丫鬟端着食盘,穿过柳树小径,花灌而来。
她有些渴,便站起来,但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躯体一麻,居然直挺挺栽到地上。
丫鬟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奔跑过来搀扶她坐下,又纷纷地跪在地上:“是我们不好,惊扰夫人休息,求求夫人饶命,求求夫人饶命……”
“无碍的。”她道,小口小口地吃点心和水果。
几个丫鬟互相对看几眼,劫后余生一般,浑身虚弱地退出去了。
一个丫鬟拍着胸口,用气音道:“怪哉怪哉,传闻道夫人是被庄主用歪门邪道的方法借尸还魂救回来的,古怪非常,今日一见,除了烧伤可怖了一些,倒是有几分可爱,不似传闻呐……”
“你可闭嘴吧!”旁边的丫鬟狠狠弹一下那丫鬟的脑门,“再议论,待会儿澜双姑娘收拾你来了!”
闻人悦一小口一小口地喂饱自己的肚子,窝在秋千以上百无聊赖地想,若是邵寻在,定然会给她说一些逗乐的趣事的。
她虽木讷,枯坐在这里,也有些无聊。
邵寻不在,山庄里的事情都是澜双在做,庄里的人都害怕她,她不知能做什么。
于是她漫无目的地在庄里走逛,那些下人看到她,退避不及,她迟钝,但不傻,别人避她不及,她亦不会去问。
邵寻说的对,她有他足矣。
她脑中有时混沌,有时又想起邵寻,不知不觉间,便走至湖泊。
这是安庆庄的湖泊,地处偏僻,去年大热之时,邵寻曾带她来这里避暑。
男人伺候她十分妥帖,她在这里度过了炎热的酷暑,只是如今再来此处时,她却觉得阁楼与去年有些不一样了。
发现门没锁,她便推门走进去了,进来才发现一切陈设皆与去年不同,装修风格甚至不同于山庄里面的任何地方,但是她却觉得很熟悉,竟不知在何处见过。
也罢,邵寻说过,她曾发过高烧,将前尘往事都忘记了,许是她从前在哪里见过呢。
到处是崭新的,原来整座阁楼都是新建起来的,邵寻从未与她说过。
阁楼有三层高,她闲来无事,又难得想看看楼上的风景,便一路上到第三层来。
她后脚刚踏进来,门却砰地关闭了。
此处竟是有机关,十分古怪,她开不了门,懊恼不该进来。
眼下也只得设法出去,只见此处窗户虽多,面积却是小小的,甚至小孩也不能通过。
四周都打不开,正在她泄气,希望澜双能找到她时,发现自己面前的门上,竟然用颜色稍深的墨汁,描了一只巨大的凤凰。
凤凰一对眼睛上各有一颗细小的琉璃珠充作眼珠,由于四面八方的光线杂乱地投进来,险些让她错过了。
她直觉这是开门的关键,目光在房内搜寻,最终落在一对翡翠灯上。
两盏翡翠灯镶嵌在柱子上,不仔细看不易察觉,翡翠灯做成花瓣形状,上面各有一个精致的八卦图。
看来开门的秘密就在这里了。
可八卦图……她一窍不通,胡乱转了几圈,毫无反应。
“不对,不对,夫君建此处阁楼,必然是为我着想,想来我一定能打开。”她呢喃着,鼓励自己再试试。
邵寻从不舍得为难她,答案定然是在她目光所及之处。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凤凰前细细端详,终于发现凤凰胸口前有一颗乌黑的圆形扁石,隐匿地藏在门板上。
闻人悦来不及多想,手指便已经摁在上面。
“唰——”门开了。
重见天光,她还来不及欣喜,便发现门外竟是一条暗道,抬头一看,原来亮的不是天光,而是水光。
此处是安庆庄的湖底。
虽处湖底,却呼吸顺畅,不知是什么东西将四周的水隔在外面。
水光之下,这条暗道亦是晶莹剔透,同时也寒凉无比,若是酷夏,必然清凉非常。
她顺着暗道走进去,冷出一身鸡皮疙瘩,一顿接着一顿搓揉自己的胳膊,希望能带来更多暖意。
越是走进深处,她越能看到这湖底的神奇之处,甚至看见湖底种满五彩的各种鲜花,是一片花海。
花海里有秋千椅,与山庄里的别无二致。可惜看得见,摸不着,这暗道晶莹剔透,完全找不到出口,只能和暗道外面的游来游去的大鱼干瞪眼。
走了许久,终于走到暗道尽头,两扇沉重的铁门没有紧紧合上,而是大大方方开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闻人悦稍微犹豫,走了进去,奇的是,这里面又全是石道,她一路行进去,一路烛火自发亮起来,直到走出很远,后面的烛火才熄灭。
楼梯一路七拐八拐地向下,竟是向着更深的湖底探去,她暗暗心惊,这湖泊看着不起眼,不曾想底下竟是这样神奇。
似乎终于走到最底下,闻人悦想看看前面是什么,上面是花海,这里不知是什么。
大概是踩到了什么机关,她前脚刚踏进来,四周烛光乍然亮起,映照得恍如白昼。
闻人悦看清眼前景象,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她几乎没有这样情绪大的,但眼前景象实在太过骇人。
这里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地方,但是地上躺满了尸体。
每一具尸身上皆着银色铠甲,尸体被人认真整理过,犹如排兵列阵,规规矩矩地一一对齐摆在地上。
此处让她极为不舒服,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在她胸口,使她喘息不得,眼前视线模糊,控制不住地流泪,哽咽。
她不知为何,她得走。
闻人悦不敢看下去,慌忙地原路返回。
可是待烛火再亮起来时,这条暗道却早已不是来时候的了。因为此时眼中的暗道不再是普通的石头材质,而是纹理分明的青蓝色石头。
她没有办法想更多,顺着暗道往前走。
许久之后,她才终于窥见天光,心中松一口气。
尽头似乎是一个可供上下传递的平台,闻人悦打开水晶门,踩进去摁下机关,平台便一路向着高处而去。
水晶门打开时,原是回到了湖边,她一脚便能踏到岸上。
此次湖底走一遭,竟是滴水未沾。
此时天色已晚,四周已点起明灯。回想起湖底的百具尸体,她总是不禁郁结,不作他想,只想快步回去。
才刚从湖泊那个方向转出来,她便遇见了来寻人的澜双。
澜双一看见她,神情方才放松下来,“夫人去了何处?”澜双温声问道。
湖底看见的场面叫她心虚,遂她不敢说实话。
“午些时,天气闷热,我到此处纳凉,不小心在阁楼中睡着了。”
“睡着了吗?不要着凉才好,请夫人随澜双回去。”
回去路上,闻人悦开始打喷嚏,澜双吓一跳,脱下外套为她身上。
“庄主才离开短短一日,你竟就着凉了,也怪我不好好看着你,明日我什么也不做,只好好守着夫人。”
好吧。闻人悦心道,她又得吃那些苦到她干呕的药了。
但看澜双担忧的神情,她心中又觉得不好,邵寻虽然待她温柔,可是对其他人却是另一副模样,若是澜双因为她受骂,自然不好。
“你放心,我与邵寻说,不会牵连你。”闻人悦道。
澜双一愣,旋即好笑道:“什么牵连不牵连,本是我办事不力。况且,”她正了神色,“况且澜双也很关心夫人啊。”
“谢谢你,澜双。”她道。
“不必客气。”澜双低声道,仿佛自言自语,“其实,是我该谢谢你……”
闻人悦没有听清澜双说的什么,但是她想,或许是那些澜双本来就不想让她知道的话吧。
庄里厨房早早炖好了鸡汤,闻人悦一回来,便被澜双看着喝了满满的一大碗,临近睡前还被惯了一碗热腾腾的姜茶。
邵寻不在,她一个人也睡得习惯,只是要处处点灯,她害怕黑暗不见光的地方。
昨夜她睡得好,可今日却无法入眠,一闭上眼睛,湖底的尸体横陈的场面便闯入脑海,扰得她头痛欲裂。
后来不知怎么稀里糊涂睡着了,梦见她到了一处荒远平坦之地,她骑着一匹马,荒草快要塞马背高。
梦中她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悲痛、愤懑、怨恨、不甘、悔恨,五味杂陈,她万分着急,骑马向什么地方奔跑着,奔跑着……
马终于停在一个巨坑之前,她却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但她一定要过去看,于是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爬到巨坑旁边,只见坑底皆是几百个身着铠甲的士兵。
这些士兵站在坑底,一动不动,不知何故,她竟能感同身受一种身冷如铁的感觉。
士兵察觉到有人趴在上面观看,几百号人一齐抬头,冰冷的视线像钉子一样,锐利地订进她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