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舟》四生

1、第 1 章

　　漆月蹲在青石板路上系鞋带时，闻到了檀木与雪松混合的气息。

　　这种味道像被时光浸过的老书，她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里。男人穿着熨帖的深灰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在巷口漏下的阳光里泛着冷光，正是岑舟。

　　“好久不见，漆月。”他的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尾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漆月捏紧了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这条藏在老城区的书画巷，是她每周必来的地方——她在巷尾开了家小画室，专画那些正在消失的老建筑。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这里再见到岑舟。

　　“岑先生。”她站起身，刻意拉开距离，目光越过他看向巷口，“找我有事？”

　　岑舟的视线落在她沾着颜料的帆布鞋上，喉结动了动：“路过，看到你的画室灯亮着。”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刚搬回这附近。”

　　林漆月的心像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三年前他出国时，也是在这条巷子里，说“等我回来”。后来她等来的，是他朋友圈里和陌生女人的合照，以及一句冷冰冰的“我们到此为止”。

　　“那恭喜。”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他轻轻攥住。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熟悉的薄茧——以前他总说她握画笔太用力，会替她揉手指。

　　“漆月，”他的声音放低了，“我知道当年……”

　　“岑先生。”她抽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过去的事不用提了。我要准备开门了。”

　　岑舟看着她走进画室的背影，白衬衫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细细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追跑丢的他的画具袋，被自行车划伤的。他喉间发紧，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银质书签，刻着艘小纸船，是他当年亲手做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画室里，林漆月靠在门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她走到窗边，看着岑舟的车消失在巷口，才慢慢蹲下身，抱住了膝盖。画架上摊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三年前的雪夜，巷子里路灯下，他替她裹紧围巾的侧影。

　　岑舟开始频繁出现在画室附近。有时是傍晚，提着杯热拿铁站在门口，说“楼下咖啡店买多了”；有时是周末，手里拿着本旧画册，问“你这里收不收老画稿”。

　　林漆月起初刻意冷淡，但他从不逾矩，只是安静地坐在画室角落的藤椅上，看她画画。阳光透过木格窗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层柔和的光晕，倒让这间小画室添了几分烟火气。

　　这天暴雨突至，林漆月发现画室屋顶漏雨，正手忙脚乱地挪画具，岑舟突然推门进来，浑身湿透，手里却紧紧护着个文件夹。

　　“我看到你朋友圈说漏雨，”他把文件夹递给她，“里面是防水布，我车里常备的。”

　　林漆月看着他滴水的发梢，没忍住递了条毛巾：“你怎么知道我朋友圈……”

　　“我一直有关注。”他接过毛巾，声音很轻，“用小号。”

　　她愣住了。原来那些她深夜发的、第二天又删掉的碎碎念，那些画到一半突然情绪崩溃的涂鸦，他都看到了。

　　岑舟爬上梯子补屋顶时，林漆月站在下面递工具，看见他后颈有道浅浅的疤。“这是怎么弄的？”她脱口而出。

　　他动作顿了顿：“在国外做项目时，脚手架塌了，被碎木划的。”他低头看她，眼里有笑意，“当时第一反应是，幸好没伤到手，不然以后没法给你修画笔了。”

　　林漆月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转身去煮姜茶，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岑舟从梯子上滑了下来，手肘磕在画架上。

　　“你别动！”她跑过去，看到他手肘渗出血，急忙去翻医药箱。消毒水碰到伤口时，岑舟闷哼了一声，却反手握住她的手：“别紧张，不疼。”

　　他的掌心很烫，林漆月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低头包扎，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岑舟看着她发顶的碎发，轻声说：“当年那张合照，是我表妹。我妈逼我相亲，我故意让她拍的，想让你……忘了我。”

　　林漆月的动作停住了。

　　“我爸公司出了问题，欠了很多钱，我必须出国谈合作。我怕拖累你，只能那么说。”他叹了口气，“后来项目出意外，躺了大半年，更不敢联系你。直到上个月才处理完所有事，立刻就回来了。”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进来。岑舟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纸船书签，放在她手心：“当年没送出去的，现在还能要么？”

　　林漆月看着书签上的小纸船，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们在巷口的水沟里放纸船，岑舟说：“以后我要开艘真船，带你去看海。”

　　她抬起头，眼里有泪光，却笑了：“岑舟，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画了很多船。”

　　岑舟开始帮林漆月整理画室。他会记得她常用的颜料放在第几层架子，知道她画到深夜会想吃巷口的馄饨，甚至能准确说出哪支画笔该换笔尖了。

　　有次画展开幕，林漆月的画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那幅补完的雪夜巷口图。开幕式上，有位收藏家想高价买下，岑舟却先一步开口：“这幅画不卖。”

　　收藏家皱眉：“你是谁？”

　　“我是她的……”岑舟看向林漆月，眼里有期待，也有忐忑，“未来的丈夫。”

　　林漆月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却没有反驳。她看着岑舟认真和收藏家解释“这幅画对我们有特殊意义”，突然觉得，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三年时光，好像正在被阳光一点点晒化。

　　画展结束后，两人走在深夜的巷子里。岑舟牵起她的手，这次她没有躲开。

　　“漆月，”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我欠你很多解释，很多时间。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把剩下的一辈子都用来补偿？”

　　林漆月看着他眼里的星光，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巷口等她放学的少年。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亲了一下，轻声说：“岑舟，我的画里，以后要加上一个并肩走的人影了。”

　　后来，林漆月的画室多了个常驻“模特”。岑舟会坐在窗边处理工作，偶尔抬头看她，目光温柔得像潮水。她画累了，就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后颈那道疤痕上。

　　“在画什么？”他会握住她的手，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岑太太的专属画师”。

　　巷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林漆月想起岑舟说过的话，原来真的不用等一艘大船，只要身边有那个人，哪怕是在小小的巷子里，也像拥有了整片海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