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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通世卦 ...


  •   捉贼一事落幕,无人再敢随意在太子和宋禅面前谈论是非。

      更何况,那位太子殿下恨不得随时随地都将二殿下挂在身上,丝毫没有迟疑地直接带他面见亲臣,教他骑射。

      亲臣大多为太子从小到大的玩伴,或者从小照看到大的叔伯。初见宋禅,目及人貌,稍愣,和谐处之。

      太子有一谋士近臣,自小一起长大,名唤西竹。受国师养育,性情直爽,不拘小节,国师授之观星妙术,对太子忠心耿耿。

      唯宋禅入宫,如防天敌,处处刁难,太子多次劝阻,始终无果,故带宋禅见诸位谋士,未邀西竹入殿。

      “二殿下的模样生得神仪明秀,其朗目疏眉,如瑶林玉树。”

      太子笑抚宋禅眉,眼中怀念,温声道:“阿弟与父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惜父后生了一场大病不记人事,久居深宫始终不见任何人,我欲带你见父后,可父皇不允。”

      宋禅茫然,微蹭太子指腹,又听他笃定言:“若是父后见你,定然心生欢喜。”

      一语未了,只听殿外冷哼一声,掷来了一只活物在殿内四处走动,满座谋士见怪不怪,太子身侧的宋禅打眼一瞧,是只可供人赏玩的花枝鼠。

      “我来迟了,殿下且饶恕我不问自来,实在是想迎接小殿下,不愿错过。”

      花枝鼠爬到了宋禅的脚边吱吱作响,棕毛长尾,擦过足腕仰首欲咬,提长尾,淡目对,禅言:“得君如此挂念,禅,感激不尽。”

      沿骨扼鼠首,鼠目凸起,宋禅淡瞧,望西竹挑眉轻笑,甩尾鼠逃,逃至西竹靴侧。

      西竹本欲刁难,思其他而止,捧鼠坐至太子另一侧,冷盯宋禅侧颜。

      太子真心担忧,拉过宋禅的手深怕弟被鼠咬,他拧眉对西竹发怒,似兄教导:“西竹,如今鼠疫盛行,我早与你说过养鼠关笼,莫要放出来,你怎总是不听劝?”

      西竹抚鼠身,自若当家拿着桌上盘间碎糕喂鼠,不以为然。

      宋禅眸中光影,颔首低眉,与太子装若随意闲谈:“阿兄,禅记得管御花园的司苑近日发了一场高热,请太医治病却束手无策,问其缘由,临死之前方才拖出,是被闯进御花园的野畜咬了一口,虽当即杀了那孽畜,可司苑所经之地不少人都莫名染疾,药石难医。”

      太子见宋禅完好,心落定,沉言:“确实如此,此事难了,终是将染疾之人一并关押,太医院连日对症下药,实难根治,染疾之人无一存活,只得按旧俗抚慰宫人亲属,宫内上下消杀方才随意出行。”

      宋禅平静收手,视线掠过坐在中间的太子直视西竹怀里的宠鼠,意味不明地说笑一番。

      “西竹兄好雅兴,待鼠如待己亲,宫中刚发生这样的事,西竹兄可要看好你的宝贝,莫要他咬了人,其身份低微还好说,若身份尊贵,怪你看守不当,到那日醒悟兄长教诲,还望一人承担,莫要拉人下水为你求情。”

      “你管谁喊兄!”西竹当即抱住家鼠,不听人劝,不忍人言,“若说卑贱,你脸上刺青,哪处不昭示你本是失地贱奴,死生不论,滴血认亲的法子其中可运作的……”

      “西竹!”太子挥袖冷目,将宋禅护在身后,“那你岂知你只是亲眷遗孤,你祖上犯上本该连你一起诛杀,只因百官不忍留你一命,且由国师教导保你性命无忧,若你一再犯上,此命休矣!”

      西竹瞳孔瞪大不敢再言。

      念其从小到大的情分,太子抬袖请离,保留西竹在场颜面。

      西竹阴狠看了一眼宋禅,却再对上其冷漠如冰的视线不经打了个寒颤,此地不多留 他匆匆来至,又匆匆离殿。

      宋禅回宫已逾三月,玉牒重录,金册再铸。

      身份之事,朝野确再无疑声。可越是如此,他脸上那道刺青便如西竹所说的那般,横在众人眼里,昭示他来处不端身份卑贱。

      那刺青在宋禅左颊,自鬓角蜿蜒至下颌,图案诡谲,渗人鼓楼仿若诅咒。

      百官初见,于宋禅初入金銮殿,胆言论乌州蹉跎,其刺青辱痕令百官忍不住多瞥一眼,心中多语;而宫人探视,一眼皆低头;侍卫侧目,窃窃私语。

      西竹这一言不亚于在屋内平和的水面投掷了一颗石子,诸位谋士自发开始好言相劝……

      “二殿下天潢贵胄,岂可留此辱印?”

      “听说这是越国奴隶的烙号,殿下已是景国皇子,怎可留敌国烙印……”

      风言风语,如蛮地作践庄稼的野草一样疯长。

      太子最先坐不住。

      他先屏退左右谋士,然后轻抚宋禅左颊,语声低却急切:“阿弟,孤已请得秘药,能褪这刺青。只需一月,便可无痕。你只需点一点头。”

      宋禅沉默良久,然后笑了笑,抬眸静看太子,终是点了点头:“殿下早有所得,臣岂敢不从。”

      他答应得轻易,接药回宫,诸位谋士站于廊下,眼中猜疑不加掩饰地看向宋禅。

      宋禅启唇浅笑,捧药朝诸位谋士行礼,举止端庄,不曾出错。

      将离东宫,脚步微顿,侧身冷瞧,千夫所指。

      回宫途中,路经御花园,听熟人呼救,冷静的宋禅面色突变,丝毫不顾及形象的跑到声源处。

      御花园的春水看着潋滟波光,却是寒冷入骨,琇琇倚在白石桥栏上,无聊看水中游鱼,未曾察觉身后宫人擦身而过,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跌进了池中。

      “扑通——”

      水花四溅,琇琇本善水,待看清宫人的模样,正欲凫水怒骂,却见远处衣着华贵之人,心思流转,装作惊惧地扑腾,沉沉浮浮,口中真呛了几口水。

      听那宫人惊叫着奔走呼救,却无一人敢贸然下水。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掠过石桥,衣袍翻飞,毫不犹豫跃入水中。那人水性极好,几下便游到琇琇身边,一把揽住她腰肢,将她托出水面。

      琇琇连连咳嗽吐水,未见其容,只觉有人低声在她耳畔道:“别怕,琇琇姑娘。”

      声音低沉温柔,带着几分急切。

      琇琇抓住此人的衣襟,微微睁眼,只见一张俊朗而冷峻的面孔近在眼前,他不认得,赶来的宋禅却认得此人正是帝师得意门生,新任探花,赵良。

      宋禅脱下外袍裹住失温的琇琇,代她向赵良道谢,随即吩咐宫人:“速传太医!”

      赵良微微颔首,表示无需多礼,可目光却始终未离开过琇琇苍白的面庞。他轻声询问:“琇琇姑娘,可还有哪里不适?”

      琇琇摇了摇头,她靠在宋禅怀中,心跳如鼓,不知是惊是惧,直盯着跪在一旁共同等太医的赵良,眸中闪烁,虚弱道谢。

      宋禅见状,诚恳地说道:“赵探花,今日之事,敝宫上下感激不尽,若有需要,禅定当奉上。”

      “殿下言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琇琇姑娘没事就好。”赵良眸中关心真切,直待太医赶来,确认无碍,他行礼离去。

      宋禅与琇琇对视一眼,心中所思有同有异。

      事发突然,两人回到普华宫,宋禅立马问琇琇其中缘由,琇琇斟酌,与宋禅说道:“我估摸着是他们知我身份特殊,想从我身上下手拿捏哥软肋,今天推我下水的那位宫人,我观她步履矫健,不似寻常人,应是哪位大人的线人。”

      宋禅听罢,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后说道:“朝野上下一分为三,属哪派尚且难寻,宫中是非,你我需得更加谨慎,不可让人抓住把柄。”

      琇琇点头表示同意,刚想说话,便见宋禅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她即刻就知道宋禅安的什么心思,立马说道:“不许丢下我,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宋禅轻叹,随即板着一张脸问琇琇今日字练得如何:“我已经很久没有监督你练字了,差了多少你心里有数,快去更衣,待饮下姜汤便去补字,少一个字我就罚你。”

      琇琇气极:“啊啊啊,哥哥真坏,不理你了!”

      待琇琇去偏殿洗漱更衣他一边吩咐宫人备好姜汤看着琇琇喝下,一边督促练字然后出去思量如何联系平远将军时,便看见了站在廊下的妲栋。

      妲栋本看着廊梁宫灯出神,看到宋禅出来,一眼瞧出了宋禅掩盖下的气色,直接询问:“怎么不开心,生我气了?”

      宋禅觉得莫名其妙,他摇了摇头,一时没有说话。

      “没有。”迟疑之间,宋禅看妲栋要放下身份来哄他这个无名辈,才随口一说打断妲栋的举动,“只是很好奇,将军总是来的这样巧。”

      “心有所感,放心不下。”妲栋朝宋禅走去,也随口一问:“这灯似乎少了几盏?”

      “嗯,前几日宫中进贼,偷了不少东西。”见妲栋欲唤随从再责宫人,宋禅握住妲栋的手,耐心解释,“阿兄已为我摆平,将军不必担忧。”

      宋禅垂眸,向妲栋靠近了一步,确定了某种事实,他轻声道:“我总不能常念将军庇佑,安然一生,且不说将军于我恩重如山,如今疏难,我可以一人承担。”

      妲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拍了拍宋禅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别来无恙的苦涩:“你我之间,真不必言谢。你还在襁褓之中,我便受皇后所托,护佑殿下平安,你的安危,便是臣的牵挂。”

      两人目光交汇,宋禅深吸一口气,直言:“将军不必拿父后做托词,我知将军与徐商待禅真心,禅私心亦将将军与徐商奉为至亲,但人行一生,免不得学步独行。”

      “君年虽少,有老成之风。”妲栋屈指抚禅眉,语气感慨:“幸矣,忧矣,罢了,你只需记住,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是你的后盾。”

      宋禅微微颔首,缓缓说道:“将军厚爱,禅铭记于心。”

      不提这些,妲栋转移话题:“琇琇呢?”

      “在书房练字。”宋禅浅笑,试探性握住妲栋的手,掌心滚烫,将他冰冷的手捂暖,“将军今日忙不忙,能不能留在普华宫?”

      妲栋神色莫名,良久,迟疑地点了点头。

      当夜,宋禅坐铜镜前,案面一弯刀,一玉匣,匣内盛太子所寻秘药,妲栋垂手侍立,伴他抹药去疤。

      宋禅抬手,指尖触到那刺青,积年黑雾笼罩他全身,周身一瞬无人,他惊站起身,摸腰间无物,只有镜中倒影孤苦顽抗。

      他望镜,镜中有他,操刀,狠劈。

      哐啷落地,妲栋出现在他面前,面前人神色担忧不敢说重话,柔声安抚:“我在,不怕,无人伤你。”

      他忽然问:“将军可是佛光渡身,万邪不入体?”

      妲栋没应声,屈膝跪在宋禅身侧,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晃在铜镜里合二为一。

      宋禅低低笑了一声,俯首听着妲栋的心跳,思来想去,不闻野鬼呼吸,斟酌道:“方才是我想起旧事魔怔了,将军在侧,禅有一愿,将军能否再答应?”

      两两对视,妲栋侧首不语,宋禅握住妲栋的手腕,生疏唤将军的名字:“妲栋,我狠不下心对自己下手,你帮帮我……”

      “你帮帮我,帮我解脱。”

      妲栋指腹抚过那行刺印,声音压得极低,几乎不加掩饰的过度心疼。

      “会很疼。”

      “我不怕。”宋禅眸中微亮,勾唇朝妲栋笑,坦然言,“你在,我就不怕。”

      刀锋贴肉,火炙后的温度烫得人心口发颤。

      妲栋每刮一寸,指腹便在那处皮肤上轻轻打转,似哄似慰,刺青成片剥落,细密血珠顺脸颊落入衣襟。

      宋禅指尖抠住眼前浮木,他颤着眼睫笑,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将军再帮帮我,我疼得没力气了,不想旁人替我敷药,您再帮帮我。”

      妲栋手一顿,轻颤拭去宋禅的眼泪,极轻柔地太子苦寻的迷药涂在宋禅伤口,冰凉渗骨,宋禅打了个寒颤。

      手背接起一滴冰冷的液体,宋禅微愣,茫然抬头,不曾想过鼎鼎大名的平远将军会被他几句话欺负地也掉了眼泪。

      “妲栋,我不疼,真不疼。”宋禅想不到其他,只会这么说。

      妲栋安抚性地捏了捏宋禅懵懂的脸,低声道:“心疼你。”

      待敷完药,宋禅还是那副呆愣的模样,屋中烘暖,那盏陶灯就在案上,圆球呼呼大睡,他枕在臂弯细细打量妲栋,今夜又是难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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