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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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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33年末,我刚有点名气的时候,便遇到了他。
“小司令,这是淳然。”
山老板带我到了一间雅间,一脸谄媚地笑着,将我推近给上座一名军官打扮的男子。
男子端着酒盅,眼皮都没抬一下,神情甚是傲慢,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淳然,快点。”
山老板冲我使着眼神,他希望我能识趣点,主动点。
我则是不屑一顾,鼻音哼了一声,最是看不起这种人,来都来了,还装什么假清高。
这种人,我最看不起了。
他身旁的一名副官上下打量一番我,便笑着说道:“这便是天仙楼的淳然姑娘吧?”
“倒真是如天仙下凡一般,真是应了天仙楼这个名字。”
副官伙同山老板笑着:“天仙楼果真名不虚传啊!”
我哼了一声,打断了副官拍马屁的话:“淳然没来时,天仙楼便已在此,可不是因为淳然才叫这个名字的。”
看着副官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话的样子,想想就开心,竟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场面瞬时也冷了下来。
主座上那个被山老板称作小司令的男子,终于舍得看我一眼了。
呵,男人,惯是这样的。越是主动的像张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越是会对你提不起来兴趣。越是难以驯服的,反而会高看一眼,反而会激起他们征服的欲望。
这一眼,我便知道,我赢了。
山老板见局势渐僵,忙出来打圆场道:“小司令,光喝酒不够尽兴,不如让淳然给唱支曲儿吧。”
主座上的男子并不做声,不过嘴角含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像是默许了。
山老板也看出了他的默许,便催着我。
不过要想拿捏住一个男人,一味地顺着他可不行。山老板就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
我清了清嗓子,柔弱道:“我今儿累了,若是想听,明日再来吧。”
主座上的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没想到我竟然会拒绝,一脸愕然,抬眼看向我,端着酒盅的手也悬在了半空之中。
我话音刚落,还没细细观赏下他的表情,旁边的副官倒是有些气急败坏,手摸向了配在腰间的枪,拔枪指着我,怒道:“给脸不要脸!”
我和山老板都被吓得后退一步。
山老板连忙把我护在身后,嘴里不住地打着圆场:“小司令,淳然年纪小,哪里见过这个场面,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山老板真是小瞧我了,被人拿枪抵着的这种场面,我打小就见过了。
也是这样的一把枪,枪里射出一颗子弹,穿过了我娘的脖子,把她的脖子打出了一个洞,那洞,就像山头的泉眼一样,源源不断,不住地往外涌出,涌出我娘的血。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脖子,还好,没有娘那样的一个洞。
“小司令想听曲,我让她马上唱,马上唱。”
我躲在山老板身后,委屈巴巴地看了眼主座,他也看了我一眼,只一眼,我眼里便生出一汪水。
我强忍着,让泪水在眼里打转。
天仙楼的前头牌说过,女人含着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着男人的时候,没一个男人受得了。
她还说,让我就盯着他看,直到眼泪从眼睛里面流出来,不要一行,就要一大颗,就像我耳朵上带的珍珠那样大的一颗眼泪,要这大颗珍珠一样的眼泪在脸上滚过一遍,最后挂在下巴上忽扇忽扇的,我就成了。
主座上的他看到了我流出的那颗珍珠一样大的眼泪,脸上似乎有些松动。
他放下酒盅,起身按下了副官那举枪的手:“既然姑娘累了,那我们改天再来就是了。”
山老板在一旁陪着笑,见他走近,便闪到了一旁。
他走到我身边,弯腰对上我的眼睛,捏起我的下巴,食指勾去我那颗挂在下巴上的眼泪,笑着说道:“姑娘这身太素了,改天,我派人送姑娘一身衣服,给姑娘压压惊。”
我抬头看向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楚楚动人不过如此吧,我很满意,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他撇开我,带着副官走出了门。
待他走远后,山老板恨铁不成钢道:“淳然,你这个死丫头,你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不?”
“你你你——”
山老板指着我,手抖个不停,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抬起巴掌就想落在我身上。
我并不害怕山老板,我如今小有名气,有大把的公子哥等着见我呢,山老板还指着我做他的摇钱树呢,他不敢。
我迎着山老板的巴掌,走近一步,山老板见我敢上前,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我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手,重叹了一口气,转身也走了。
屋内只剩下我一人,我径直走到方才他坐过的位置,站在旁边,端起那杯未饮尽的酒,好奇地放在鼻下闻了闻,这酒有那么好喝吗?怎么自我进屋以来,他都不愿抬眼看我呢?
鬼使神差的,我将酒杯凑到了唇边,一饮而尽。
一回头,竟看见他站在门外,不知他何时站在那里的。
有些辛辣,还有些羞愤,咳个不停。
他问了声:“好喝吗?”
我用手帕掩着嘴,压着喉咙间的咳嗽,摇摇头。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回来,此刻难免有些窘迫。
“这是洋酒,喝起来有些辛辣,我也喝不惯呢。”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笑了笑:“东西忘了,我来拿一下。”
他低了低头,笑着走进来,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接过我手中的酒杯,放在嘴边举杯饮尽。
我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明明已经喝干净了,杯中哪里还有酒呢?
他取了落在桌上的帽子,转身看着我,扶了扶我鬓边松掉的花:“戴宗行,我的名字。”
我垂眸小声念了句:“戴宗行。”
“记下了吗?”
我点点头。
他很温柔,温柔得和他身上这身衣服倒像是两个人。
但是他直勾勾的眼神,如同看猎物一样,充满了侵略性。
我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仿佛再多对视上一秒,他就能看穿我的小心思。
不敢再多待,我取了一旁的琵琶,扭头就走。
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吵闹声中,还有人在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淳然——”
“淳然——”
“哎,你不能去,淳然姑娘今儿累了,已经歇着了。”
“胡说,我刚才还瞧见了呢,她就在楼上呢。”
我听出了,这是张公子的声音。
这张公子,甚是多情,自那日朝他笑了笑,便像张狗皮膏药一样贴了上来,甩也甩不掉,不过却甚是有趣。
我走出雅间,来到楼梯口,倚着栏杆向下望去。
张公子抬头看到了我,脸上添了些许的红晕。
方才被人拦着争论,衣服上的扣子也被扯开了,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几丝。张公子有些难堪,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服,正了正衣领,又从怀中掏出一把小梳子,细细梳理整齐发丝之后,才冲着我说道:“淳然,先前你说那首词不好,我如今又新写了一首词,你唱出来一定好听,你下来看看。”
我抱着琵琶,扶了扶鬓边有些松散的发髻,戏谑地看着,只淡淡回了声:“唱不了。”
张公子不信。
我看了眼手中的琵琶,顺手将琴摔了下去:“琴坏了,我唱不了。”
张公子怔住了,手里捏着他写给我的词曲,不知该怎么办。
他旁边站着的一个敞开着军装的男子,掏出手枪,对着二楼的灯笼胡乱打了几枪。
“戏子无情啊!我哥他叫你唱,你就唱,扭捏什么!“
那人喝得醉醺醺的,又将枪对准了淳然,醉了酒,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对着二楼晃了几下。
一楼二楼的看客们都被吓坏了,四散离开了。毕竟子弹不长眼,要是飞到他们身上就不值当了。
先前来找我唱曲的人,多大的官也见过,都是好话哄着,也没见他们拿枪逼着我唱。我也来了脾气,虽然腿上有些发软,可嘴上却是个不饶人的,走在二楼的楼梯中央,盯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虽是个唱曲的,贱命一条,但到底天底下还是有王法的,杀人偿命。”
“有你为我偿命,足矣。”
那醉客晃了晃手中的枪,甚是嚣张:“老子就是王法!”
“别说是你,就是整座楼里的人,我也杀得。”
“好狂的口气啊。”
戴宗行从雅间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那醉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