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不是理所当然》梵琢

3、出路

　　午夜，街道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泛着冰冷的蓝光，雨丝还未停，风夹着潮意钻进衣领。方晗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弄堂。雨水打湿了她的外套，脚步在湿滑的地面轻轻打滑，每一步都像被无形的重力牵扯着，向下坠。

　　她在楼下停住，抬头望向熟悉的窗户。窗帘后透出昏黄灯光，那光不耀眼，却让她心中莫名松快了一些。

　　门一打开，空气中混杂着沉闷、潮湿，还有未清理的垃圾酸味。她皱了皱眉，快步穿过客厅，一眼望进卧室——床上堆着未整理的衣物，书桌上放着几瓶没喝完的酒，桌腿边还叠着几个外卖盒……

　　“真是个垃圾博物馆。”她苦笑着自嘲。

　　目光一转，不自觉地落到对门卧房，门缝中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昏黄的灯光下，沉昕正坐在床边，她手中捧着书，却分明目光失焦，神思游离。

　　方晗站在门口，望着她的侧脸，神色复杂。片刻后，她轻敲两下门，推门而入，语气故作轻松：“你在这儿等待人生启示吗？”

　　沉昕缓缓转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我在想，这个世界到底有多无聊，才会让人宁愿困在自己脑袋里，也不愿出去转转。”

　　方晗走到窗边，语气关切：“你不是说要回家疗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沉昕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被骗了。”

　　方晗没有接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她开口。她知道沉昕，从来不轻易卸下情绪的盔甲。

　　沉昕垂着眼，看着床上的被角。过了几秒，她终于开口了：
　　“他们嘴上说让我好好休息，好好养身体，结果才回去不到一周，相亲一场接一场。”
　　“没回去之前，他们口口声声盼我回去。可回去之后，就只会绕着结婚打转。”
　　“说到底，他们想的不是‘我’，是想他们理想中‘女儿’该完成的任务。”

　　方晗轻叹一声，摇头：“你不是最吃这一套吗？他们喊你一声，你就心软答应。”

　　沉昕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咬了咬牙：“这是最后一次。”她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仿佛借着这个动作平复情绪。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方晗不绕弯，直接问。

　　沉昕一愣，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我好像错过了太多同龄人该做的事了。也想不出具体能做什么……先看看书吧。”她顿了顿，仿佛在自问：“或许可以做点小生意？”

　　方晗看着她，眼里带着柔意：“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对自己是不是太宽容了。那么多问题摆在眼前，仿佛只要安个说法，说出口，就骗过自己过关了。”

　　她语气转沉：“没家庭的庇护，要在城市扎根，很难。”

　　沉昕的神色逐渐黯淡，点了点头：“但也没办法。要想被庇护，就得先学会顺从，不能什么好处都让我得了。舍得舍得……我已经走进死胡同了。”

　　方晗缓缓摇头：“你说得没错，但也不全对。”

　　她顿了顿，语气不疾不徐：“人不是非黑即白。你口中的‘顺从’，听上去像是被迫的妥协——那是你把自己永远放在了弱者的位置。”

　　“你有没有想过，除了‘顺从’，还有一个词，叫‘托举’。”

　　沉昕看向她，眼神一动：“托举？”

　　“就是别人心甘情愿地支持你。”方晗目光坦然，“这在社会里，叫置换。你得知道自己能拿出什么，也得清楚你想要什么，才能把这笔账算明白。否则，一旦真遇到事，你既摸不准双方几斤几两，又没有丰厚的家底托底，怎么应对？”

　　沉昕沉默不语，她听得认真。

　　“你一边抗拒社会，一边又不得不活在社会里。”方晗语气终于有些急了，“你知道吗？这才是你问题的根源——你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社会的一部分。”

　　沉昕静静坐着，片刻后，轻轻说：“我知道。”

　　“你知道？”方晗有些意外。

　　“嗯。”她点点头，声音低却清晰，“但我做不到。”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你知道人遇到危险会有两种本能反应吧？要么进攻，要么防守。我只会防守。”

　　“进攻，对我来说，不是本能，是技能。要习得它。”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苦涩，“可习得这个过程很痛苦，就像我小时候，一步步把自己包起来的过程。现在要一层层剥开，我不敢。”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抬眼望向方晗，神情很平静，却带着一股被压碎过的沉默力量：“谢谢你愿意这样和我说话。可我的安全感早就支离破碎了。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点。”

　　她轻轻把手握在一起：“我还在这里，活着。”

　　方晗听着她说话，心里一阵揪痛。

　　她们曾无数次深夜长谈，从寄宿学校的孤独到被霸凌的日子，再到家庭的性别压迫……她们在痛点上有重叠，却也知道——和解这件事，只能靠本人完成。

　　方晗转头看向自己房间，望着那堆像山一样的杂物，笑了笑：“好吧，我得想想怎么把‘垃圾山’变成‘艺术宝库’。”

　　“或许哪天能搞个生活哲学展，把我的拖延和破烂都陈列进去。”她调侃着走回房间，脚步渐远。

　　沉昕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夜像一张深不见底的黑幕，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仿佛天也无所适从。

　　她轻声呢喃：“有一句你说错了。”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她并不是毫无方向。
　　她想要的东西，其实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安全感。
　　不是从别人那里讨来的，而是自己一寸寸，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