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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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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昭公主已八年未现宫宴。
朝堂之上,薛毕桦率众臣出列,拱手进言:“陛下,恕臣直言。玄昭公主八年前深得民心,如今却久居深宫,闭门不出。民间议论纷纷,恐生变故。若再不作回应,只怕……”
商昀指节轻叩龙椅,眸光微沉。
“朕自有分寸。” 他声音不重,却压得满殿寂静。
——民间一夜之间流言四起,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他心知肚明。
皇权之争,暗潮汹涌。
…
…
另一头,在江骁要发兵攻入摇楚时,一封急信传来,上面印着当朝长公主的章。
“子夜,以百匹战马尾缚树枝,绕城南狂奔扬尘,伪装大军压境。 ”
但他认得商御楚的字,与这封信的字很像,但不是,很明显是写信之人特意仿写出的。
再者,以前他与商御楚交谈过,这一招,不像是她所会用。
写此信的笔是皇室所用,可以掌握长公主写字习惯,盖印章的人,只能有一个人,八年不露面的二公主:
商霁
也是一个,一个许久未见的朋友。
分开的那个天,刚参加完一个宴会,江骁受皇帝安排,住在了宫中。
玄昭公主闯入房间,江骁正准备脱去衣服。她身上只裹着一件雪狐裘,赤足踏在青砖上,苍白的脚踝像是冰雕的,仿佛下一步就会碎在月光里。
“阿霁?”他急步上前,却在触到她肩膀时僵住,好像不妥。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
像一片雪砸在烧红的铁甲上。江骁感觉到滚烫的液体渗进衣裳的缝隙,这才惊觉她在哭。
“就抱一会”
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丝绸,软软地缠上来,尾音里带着细微的颤。
回过神后,“按长公主说的做,把一切准备好。”
“是,将军。”
…
…
报——!
一声高喝骤然撕裂晨钟余韵。传令官疾奔入殿,战靴踏过金砖的声响惊起檐下栖雀。
“摇楚大捷!”他单膝跪地,甲胄上未干的露水在殿前洇开一片深色,“江将军已整肃三军,不日凯旋!”
朝堂霎时哗然。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玉笏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弧:“天佑我朝!此战既胜,北疆十年无忧——”
“恭喜陛下!”众臣齐声贺道,朱紫衣袍如浪起伏。
商昀五指蓦地扣紧龙首扶手,鎏金护甲在木雕龙鳞上刮出细响。
“好!”他眼底精光暴涨,笑声震得御香炉青烟一颤,“着礼部即刻筹备凯旋宴,朕要——”
话音戛然而止。
帝王目光扫过右侧那方空置的鎏金案——本该玄昭公主听政的位置,唯余一束将枯的梨花,斜插在冰裂纹瓷瓶中。
“重赏三军。”他改了口,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
几日后。
商霁收到一封信,信中写下“多谢了,玄昭公主。”落款写着江骁。
不敢写出的小名,是未见的八年。
墨香氤氲的书房里,江骁的笔锋正游走于宣纸之上,字迹如松枝遒劲。
商霁趴在案边,指尖蘸了墨,悄悄在他刚写好的"永"字上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龟。
“阿霁。”他忽然搁笔,墨汁溅上她袖口的海棠绣纹,“再闹,我就把这‘王八’写你脸上。”
少年倾身逼近,笔尖悬在她鼻尖前三寸。
商霁猛地后仰,发间珠钗撞上青瓷笔山,叮铃一声脆响。
“不行!”她拽住他衣袖乱晃,杏色裙裾扫落满地宣纸,"上次淑妃发现我袖口沾墨,让我罚抄了三遍《女诫》——”
窗外忽有落花扑簌簌跌进砚台,淹没了那个未写完的"和"字。
这时,有人报“长公主到。”
商霁指尖一顿,茶盏轻搁,起身时已换上浅淡笑意。她亲自引商御楚入座,素手斟茶,碧青的茶汤映着袖间暗纹,无端透出几分冷意。
“姐姐的来意,我清楚。”她先一步开口,声音如檐下薄雪,清而凉,“不必绕弯子了。”
商御楚垂眸,茶面浮着的银毫似刀光微闪。
“江骁凯旋之日,父亲要办宴。”她抬眼,目光如针,“朝中都在等你露面。”
窗外一截枯枝忽地断裂。商霁起身踱至门边,天际阴云沉沉压着宫檐。
“薛毕桦这步棋下的可真是。”她轻笑一声,“不办凯旋宴,他也会想别的方法让我出面。”
指尖抚过门框雕花,那里有道旧痕——是年少时江骁佩剑不慎划下的。
“我不去,是不给江家脸面;去了,他便会想各种方法让我陷入皇权之争所带来的危险。”她忽然转身,裙摆扫过青砖,“姐姐觉得,我该怎么选?”
商御楚的目光掠过那几枚铜钱,唇角浮起一丝了然的弧度。
“我的妹妹。”她指尖轻叩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不管是凶是吉,你都会去。”
商霁的背影几不可察地一僵。
“姐姐倒是了解我。”商霁没有回头,声音浸在雨声里,听不出情绪,“可惜卦象不会变。”
…
…
江骁回朝,商昀给他安排了今晚的住处,在宫中,面见完圣上,他便先和下属前去换身衣服,宴会定在了第二天晚上。
江骁穿过九曲回廊,青石路两侧的湖水映着最后一缕霞光,粼粼如碎金。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廊跑来一道素白身影。
那一瞬,他知道了是谁。
“玄昭公主。”
从他身前跑过的人听后,皱了下眉头,但想到,能到回廊的人,定是父亲的客人,便回头,人都没看清,行礼,点头,一气呵成。
抬头,日光穿过梧桐叶隙,斑驳落在那人眉宇。八年军营磨去了少年稚气,可那双映着她的眼睛,依旧明亮。
他是江骁。
这是她看到后的第一想法,可她没有开口问。
江骁望着她回身的侧影,日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她鼻梁上投下一道细碎的金痕。
“此刻虽晴,”他声音放缓,指尖无意识摩挲了下剑柄上缠旧的皮革,“但天边已有积云。公主行色匆匆,想必是要出宫——”
话未说完,身侧的陆旭卿已会意,解下鞍袋中的油纸伞给他。那伞骨是湘妃竹所制,伞面泛着经年雨水浸润后的浅褐色,分明是常备常用的旧物。
商霁的目光在伞柄处一顿——那里缠着几圈褪色的红绳,正是当年她亲手系上的平安结样式。
“多谢公子。”她接过伞,看见伞柄上多来“江骁”二字。
江骁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身影穿过重重朱门,最终消失在雨雾深处。指尖残留的温度还未散去,一滴冷雨突然砸在他手背上。
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夜也是这般细雨。她在他怀里哭得发抖,泪水浸透他胸前衣料,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烫伤。后来他撑伞送她回宫,青竹伞面隔绝了漫天雨幕,却隔不开彼此交错的呼吸。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伞沿垂下的雨帘模糊了前路,只听见她绣鞋踏过水洼的轻响,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心上。
而今夜雨又至,他们又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