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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泥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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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半开半合的深青床幔,同样摇曳的烛光,同样在圆桌旁守候的江暮生。
猛然睁开双眼,林月初由梦境被拽进现实。
“江暮生……”初醒的林月初下意识脱口而出。
闻言,不知在一旁捣鼓什么的江暮生手一顿,回过头来。
“月初,你醒了!”
匆匆忙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江暮生走近林月初,一把拉开另一半垂下的床帐。
光亮瞬间蹿入床内,恍惚间,林月初对上江暮生那双清澈的眼。
“感觉怎么样?很疲倦吗?”
靠近林月初,看着对方微微发红的脸,江暮生毫不避讳地将手背贴在林月初额上,“你脸好红,是太热了吗?”
额上传来微凉的触感,林月初看着江暮生,心里有种不出来的踏实与虚浮
——这才是江暮生,他所认识的江暮生。可在梦里,他也见识到了另一个不同的江暮生……
林月初目光不自觉地从对方伸出的手滑到他的脸,再由他的脸滑到他的腰,再向下,向下……
脑海里浮现着的某个清晰身影,正悄悄与眼前的江暮生重合。
与此同时,林月初呼吸一滞,“暮生,麻烦你……出去一下?”
“究竟怎么了?”很茫然的,江暮生并没有马上回应林月初的话,反而欲上前仔细检查。
明明都是同一张脸,可就是不同的神态与想法,让眼前的江暮生与梦境中的江暮生判若二人。
林月初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江暮生,他发现,对方眼里除了担忧与心疼外毫无波澜。
江暮生越坦荡,林月初越窘迫、羞愧。
“我没事,”紧紧拽着被子,林月初再次开口,“你先出去一下。”
“真没事吗?”看着林月初越来越红的脸,江暮生十分怀疑。但林月初既出此言,他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
轻轻退出房间,江暮生暗自提醒自己,有机会一定问问林月初又见到了什么幻境。
此刻的林月初还不知自己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
而就在这一天一夜中,风也赶回了血影宫。
“宫主。”看见满身血污的风回宫,眼尖的下属立刻埋头问好。
风略过众人,无意回应。
就在昨日,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一众手下,直到现在,他的手上还染着他们的鲜血。
不,那不是他的手下,他们早归别人所有了。
风握紧拳头,眼里闪着狠厉,他们是不听话的狗,仅为了一点骨头反扑向日日夜夜投喂他们的主人。
血是温热的,可洒在风身上时,却是彻骨的冰凉。
为什么看着他们怨恨又痛苦的倒在地上,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报仇后的快感呢?
缓缓松开手,看着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在掌心掐出的痕迹,风一阵恍惚。
但很快,这点不应该的伤感便烟消云散。风咬碎后槽牙,和着血往肚里吞——等着吧,敢策反我的手下,等着我将你揪出后碎尸万段。
深吸一口气,风重新迈步走向远处,却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多了个亦步亦趋的影子。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风开口,却不回头。
雨沉默了半响,“我是你的剑。”
我是你的剑,理所应当跟着你。
风终于回头,却对上一双如寒月冰封般的眼——一双毫无情绪也毫无波澜的眼。
“我好像有点累了,雨。”
雨听见风说,可他该怎么回应?他不明白。
眼里闪过一瞬的空白,比平静时更空洞。
“滚。”这短暂地空白却被风敏锐地捕捉,“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风听见自己说。
————
等林月初恢复状态整理好一切后已经过去好些时候了。在这期间江暮生便一直静静在门外等候。
推开门,在看到江暮生的那刻,林月初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你捣鼓这些药材做什么?”林月初回过头,下巴朝桌子的方向一扬,他不敢再看江暮生了。
江暮生同样转头看向七零八落摆放在桌子上的药材,满腹委屈与无措瞬间涌上心头。
在林月初刚陷入昏迷时,江暮生立刻拜托尊月楼的弟子找到了云离。
可当云离赶来后,明明一脸凝重的他却选择不采取任何措施。
“那张药方呢?它可以缓解月初的症状!”
江暮生似提醒又似催促般开口,可此刻的云离竟如与世隔绝般,对江暮生的话充耳不闻。
“前辈,林月初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他耗不起了。就按那张药方为月初开次药吧,先缓解……”
“别吵!”在江暮生的喋喋不休中,云离怒气冲冲地瞪了江暮生一眼,“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只负责照顾好月初。”
话毕,云离便不管不顾地匆匆离去,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江暮生与深陷昏迷的林月初。
自此,江暮生再未见云离的身影。
“石横前辈倒是来过一次,只不过他在怒骂完云离前辈后也同样离去。”
江暮生扯了扯嘴角,直白地将不满挂在脸上。
林月初回头看向面露不悦的江暮生,一种真实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这才是江暮生,纯粹又真实的江暮生。
“不必担心,云离左使看上去虽不太靠谱,但他答应的事情绝对会尽心尽力地完成。石横右使脾气虽暴躁了些,但为人规矩又热心。”
林月初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安慰着江暮生,明明他才是病患,可江暮生情绪起伏得比他还要明显。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暮生弱弱地辩解着。
“那你现在可以告知我这些药材是从何而来的吗?”
林月初看向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药材,里头只有一小部分他不认识,但大部分都与那张薄纸上的药材名对得上。
“我拜托了你的师兄,就是上次来看你那位,”江暮生解释着,“一听说你昏迷,他便立刻赶过来了。”
“我说,这些都是你病情的需要,他便立刻将这些药材准备齐全。”
“那我可要好好感谢他。”林月初插话道。
“我也是,”江暮生不假思索回应着,短暂停顿后,他接着说,“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实在把我吓坏了。我在想,今天晚上你再不醒,我就把这些药熬了喂你。”
林月初抬眼看了看江暮生,没有回应。
先不说江暮生初来尊月楼,连厨房在何处都不知。就算江暮生摸清楚尊月楼,其他弟子见一个陌生人不管不顾要在厨房熬药能不阻拦吗?
“等明天,我带你到其他地方逛逛吧。”
“不,你身体不适,还是在房间里多休息吧。”江暮生一口回绝。
林月初摇了摇头,“躺了一天一夜,我也躺累了,就当陪我走走吧。”
见江暮生不置可否,林月初也不恼,“先休息吧,你应该也许久未睡了。”
林月初说得不错,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江暮生便一天一夜未入眠。
江暮生守着林月初,几乎寸步不离房。因此,疲惫也明晃晃地挂在眼下。
“可是你……”
“我陪你。”林月初浅笑轻言。
于是,江暮生翻身上床,林月初也主动为其吹灭烛火。
就这样,哪怕就片刻温馨,江暮生与林月初都甘之如饴。
失去意识前,江暮生还朦朦胧胧地想着明日林月初会带他去何种稀奇景色。
可惜,他未能等到,因为在天将破晓时,林月初又倏地陷入昏迷。
————
月升月落,日落日升。
自江暮生离开后,村庄也接连发生种种怪事。
先是血影宫的足迹再次出现,接着便是风又光明正大的上门挑衅。
就在三派忍无可忍准备主动出击时,又传来了一则令人诧异又惊恐的消息
——血影宫宫主亲手解决了自己的一众手下。
就在风手起钺落之际,何月目睹了这一切。
血影宫宫主如此操作,亲手将这起事件彻底推向迷雾深处。
看着亮光一点一点将黑夜吞没时,窗边的何月阖上了眼。如今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自从踏入这片土地,何月就已经迷失了方向。最初的疑问还未解决,一个新的难题又重新覆盖上来。
可何月没忘,最初他们想解决的问题只是为何血影宫会盯上此地。
破碎的、拼凑不起的画面在何月脑海里浮现,从初来时到同门离去,到那场大火,再到血影宫宫主来袭……
风——
感受着窗外的扑面而来的凉意,何月呢喃着。
血影宫宫主,一个名唤风的少年。
在第一次见面时,他们二人便大打出手。那时的何月毫不掩饰对风的厌恶。
她看不起此人话里的颠三倒四,明明主动前来挑衅,却大言不惭还说着什么“三派将屎盆子往血影宫头上扣”。
血影宫犯下的罪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任由血影宫宫主如何胡搅蛮缠,也不会有人信他们半分。
可在得知风将三番两次前来挑事的手下了结时,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是什么驱使风作出如此残忍之事?还是说他竟连内部手下的性命都如视草芥。
是风的手下联合摆了宫主一道,还是血影宫在自导自演?可他们究竟为何要与此处,与三派扯上关系呢?
何月也茫然不解,自始至终,她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就连反抗,也似一拳落在棉花上。
望着窗外摇曳竹影,何月伸出手朝着虚空一握。是不是抓住风,就能知晓一切?
摊开掌心,一无所有。
何月轻笑出声,像在笑话自己的愚笨,又像是在笑话风的狂妄自大。
血影宫不似奉天派,在奉天派,掌门拥有绝对的权利且十分受人尊敬。
而在血影宫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无人不觊觎权利。在那里袒露柔软,只会迎来最沉重的一击。
他名风,便真的能同风般来去无影、潇洒自如吗?
若真潇洒,又为何会坐上这血影宫宫主之位呢……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越拉越远,回过神的何月垂眸欲合上窗。
又是新的一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如此多愁善感,只会让更多事情陷入泥沼。
在窗户即将合上之际,与此同时,何月眼尖的瞥到杂草丛里一朵开得破碎的,艳红的小花。
它在迎着风,尽情绽放。
不知为何,一瞬间,何月似乎又看到那个浑身血污在寒风中挺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