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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背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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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初,你真是……”
屋内,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神色黯然地凝视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未尽的话中,蕴含着无尽的失望。
林月初梗着脖子,如一柄锐利的长枪般挺立在原地,在方青和的斥责中,是一副毫无怯意的模样。
江暮生前来尊月楼之事已然传入方青和耳里。
可令林月初诧异的是,在短短的三言两语中,方青和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揣测出他与江暮生的关系。要知道,在不久前,他们也才刚刚确定关系。
林月初越是神色坚定,方青和越是痛心——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李云端同他讲述今日尊月楼发生之事时,方青和心里便隐隐不安,原是多嘴一问,可这孽徒竟想也不想地一口承认。
“你又要重蹈覆辙了,是吗?”
重蹈覆辙——短短四字却包含着过往的种种与当下的情形。林月初瞳孔震颤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可心里的话已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他不是那样的。”
方青和重重跌回座椅上,用疲惫不堪的语气道:“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林月初忘了吗?林月初当然没忘。那双在他依靠时突然收回的手,曾在他心里搅得天翻地覆,要他痛苦也使他坚韧。
可江暮生不是那样的人。
“师父,”林月初郑重道,“江暮生都亲自追到尊月楼,在李云端的重重刁难下都毫不退却,这还不能证明一切吗?更何况没有他,徒儿怕是早已丧生……”
“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那感天动地的感情,”方青和似厌恶又似放弃地阖眼,“尊月楼眼下还有重重困境,你好自为之。”
林月初知道方青和说得是石横一事,他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开口:
“师父,我想见见右使。”
右使,这一称谓狠狠刺痛了方青和,也使他的神色更加哀愁,面容也因这份愁思变得更加苍老。
“明天,地牢。”
地牢里,阴暗潮湿。木材与杂草的腐臭与各种混合物的恶臭交织在一起,叫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本应用来关押各种穷凶极恶的罪人的地牢近来却出现了个大人物——曾经威风凛凛高坐尊月楼二把手宝座的石横。
林月初随方青和一同步入地牢时,石横刚受完刑,四肢呈“大”字被粗糙僵硬的铁链高高吊起。
身体的疼痛与精神的摧残让石横如同一只被拔了光鲜亮丽羽毛的鸟,那么不堪又那么脆弱。
方青和命人打开牢门,又将其余人遣散。
素色的缎面靴迷迷糊糊入了石横的眼,费力地抬起着千斤重的头颅,掀起高高肿胀的眼皮,他才发觉站在眼前的,是他日思夜想,恨不得亲手残杀的冤家。
“你还是不肯开口。”
方青和一身干净漂亮,狠狠刺了眼前这位阶下囚的眼。石横冷哼一声,想朝着方青和吐口水,却发现自己喉头已经干涩得刺痛。
既然事情败露,也落入尊月楼之手,这份倔强也就徒劳无功了。方青和很有信心一点一点敲破石横心里的坚韧。
“放心,很快你就会开口的。”方青和神秘莫测一笑,而后朝身后一唤,“将人带上来。”
一个泪流满面的玲珑少女,在利剑的威胁下,颤颤巍巍地跌倒在石横脚下。
“爹——爹——”少女声声凄厉,犹如啼血杜鹃,要将着近来的苦痛呕尽。
不安、惊恐、惧怕一一掠过石横面庞,他重重闭上眼,可那脏污的脸上分明出现两痕清澈泪痕。
逃不掉了,他们全都逃不掉了。
“你怎么舍得让金贵的夫人和娇弱的幼女躲在那穷乡僻壤之地呢?好在我及时将二人请回,你们三人才得以团聚啊。”
“我夫人呢?我夫人呢!”
石横发了狂似的晃动起禁锢他的粗长铁链,铁链碰撞的叮当声伴随着刺耳的哭喊就如地下炼狱厉鬼的哀嚎。
可方青和依旧不动如山。
林月初侧着身,隐在昏暗的灯光下,叫人看不清神色。
“你娘呢?”石横朝脚下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开口。
女孩哽咽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方青和,你无耻,你简直不是人!”
石横心里的防线终于溃不成军,可嘴上还徒劳着强硬。破口大骂是因为他明白,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方青和的目光落在石横幼女身上,“你若是将实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就放她们走?如何?”
这是一笔石横无法抗拒的交易,猛然垂下头,石横如一个交兵卸甲的将军——痛苦、绝望却又不得不屈服。
方青和脸上淡淡地,没有丝毫意外,随后,他又命令着林月初将这个几近晕厥的女孩带走。
等等,林月初……
“林月初,留下。”
石横突如其来的一呵如同无形的绳索将林月初一绊。强装镇定地回过头,却发现原本还一脸沮丧的石横已然挂上阴恻恻的笑。
不祥的预感萦绕在林月初心头,还没等方青和开口,他便迅速离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在林月初离开后,方青和缓步靠近石横,居高临下道。
“怎么?你怕了?”石横哈哈大笑,大仇得报的快感打通了全身,“你知道我的弱点何在,是因为曾经也被人痛击过吗?”
可惜,石横的挑衅掀不起任何波澜,方青和依旧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吗?”石横话锋一转,那咬牙切齿的劲恨不得下一秒手上就有把利刃能捅穿方青和。
“你何德何能能坐上尊主的宝座?”
“何德何能?”方青和挑眉,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石横一字一句:“你不配,你根本就不配!”
“你想想这几年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可曾将尊月楼放在心里?”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死去的女人,你简直走火入魔。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起死回生药。南疆没有,北极没有,哪里都不会有!”
石横字字诛心,方青和也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可那张薄情的脸上,分明染上了几分凄凉。
“既然你本就不愿挑起担子,不如,让我来帮帮你。你下去与那女人团聚,在地底下做对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鸳鸯,而我,成为这尊月楼的尊主,岂不两全其美?”
“就这?”方青和摇了摇头,笑得轻蔑,“凭你的头脑,若真让你坐上尊主之位,我还看得到尊月楼的明天吗?”
“方青和!”石横拧着脸,一挣扎,周身的铁链哐哐直响。
“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
“我的报应早就来了。”方青和若无其事道。
早来了?石横先是一愣,随之反应过来后哈哈直笑。
那笑多么畅快,酣畅淋漓,直响天际。
“哈哈哈哈——确实,你的报应早就来了。”
“死去的林静歌就是你的报应,林月初就是你的报应。”
“住嘴。”方青和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愠怒。
“看着心爱之人和别人诞下一子的感觉不好受吧?”石横狡猾又阴狠地继续,“可怜你只能徒守一具干尸和一个情敌的孩子。”
方青和转怒为笑:“你说够了?我还没听够呢,你不妨将这股劲留着与我探讨你的幕后黑手,那样我倒是还能生出几分兴趣,免得一时不快,让你的亲眷遭殃。”
一提起妻女,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石横脸色立刻变为灰白,那张高谈阔论的嘴也立刻颤颤巍巍地吱不出声。
他明白方青和的痛处,可方青和同样拿捏着他的软肋。
方青和转身走出关押着石横的牢房时,林月初正倚靠在墙边,在方青和的注视下,一脸茫然与落魄
“师父……”
见方青和径直离开,林月初低垂着头,匆忙跟上师父的步伐。
“我早该知道你不会离开。”方青和在前方走着,声音听不出来是怒是怨。
林月初无措地抬起头,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师父。”
方青和始终和林月初保持着几级的台阶距离,可处于低位的林月初在抬头时却发现,方青和似乎不如他记忆里的那般高大,原本那宽厚的背影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单薄。
“我真的是……”话到一半,林月初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石横说,他是方青和心爱之人的孩子,也是方青和情敌的孩子。当时,方青和并没有否认。
林月初心里难受得紧,可仔细一探究,那又不似难受。
那是对这些年师父养育之恩的感激,是对方青和特殊对待的顿悟,是对近十五年隐瞒的幽怨,是对自己出身的挂怀。
所有的一切,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方青和迈过最后一级阶梯,踏上平台。推开门,刺眼的阳光立刻占满这幽暗通道。
迎着阳光,方青和回头看着因为阳光过于刺眼而双眼微微眯起的林月初,十分平静地开口:
“不管如何,你始终是我的徒弟。”
在方青和离去之际,林月初潸然泪下。
“你怎么了!”江暮生猛然从床边跳下,过于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林月初原本还默默地流着泪,见江暮生如此危险又夸张的动作,一时又急又想笑。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江暮生凑近林月初,轻轻捧起对方的脸,往那被眼泪冲刷得通红的双眼仔细瞧了瞧。
而后,又像个偷吃糖的孩子般,朝着那薄薄的眼皮轻轻一吻。
眼皮上的触感转瞬即逝,林月初睁开眼,双手忍不住环上江暮生劲瘦的腰,用沉闷的声音道:
“江暮生,我听到一件天大的事。”
江暮生一下一下顺着林月初的脊背,“不要怕,有我和你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