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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云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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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整整下了一天,不仅不肯停歇,还隐约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天空依旧乌云密布,灰蒙蒙的混着浓雾,一出城,狂风便如同失去禁锢般肆虐。
叶鹿灵眺望着远方,前路漫漫,执意赶路也不是办法。于是,一行人在郊外寻至一破庙,暂在此时歇脚。
破庙虽被风霜岁月无情地啮噬着,但依旧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为过路人提供庇护。
一进破庙,奉天派之人自动汇聚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议论其这场不合时宜的雨。
在离这群弟子稍远的距离之处,一位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自然地蹲坐在角落,双眼空空地凝视着屋外。
在奉天派弟子眼中,江暮生早已不是奉天派之人,他是叛徒,是杀人犯,他们自然不同他一道。
江暮生心里也清楚,他并不开口,也不多生事端,他只求安安稳稳度过这段路,早日解决完此事好回去见林月初。
一想到林月初,江暮生的心便不再空落落的,这段路因为林月初有了盼头,他因为林月初有了念想。
雨势越来越大,也不知林月初现在如何……
“在想什么?”叶鹿灵手里拿着干粮,在神情恍惚的江暮生眼前轻轻一晃。
回过神的江暮生下意识抬头,只见叶鹿灵就站在他面前,正定眼瞧他。
“饿了吧,吃吧。”
叶鹿灵将干粮塞在江暮生怀里,随后便大大方方地在江暮生身旁坐下。
叶鹿灵这样明目张胆地过来,真的好吗?江暮生苦涩地想,又将目光轻飘飘地往斜前方一撇——果不其然,在对角之处,其他的弟子正用眼神在剜他。
“你吃你的,”叶鹿灵侧着脸,对江暮生露出微笑,“不用理会他们。”
她笑,江暮生也笑。用手掰开干粮,干粮一分为二,江暮生将另一半递给了叶鹿灵。
“我知道你信我,那三名弟子真不是我动的手。”
叶鹿灵啃了一口干粮,没开口,心里却无奈:废话,你有这个胆还能落在我们手里?
江暮生见叶鹿灵无动于衷,也不愿自讨没趣,默默住了口。
叶鹿灵知道此刻江暮生心里必定满腹牢骚,可她实在不想与其继续此话题,吃完干粮,拍了拍手,叶鹿灵像是随口一提,但语气又十分刻意地放轻:
“我听何月师姐说,你和林月初在一起了啊?”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江暮生先是瞪大了眼,而后抿唇,最后才开口:
“——是啊。”
“我问你,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叶鹿灵像是对此事十分好奇,用炽热的眼神纠缠着江暮生,语气里也带着几分探究。
但这毕竟是林月初与江暮生的私事,他如何能答?江暮生有些别扭地躲了躲,样子不情不愿的。可叶鹿灵那里会放过江暮生,对方越是躲,叶鹿灵便越要跟他急:
“江暮生,你快说!不然下次见到林兄我便去缠着问他!”
一提到林月初,江暮生整颗心都化了,一时竟也没注意到叶鹿灵话里的不对之处。
“我说就是了,”江暮生又瞥了眼远处的其他人,发现无人在意此角落后,他才放心开口,“那日,我们喝了一点酒……”
“酒?不行的,我不能喝酒的。”叶鹿灵下意识反驳。
江暮生奇怪地看了眼叶鹿灵,一开始还不明白对方此言为何,还以为是她对他越矩行为的不满。
“我离了奉天派,自然就没了禁酒令。”
“这不是重点,然后呢?”叶鹿灵眼眸闪亮亮地,像是一个懵懂好学的求知者。
“然后……”
接下来的话江暮生开不了口了,但奈何叶鹿灵实在难缠,于是他也只能避重就轻,略过此段,“然后我就鼓起勇气将心里话一股脑对着林月初全说了。”
“这就成了?”
“嗯。”
可叶鹿灵显然不信,语气还有些鄙夷:“这也太简单了,实在没什么好学的。”
学字一出,江暮生瞬间恍然大悟。
“鹿灵,你该不会是来向我取经的吧?”
“谁要像你这个呆子取经啊,要取,我也是向林兄取。”
江暮生微眯着眼,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瞧着叶鹿灵。
他忽然想起,先前叶鹿灵曾与王翊通信,被他发现后还恼羞成怒。那时,他对这种情感还只是有迷糊的认知,可自从他有了林月初,他便无师自通地全懂了。
叶鹿灵被江暮生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开口埋怨,远处的一声惊呼却将叶江二人的思绪齐齐打断。
二人惶恐抬头,只见这昏暗的古庙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群蒙面黑衣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连剑锋都凝聚着水珠,活像来换命的水鬼。
但奉天派弟子毕竟训练有素,在一刹那的讶异与惊恐后,众人立刻拔刀而迎。而站在最前头的黑衣人却没有与其纠缠,反倒朝着江暮生与叶鹿灵的方向袭来。
叶鹿灵手疾眼快,立刻抽剑相对,却无意间瞥见一旁呆若木鸡的江暮生,一时之间,她手里杀气腾腾的剑瞬间变得迟疑。
江暮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眼前人已全副武装,可那清峻挺拔的身段,不是他又是谁呢?
果不其然,那黑衣人袭来,并没有将剑对准江暮生,而是压低了声音,匆匆一句:
“暮生,快和我走。”
说罢,那人还用眼神瞟了一眼叶鹿灵。
“啊?……啊!你偷袭。”
话毕,在众目睽睽下,叶鹿灵没有任何预兆地倒下。
林月初、江暮生:“……”
就算江暮生再怎么纠结固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迷晕了方向,他只能晕乎乎地跟着林月初走,也随了叶鹿灵的“用心良苦”。
可奉天派的弟子那里甘心如此善罢甘休。
林月初与江暮生隐入雨幕,一部分弟子也抽身追出破庙。
乌云压顶,浓雾四起,冷风席卷,雨落在身上如冰如针,江暮生同林月初一路狂奔逃至林间。
前路如何他与林月初都不得而知,为何林月初会出现,叶鹿灵又为何会相助,他更是无力思考。
当务之急,是尽快甩掉身后穷追不舍的奉天派弟子。否则,他与林月初怕是真的要坐实狼狈为奸残害无辜的罪名了。
这边江暮生与林月初拼命逃脱,这边,奉天派弟子同样奋力追赶。谁都意想不到,他们才带回个江暮生,半路竟又杀出一群蒙面人将其救走。眼看着任务就要毁于一旦,这群弟子岂能善罢甘休。
于是,原本静谧的林间霎时变得阴森可怖,每一棵树干都如虚影般被人掠过。江林二人眼中只有前路,奉天派弟子眼中只有江暮生与其同伙。
不远处便是一处岔路口,可这两条崎岖小路通向何处江林二人并不知,眼看着身后之人就要追赶而上,林月初拉着江暮生下意识就要往右跑。
可就在这时,身旁草丛里忽然传出一阵窸窣引得二人怔愣,几乎在一瞬间,里头突然探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
“跟我来!”
江林二人听见那少年说。
————
奉天派的蜿蜒小路上,卜言含撑伞缓缓行于雨中。
自从留春坊之事发生后,他便一直暂居于奉天派。一方面,他也是这起事故的见证者,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何月。
或许是受到太强烈的打击,这几日,卜言含明显发现何月状态一直不对,浑浑噩噩的,好似魂不附体。
有时二人在交谈时,何月的眼虽然定定地看着他,可卜言含知道,她两眼空空,怕是早就神游天外。
既然如此,卜言含便更加放心不下,他强硬地与何月约定,每日二人必要抽空见上一见。闲聊也好,缄默相对也罢,只要能看着何月,这总归是好。
何月对此并无异议,卜言含也如实照做,即便风吹雨打,他也绝不缺席。
小路尽头是弟子们的住处,卜言含躲进屋檐下,收了伞,行至何月房前。
今日何月的房门并不大敞,而是虚虚掩着。
卜言含正要敲门示意,一抬眸,却从那拳头大的缝隙中瞧见侧坐在桌旁的何月——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信件,正细细观看着。
意识到不妥的卜言含瞬间低了头,叩门三下后,何月这才匆匆忙忙起身迎接。
“快请进,”何月打开房门,邀卜言含落座,“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就这么不欢迎我?”
“哪里,”何月淡笑着替卜言含斟茶,“只是这雨实在恼人,麻烦你过来一趟,难为你了。”
“这是什么话。”卜言含嘀咕了一句,但却是一副很受用的表情。
但何月却十分惆怅:“这雨不知何时能停,也不知鹿灵一行人到了何处。也不知他如何了。”
卜言含自然知道叶鹿灵前往尊月楼一事,也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看着何月如此忧心忡忡,卜言含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从回到奉天派后,何月便总是愁眉不展,虽然不明说,但他心里也清楚,何月这是在担心江暮生。
“你放心,有一众师兄弟陪,此行必能安然无恙。”
“嗯,那便借你吉言。”何月又为卜言含添了茶,放下茶壶时,她的视线瞄过书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了,你送我的那几本书我都看完了。”
卜言含来寻何月自然是为了解开对方心里的郁结,可他毕竟时间有限,无法时时陪在何月身边。
为了防止他不在时何月独自一人胡思乱想,卜言含托人找了几本古典,将其送与何月。
“那下次我再带几本过来,”卜言含随口应着,而后起身朝书桌而去,“上次带了哪几本来着?”
那几本书就放置在书桌上,卜言含几乎是随手一番,身后却突然传来何月急促的呼叫:
“等等!”
“啪——”
或许是受了惊,卜言含一个没拿稳,书径直掉落。与此同时,一张原本夹在书里的信纸也无意露出一角。
卜言含正想弯腰伸手将书拾起,可手还未碰到,何月率先一步迅速将书拿走。
一头雾水的卜言含直起身,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略显慌乱的何月。意识到此刻气氛有些尴尬,他正要开口缓解,却又被何月抢了先:
“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