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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揭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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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感受着手心的触感,叶鹿灵抬眼看着气息微弱的卜言含,心里有些不明所以。
为何卜言含要叫她逃?难道用刑之人同样会对她造成威胁?可又有何人竟能胆大包天到在奉天派里对奉天派弟子动手?
何月不明白卜言含心中究竟有何纠结,但眼前,安置好受伤的二人才是最要紧的:
“不管如何,你们不能在奉天派出事,我去找医生……”
话还未完,原本虚弱到只吊着一口气的卜言含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何月见他面露急迫之色,摇晃着脑袋像极了在抗拒什么,不得不蹲下身子安抚:
“你放心,我们会揪出幕后之人,而你也要等清泽派之人到来……”
已经没机会了,卜言含绝望地想。那双眼睛就在黑暗之处盯着他,而何月却毫无所知。无法言语的他只能焦急地伸手指向门外,奈何何月匆匆一眼后又会错了他的意。
再次将手覆上何月的掌心,这次,卜言含显得更加急迫。
何月见他强忍着割舌之痛与难言之苦,还苦苦支撑着欲告知于她何事,心里难免泛起一阵酸涩。
那双本应紧握惩恶扬善之剑的手,如今却沾染着污秽。那把应斩向宵小的剑,如今却沾着无辜之人的血?何月自幼与卜言含相识,可也正是因为过于熟识,她才更不明白卜言含为何会沦落到如此?
人心,真是道不清说不明。
何月想着,卜言含已经在她手心再次匆匆落字,这次,对方加重了力道,仿佛在用一种极其严肃认真地语气告知何月
——快逃,程……
程?程什么?可是程科?
猝不及防的,卜言含不再动作,何月心急去探对方的神色,却见对方一双原本无神的、半阖着的眼此时正已一种极其夸张的方式瞪向门外,仿佛见到了何种惊恐之物。
卜言含如此模样让何月心里一顿,她下意识想回头,却在刹那间被同时奋起的卜言含推倒在地。
破风之声伴随着一道尖锐细长的银光直刺而来,只见何月眨眼间,一柄长剑已然明晃晃地穿过卜言含心口。
被刺伤的卜言含同样是一脸不可置信,撑着最后一口气,他缓缓扭过脸,将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眼投向何月。
在奉天派牢狱中,在何月眼前,卜言含为救何月死在了玄幽阁之人手中,这是何等的挑衅,也是何等的可悲。
何月眼睁睁看着那柄剑穿过卜言含身体,看着卜言含彻底低垂下脑袋,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脸色倏地惨白。
手里早已消散的触感仿佛重新浮现,那是卜言含心急如焚落下的“逃”字,可直到面对惨状,何月才恍然大悟。
太迟了,已经太迟了。卜言含之死只是个意外,玄幽阁杀手真正想取的,是她的性命!
何月虽还未彻底从卜言含之死中脱身,但当杀手并不会给她喘息的机会。一剑朝何月攻来,他有十足的把握让眼前失魂落魄的何月一击毙命。
可十多年的训练绝不是毫无用处,凭着本能的求生,何月反应灵敏,闪过一击。
见何月完好无损跃过剑锋,黑衣人不死心地连攻数招,意图将她了结在此处。
侧翻扫腿勾拳,一套动作划破沉闷压抑的昏暗。
何月原是大脑一片空白,可对方招招致命的刺激下,浑身的血液也沸腾。带着对卜言含之死的悔与对玄幽阁的恨,即便手中空无一物,何月依旧以赤手空拳将对方逼得节节败退。
在何月的反击下,杀手额上青筋已经暴起。
如果方才偷袭成功,何月此刻已成剑下之魂,可偏偏出现个该死的卜言含坏了他的计划!连偷袭都无胜算,以单打独斗,他更不是何月对手!
趁着对方分神之际,何月一拳直击对方腹部,而后起脚猛踢。在对方右手失力一刹,何月伸手将那柄沾染着属于卜言含的剑夺下,牢牢握在手中。
“说,是谁命你前来,又是谁助你前来?”将剑横在杀手脖间,何月怒目而视。
在卜言含与她遇刺之前,卜言含曾在她手心再次落字——程。如今面对光明正大出现在奉天派的杀手与卜言含依旧温热的尸体,何月也不得不信。
锋利的剑刃就架在脖子上,在何月的威逼下,杀手不仅没有惧意,反而用挑衅的眼神毫不避讳地直视何月。
这种无所畏惧毫不悔改的态度实在让何月怒火中烧,加之剑上的鲜红着实刺痛了她的双目,在这一瞬间,何月几乎就要提剑砍下。
可正当她堪堪扬剑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冲击
——何月抵挡不住这蕴含着极深内力的一掌,猝不及防跌出,不仅手中的剑脱落,连嘴角也因这一掌溢出血来。
好疼,似乎五脏六腑都被震碎。
何月撞倒在墙边,前胸后背仿佛被一掌贯穿,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挣扎着起身。
对她出手的,是她无比熟悉又无比信任之人。
“师……父……”
何月咬着牙从墙角爬起,因为身体碎裂般地疼痛,她看起来几乎摇摇欲坠。
可比身体疼的,是心。何月无比绝望地想,这是她最后一次叫程科师父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江暮生?”何月捂着胸口,像是忍受不了疼痛,可她还是开了口,哪怕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煤油灯依旧在角落里消耗生命,周围的一切也都与它无关。何月就着这点昏黄质问着眼前朝夕相处二十几载如师如父的程科。
“为什么?”程科勾起嘴角一抹笑意,像是听到什么荒谬之事,灯光为他一半面庞渡上暖光,也任由他一半面庞隐于黑暗,“你将纪闻书领进奉天派时,你在想什么?”
“正是因为我信任你,我才将她带回奉天派,我想为你正名!”
何月所说的确不假,可奈何眼前此人是程科,是十五年前杀害师父,残害同门的程科。何月不仅为其正不了名,反而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你是师父的好徒儿,可惜,奉天派已经容不得你。”
程科说着,再次向何月举起掌心。方才那一掌威力有多大何月是深有体会,若是这一掌再次落在何月身上,她绝对是难逃一死。
可如今,在程科面前,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何月已经闭上了眼,她终究要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代价。
但,让何月意外的是,比想象中痛感先传来的是耳边铁链碰撞之声。
震惊睁眼,只见罗回用双手间的铁链紧紧套着程科。原来不知何时,罗回借着黑暗挪动至几人脚边,趁着程科不备攀上对方。
双手被死死箍住,也不知死到临头的罗回哪里来的力气,竟让程科一时半会挣脱不开。
罗回面目狰狞着死死用铁链锁着程科,呜呜声从喉咙挤破而出,仿佛在控诉程科卸磨杀驴的无情无义。可何月却从那双充满苍凉哀伤的眼看到了祈求
——他在用自己的性命换何月的一线生机,在场之人无一不知。
无论过往如何,只论此刻,何月都不能见死不救。匆匆往地面扫过一眼,她急着想拾回方才掉落的长剑。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柄剑已然出现在杀手手中,而杀手正提剑朝罗回而去。
“不——”
在程科挣脱束缚的那一刻,杀手手疾眼快一剑刺入罗回心口。
又是一抹鲜红。
两条人命就这样死在剑下,因为程科,因为她。何月浑身颤抖,发软的双脚几乎支撑不住这副身体。绝望地看向程科那张笼罩着阴翳的脸,何月发现程科也在看着她。
何月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恐惧吞噬的感觉,面对眼前杀人如麻的程科,她下意识摸索着往后退。
程科自然不会放过何月,自她带着纪闻书踏进奉天派那刻,便注定了有今日。他看着何月,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出来的弟子:
“真是可惜,如果你不那么多管闲事,我们还是最好的师徒。”
最好的师徒。这几个字落在何月耳里是要她承受着掏心还疼的痛苦,她茫然地摇晃着脑袋,无声地抗拒着。
程科自然不会理会一个将死之人的想法,只要一巴掌,就能了结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徒弟。
正当程科想迈步靠近何月时,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程科怒火中烧往下一探——强撑着一口气的罗回正死死抱着他的脚踝,鲜血蹭在素净衣摆上成了一朵朵糜烂的花。
罗回被割了舌头无法言语,只能一声声呜咽代替心里的怨恨与苦楚,他死死拉扯着程科,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在石板地上徒劳地耗尽自己最后力气,只是那凄凄的眼神却还是落在何月身上。
他又一次为了何月而挣扎反抗。
没人知道为什么罗回宁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为何月争取一线生机,也没人知道支撑着他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究竟是何种强大的力量。只有那一声声凄厉的呜咽唤醒了何月。
一瞬间,何月夺门而出。她狠心撇开罗回,撇开那双充满悲戚的眼眸,撇开声声泣血的哀鸣,她知道罗回用生命为代价只要她逃,她也知死在程科手里没有任何价值。
于是在黑暗中,何月撒腿狂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深夜寒风中,模糊的双眼在此情此景已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何月凭借着仅存的意识跑过幽长小径,跑过漆黑亭台……该去何处,要去何处,何月统统未曾想过。
前路茫茫伸手不见五指,有的只是何月那颗深陷混沌的心。此刻,她多想能一瞬间堕入阴曹地府,然后脑海里再无纷扰。
可她还不能死!何月心里清楚,即便下了地狱,她也无颜面对为她牺牲之人——卜言含为她能活着而死,罗回为了她能逃出程科魔爪而死。
何况,江暮生与叶鹿灵还在等着她,背负着深仇大恨的纪闻书还有满腔苦楚未能倾倒……她必须活着为他们报仇,为自己的愚昧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