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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殊途同归(六) ...

  •   宇文靖自祖父的神情当中猜到了大半,走过来,躬身一礼,“阿尼,孙儿愿以所辖封地为聘,求取容少将军。”

      太子面上挂着笑,心里震颤难抑,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应允。
      那鸿胪寺卿是个妙人,立即懂了太子的心思,三言两语,将话题带开。
      太子长舒一口气。容鹿鸣不置可否,她没将其视为婚约,她视其为政治盟约的一种。

      萧正则也在当场,他自此恨上了宇文靖。而容鹿鸣呢,他望向她时,心里亦是一沉,虽说年纪不大,于冷宫之中,他什么人情世故没有见过。
      倘若换作另一个人,一个女人,宇文靖这样逸气凌云的佳公子,如此诚恳的求婚,谁能拒绝?

      可当宇文靖走回她身边时,她仍与其谈笑风生,毫不局促——她全然未放在心上。先于鲜花着锦,她总先看到绚烂背后盘根错节的利害。
      “心肠真硬呐。”一股无力感将萧正则紧紧攫住,也令他一瞬地,对宇文靖心生怜悯。当然,他也怜悯他自己,此生,不知能否得她长相伴。

      他会是她最卓荦的徒弟,京中那些贵宦公子,他全不放在眼里。而宇文靖,他想,无妨,以后杀掉就好。

      在默默积蓄力量、培植羽翼的那段日子里,萧正则在容鹿鸣面前,始终是谦和。杀过人,换去沾血的衣袍,薰去血腥。他立即赶去月柏轩的小书斋,为她研墨、午夜间守在她榻前。他精准地谋划着,除掉他的一个个对手,在偎在容鹿鸣身畔时,在为她烹茶、与她对弈之时。

      那个时刻,他只在她面前不常笑,却会心气平和,眉目之间若有一阵舒朗松风。惹眼的笑容都是用来诓骗别人的。到很后来,容鹿鸣才发觉,他预备动手除掉某个对手时,笑容愈夺目。

      萧正则每每谈起宇文靖时都笑着,对杀掉他这件事已计划到细枝末节,如同画一幅极细致的工笔山水。若不是思虑到两国盟约,他早就动手了。在许多事情上,容鹿鸣都能影响到他,他感到,容鹿鸣像一根柔软的线,牵住他,当他想要孤注一掷、肆意妄为时。

      但有时候又不那么灵,比如,他想将宇文靖置之死地这件事。他本就盼着他死,怎么可能让容鹿鸣去救他?

      容鹿鸣还跪在他面前,端正地,如一名极称职的臣子。
      他心中如沸水煮雪,骤冷骤热。不能否认,她于国政所言之事,对极了。

      稳住西戎,促两国盟约,她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也是萧正则总想除掉宇文靖的原因——他一直在觊觎他的人。
      “血色婚礼”已过去多年,在西戎国内,宇文靖的地位日益稳固。他完全可以同那些世家大族联姻,谋求更多翊助。可是,他没有,他于都城之中的靖王府内孑然一身,对外称说:“靖王妃在婚礼上受了伤,留在封地将养。”

      宇文靖封地之内的府邸,是谁人想去便可去的?
      当然不是。
      这传闻中的靖王妃到底长什么样?没人说得清。见过她模样的人,多半都死在那场血腥的政变之中了。

      明明知道此生无望得到,明明只要宣称“靖王妃”已死即可。然而,宇文靖执意不肯。他仍留着“靖王妃”的名号,假装她在他封地里好好地活着。
      念及他的用心——他仍在等容鹿鸣,摆出了天荒地老的姿态,等她某天回来西戎,真正承下“靖王妃”的头衔。

      痴心妄想!
      听到暗卫的面奏时,萧正则险些砸了手边的梅子青釉刻花盏。

      他内心深惧,容鹿鸣更爱西戎,那些旷野、雪山、深涧……也许宇文靖得不到她,他自己便能吗?
      他束不住她,她自由若流风。

      她确实是此番西戎之行的最佳人选,不论真假,她是宇文靖明媒正娶、受过封号的“靖王妃”。且她长于战事。
      进可指挥军团,退可促成和谈,身份又不致使西戎之人起疑。放眼晋国朝野,衮衮诸公,竟无一人可以做到。

      而她自己也知道。她仍端正地跪着。

      一瞬激起的恨意、不甘、与愈抑愈深的眷念,让他想用某种极暴烈的方式占有她、束缚她。

      曾有一回,容鹿鸣与他一道看花,相府沁芳苑里的那架蔷薇。在他们猝不及防的割席之前。
      春末夏初,有的蔷薇早开了,花芯虽还明媚,瓣儿的边缘已然萎卷。有的花儿还是妍丽的朵儿。

      容鹿鸣指着那骨朵同他说:“这才真正是好时候。待它开了,旁边的花儿也便谢了。”
      她明显意有所指,他假装听不明白。

      她抬手,摸摸他面颊,像他小时候那样。他眷恋她手指上的茧子,手心里兵刃的气息、血的气息。他握住她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脸,舍不得松开。

      她抽回手,笑着捏他鼻子,“阿则,师父很快就老了”,常年征战,无声无息之间,磨损着她的生命。“你年华大好,有花堪折直须折。”

      没叫宋淑离做成七王妃,萧正则没觉得有什么,容鹿鸣却叹惋良久。户部侍郎的嫡女容貌端丽,老尚书欲觅东床快婿,却又被萧正则婉拒了。

      容鹿鸣气得恨不能揍他,到底是人长大了,又新封了王爵,她不好动手。
      她把他叫来小书斋,预备同他讲讲“结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他认真听着,眼神闪闪烁烁地,望向她。
      “我年长你许多,终究不能长久陪在你身侧。”
      “怎么不能?”他险些脱口而出,硬是生生忍住。他做过最深的梦,梦到不知白日已至。梦里面是,他与容鹿鸣,在穹心阙下的小村子里,一起生活。若能达成,抛却王爵又如何?

      “阿则,你看着我”,萧正则梗着没动,“这些年来,你我是师徒,亦如姐弟,可终究……”容鹿鸣心有忧虑,这种如对长姐般的依恋会耽误他。

      萧正则像是看着远方,又像是什么也没看。他不敢看容鹿鸣,怕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是,他知道自己大逆不道。
      梦里梦得缠绵悱恻,醒来就痛骂自己。对容鹿鸣愈谦躬,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她能平安归来,能再次轻拂他面颊。

      他怀疑自己是被魇住了,被自己的心魔,从幼时在冷宫被她所救开始。总要醒过来,她是他的师父,是朝廷重臣、容家股肱。
      她冷酷也温情,绝不会允许他对她做些什么。

      那些时候,他随着他的几位皇兄,夜间平康坊里赌书买醉,白日流连于贵女云集的宴游。

      容鹿鸣只管过他一次。
      前一日夜抵京,从白管家那里听到些他的事,她气得一夜未安寝。
      卯正上朝,散罢朝即随太子去了东宫。从东宫出来已逾宵禁,领了大内腰牌,太子遣马车送她回家。

      容鹿鸣没回家。她去了七王府。
      萧正则居然不在。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她返京时,他没有立即来见她。

      她坐在他府内的曲水亭内等他。春末的夜风柔煦,莲花的朵儿俱在水深处睡了。莲花池畔种着一大圃虎头茉莉,夜色里,白皙得几近冶艳,香得人心绪难平。

      叫王府的管家取了本《国史》来,她在亭里,读书、饮清水,叫下人撤去了茶点。

      管家是知道容鹿鸣的,见她压着怒气,忧心自家王爷一会儿不会好过。和几个管事的立在亭外,一句话也不敢说。

      丑时,萧正则回来了。人在马车里时,还是安静的,下了马车就开始闹腾,一副醉得很深的模样。

      几个管事的听到动静,朝容鹿鸣匆忙一礼,赶过去搀扶自家王爷。
      自然是扶到亭子里的。他们虽说怕王爷,可王爷怕他师父……由此,谁也不敢把萧正则往屋里扶。

      “怎么才回来?”容鹿鸣问道,声音很寂。
      “哈哈哈,师父,师父你回来了!你不知道,平康坊新来了几个胡姬娘子……”说着,他踉跄着来拉容鹿鸣的手。
      容鹿鸣鸣一把挥开他。

      “去,把府门打开。”她对管家说。
      “少将军?”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人犯了夜禁。叫金吾卫的人把他拎走!”

      “哈哈,师父说笑了,我有腰牌。”他自腰间摸出一个牌子,容鹿鸣看也不看,直接丢进莲花池。

      “去叫金吾卫的人。”
      管家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索性往那儿一跪。自家主子是王爷不假,可金吾卫的中郎将,那可是少将军嫡亲的师侄呐,焉有不听少将军吩咐的道理?

      “师父,师父你生气了。”萧正则推开扶着他的人,又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干脆直接坐在容鹿鸣脚边,把脸埋在她膝上。
      容鹿鸣真想一把掌扇醒他,可到底是舍不得,毕竟是自己教养大的孩子,自己又长年驻守南境,不能时时陪在他身侧……

      “怪我,怪我没教好你。”容鹿鸣举起的巴掌缓缓落了下来,落在萧正则发鬓上。

      心里疼得说不出话来,半晌,萧正则喃喃道:“师父,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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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宝子们,由于三次元忙到飞起,本周六停更一次,下周二(12.2)恢复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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