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上吻》猫水仙

78、发乎情？（五）

　　“我要吃老师做的胡饼。”萧正则仰起脸，大眼睛忽闪忽闪。

　　“成吧。”容鹿鸣预备起身，亲自给她这个挑嘴的徒弟做胡饼。
　　见她将要推开被衾，萧正则连忙垂眸，躬身一礼，退到白玉屏风之后。

　　“梳洗罢，去院里打套拳，饼一会儿便来。”容鹿鸣道。

　　萧正则爱吃的这种胡饼，数层起酥，哪有那么好做？好在容鹿鸣了解他的脾气，知道他一旦学成了，便爱向她献宝，加之近来边境无事，她人在京中，他不得天天潜过来？
　　于是，她常是提前一日备好剂子、调好肉馅。后厨里捅开炉子，待火升上来，她的饼也揉得了，直接下锅，“滋滋”几声，偌大的后厨里，香得密不透风。

　　为了她这个小徒弟，她还得起得极早。做饼，给他喂饱，再将他撵去弘文馆。若是晚了，相府人都起了，他可是不方便出府了。

　　相府众厨子初见容鹿鸣立于锅灶前时，都大惊失色，跪了一地，各个请罪，俱说自己厨艺不精，劳得少将军亲自下厨。

　　容鹿鸣挥挥手，让他们各忙各的，只推说自己是有些饿了，先做些吃食。
　　大家起初都恭敬领命，各做各的。可耐不住，她做的胡饼实在太香。

　　相府的厨子都是一等一的。那股精进厨艺的劲头也是一等一的。不多时，几位年长些的厨子默默靠过来，拿眼看，在心里揣摩。
　　余光看见，容鹿鸣直接让他们聚过来，一道一道工序地教。不出几日，相府厨子们做的胡饼已同容鹿鸣做的一样好吃。用容雅歌的话说，咬在口中，辨不出饼出自谁手。

　　萧正则偏就能辨出来。相府厨子做的胡饼，他也吃也说好。可若问他要什么褒奖？
　　他眨巴眨巴眼睛，常说要吃胡饼，还要补上一句，“要吃老师你亲手做的。”
　　容鹿鸣和容雅歌都奇怪，他是怎么辨出来的？

　　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他在她身畔时，常常让她觉得，他仍是个孩子，即便身量日长。

　　静妃听了她的话，眉眼弯弯，想到些什么，抿嘴笑，没说出口。
　　“则儿能被你这个师父这般宠着，别说旁人，本宫都羡慕。”
　　“娘娘又打趣臣女。”
　　静妃的笑意去了半分，“则儿有你疼，盼着他长大了，能像太子那般孝敬……”她看了眼容鹿鸣的面色，波澜不惊、不喜不悲，常是如此。

　　容鹿鸣的嫡母出嫁前，与静妃乃是至交。她算是看着容鹿鸣长大的。其嫡母萧郡主刚把她抱回来时，静妃本来不甚喜欢她。谁料萧郡主每回入宫都带着她，竟是比对长子容雅歌还要爱宠。相处的时日多了，静妃发觉容鹿鸣聪颖过人，机灵可爱，便也越发喜欢她。玩笑之间，连“娃娃亲”这样的话都同萧郡主说过。
　　二皇子那时已被立作太子。静妃这句半真半假的话，萧郡主是万万不敢应的。

　　静妃是真动过这个念头，她亦明白太子心思。太子为人宽和，但对容鹿鸣，更甚旁人。他虽从不表露什么，但静妃俱看在眼里。她的儿子，她心里明白。

　　容鹿鸣明白吗？
　　静妃不知道，却见她总是淡淡的。大抵慧极必伤，有些事，她看得太透了。
　　太子也不是非娶宋淑离不可。明面上，容家虽不与太子亲近，可若容鹿鸣愿意嫁入东宫，容家帮与不帮太子都无妨。她于朝堂之上，已经很熟稔了，是可以执掌半个东宫，甚而，未来是可以执掌后宫的人。
　　而宋淑离，除却面孔和那些女子才艺，可说是无甚出众之处。即便她陪嫁而来的是宋家的忠心，静妃仍觉得她远不及容鹿鸣。

　　古来帝王之家，利益恒久，忠心易变，锦被之下多少怨侣仇敌……容鹿鸣堪与太子并肩而立，她才是太子妃的绝佳人选。
　　这话，静妃挑明同太子说了。太子闻言，依旧静静饮茶，自莲瓣纹的白玉盏中。他看了会儿掌中玉盏，抬眸，郑重地对静妃说：“母妃，我不会娶鸣鸣。鸣鸣懂得。”话语之中，竟有一丝“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味道。

　　静妃听罢，心中难过数日。今日，借着容鹿鸣提及萧正则亲事，她也要把此事再提一提。

　　“这厢便操心着则儿的亲事了，那你自己的事呢？”静妃打发宫人去换一波茶点，知晓容鹿鸣今日入宫，她特意备下许多花样。此时，她身边只余一个贴身女官。

　　容鹿鸣看了眼那女官，知道可以信任。于是起身长揖道：“臣女的心念，太子懂得。”
　　静妃一怔，这两人，默契得，像是多年老友。确实也是。她知道太子心苦，于心中亦在默想，不知哪个有造化的，可得容鹿鸣一片真心？
　　自此，静妃不再向容鹿鸣提及太子妃之事。那日的谈话仿佛不曾发生过，只是，为了给萧正则定一桩好亲事。

　　为了萧正则这亲事，容鹿鸣可说是真上心。她在自家吉祥楼的雅间里摆了一桌，宴请京中几位顶尖的冰人。此事，不能高调，但也不能太低调。
　　容少将哪是这些人平时可以见到的？因此不管平日里如何巧舌如簧，此刻他们都毕恭毕敬。他们当然知道容少将此回不为她自己，她这样的家世、品阶，她的婚事，他们可管不了，大抵，要看陛下的圣恩了。

　　照例是不饮酒。茶水斟满，佳肴摆上，容鹿鸣起身一抱拳，将为七皇子觅佳人的事说了。
　　闻听此言，席间顿时欢笑声一片。为首的裕婆婆起身一礼，笑着道：“若是为了七皇子，恐怕不需我们几个出面，只需私下把这消息放出去即可。就是，少将军和宫里的贵人们，可有什么要求？”

　　这些，容鹿鸣一早就想好了，开口便答：“不求身家怎样显赫，但求品貌。”
　　座中几人原本笑着，听了她的话，都面露难色。

　　容鹿鸣绷不住了，阿则在她心里是顶顶好的，怎么能受旁人指摘。
　　“你们，可有难处？”说话间，她已是变了脸色。她向来是不喜形于色的人，这一句话落下，众人皆噤声。

　　裕婆婆连忙起身，深施一礼，“少将军误会了，大家的意思是……”她看看身侧几人，嘴角挂上点儿笑，“京中思慕七皇子的闺秀甚众，倘若依着这个标准，那可选之人就太多了。”

　　容鹿鸣想，“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她与静妃心有灵犀，定要给萧正则选个拔尖儿的。

　　那会儿，出征时日愈近，军中事务已如雪片般落于她书案之上。
　　裕婆婆差人送来几个大木箱子，陈于月柏轩院中。几株老桩月季开得正旺，红花照眼。

　　容鹿鸣亲自迎出去，把箱子一一打开，乐得出声。
　　“小虎，去把哥哥房里的紫檀书案搬我屋里去。”
　　“不好吧……”
　　“哥哥这几日回不来，我有大用，快去！”

　　不大会儿，容小虎把书案搬了过去。几个大箱子，也叫人搬进了容鹿鸣的屋子。
　　容鹿鸣欢欢喜喜打开箱子，容小虎伸过头去看，一边想：什么重要的事？

　　不看则已，一看，不禁“老脸”一红，再看旁侧，全是！登时，脸也不红了，压低声音问道：“少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容小虎以为她预备搞个“美人计”，对哪位贵人，或是西戎、南蛮？这得是多大一盘棋？

　　“想什么呢？”容鹿鸣睨他一眼，“我同静妃娘娘商量过，预备替阿则挑一桩亲事。”
　　“这些都是？”容小虎指指这一屋子摆的，都快没有下脚的地儿了。

　　“对。来，搭把手，把这箱里的都搬到哥哥那案子上，我处理罢军务，得空翻一翻。”
　　容小虎环顾四周，沙盘、军中信件，还有，这不可胜数的女郎画像、庚帖，说不出的怪异。
　　帮着容鹿鸣整理这些画像、庚帖时，容小虎目光掠过几掠，心中大惊。

　　“少将军，这些娘子，都是吗？”
　　“恩。”
　　容小虎心说，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七皇子，这些名门闺秀也过于……萧正则于尊荣显赫几乎挨不上边，她们这般急切，是怎么了？
　　他觑了眼自家少将军，她这般宠爱这个萧正则，仅仅是因为师徒之谊，或是，是静妃的缘故？他有些猜不透了。

　　“这也……”容小虎左右看着，“这么些庚帖，家世又不十分匹配，少将军不怀疑吗？”
　　“怀疑什么，怀疑她们别有用心？我们阿则俊雅卓荦，招人喜欢岂非常理？”

　　容小虎没吭声，心想：“虽说不受圣宠，七皇子却也实在出众，静妃娘娘和少将军得给他选个什么样的哟……”正想着，不觉就问出了口。

　　容鹿鸣略一想，“宋淑离那样的吧。”京中贵女之中，她顶欣赏宋淑离，容色倾城，琴艺无出其右。阿则自小喜爱弹琵琶，若与她凑成一对，正合适。
　　只可惜宋家亦是簪缨世家，门第太高，阿则若与这样的家世婚配，极易引人猜忌。而太子又想拉拢宋家……她叹了口气，手臂撑上书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