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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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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诚沉着脸大步向前,紧紧跟着陈璧。
罗柏亭小跑着在后面,他轻轻咬着沈诚塞进他嘴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不经意间瞧了沈诚一眼。
沈诚双眼死死盯着陈璧,他背后的包袱不知道什么时候拽到了胸前。沈诚一手握着,另一只手早就从里边掏出了三张符纸。
他紧紧攥着,其中一张已经显出隐隐火光,只要沈诚稍一甩手,符咒便能马上飞出发挥作用。
罗柏亭皱眉不解,“这才多一会儿,这师徒便要反目成仇,徒弟随时准备偷袭师父吗?”
他们步伐比之前快了不少,眨眼间就与那道“天梯”只隔着一片不大的树林。
茂密的树荫之后,是一大片空旷的原野。原野正中间便是“天梯”。
沈诚这才看清所谓的“天梯”是什么模样。
与其说是梯子,倒不如说是这片林子中成了精的树。通体金黄,熠熠生辉。它的根基遍布很广,这片原野有多大,它的根基就有多光,埋的便有多扎实!
沈诚心中大为震撼,倒不是画面有多恢宏,而是因为他的恐惧。“天梯”就像是一个永远也喂不饱的豺狼,贪婪无尽地吸取着这片土地的能量和养分,搞不好,那片光秃秃的地方就是这样形成的。
三人穿过树林,在一旁驻足。
“真正的择仙台是这样吗?”沈诚扪心自问,“选拔修仙者是这样吗?”
沈诚大气都快不敢出,他的身前,人影绰绰,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
他们嘶吼着穿过密林跑向天梯,好像浑然不觉这地方的诡异,丝毫没有被震慑住。
有人拔剑而出,御剑而行,却被天梯无形中的手打下,就此摔落在地;有人横冲直撞跑到天梯底下,双手死死扒住,一点一点向上爬,最后却因为体力不支从天梯上摔下,倒地后再也没站起来。
这些场景一个接一个上演,沈诚三人默默看着。沈诚的心怦怦直跳,竟有些不敢再去瞧。
饶是如此,在他们身后依旧有人前仆后继,不管死活,只为成仙。
“他们……他们是都看不见这惨样吗?”罗柏亭含糊着问了一句。
沈诚缓慢摇头,注意力分了一半在陈璧身上。
陈璧背对着他站着,他看不见他是什么表情。沈诚真想看看,面对这样让人动容的场面,他还那样冷着脸吗,还是也会伤怀,还是……
陈璧一步踏出,接着缓缓向前,居然是向天梯那个方向去的。
沈诚大惊,一个箭步上前拽住陈壁。
陈璧恍惚中被人抓住衣领子往回扯,等到他回过神,沈诚英俊的眉眼近在咫尺,一旁是已经烧着的符纸。
沈诚大怒:“你清醒了吗?没有的话要不要我把这张符纸拍在你脸上?!”
罗柏亭被沈诚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拦在二人中间。他从来没看见沈诚这么着急又气愤,想当初被逐出求仙府他也只是暗自神伤,面对杜平也有该有的体面。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怕那张燃着蓝色火焰的符纸拍在陈璧脸上。
“哎……哎慢着,你肿一下,等……等一下。”他着急说话,差点没把含在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沈诚慢慢放下手,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陈璧。
陈璧也怔怔瞧着沈诚,他微微皱起眉,一口鲜血喷出。
沈诚眼里的愤怒被鲜血驱得无影无踪,他又慌忙上前扶住陈璧。罗柏亭夹在中间被整得晕头转向,心里又不禁发问:“这又是哪出?”
变卦变得这么快,又不觉得自己矫情了?
沈诚真没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他心里对陈璧有事瞒着自己不舒服,看他险些沉沦不舒服,但是看见他口吐鲜血又止不住地心疼起来。
他扶着陈璧往回走,此刻,他只想远离这片纷扰之地,不管在哪,只要不在这里。
穿回树林,耳边终于没有那些骇人的声音。沈诚扶陈璧缓缓坐下,自己坐在他身后帮他运功调息。罗柏亭又在一堆“花花绿绿”中找着他的良药秘方。
沈诚双掌轻轻抚上陈璧的脊背,他若是细细观察,可以看到微脏的白衣上有若隐若现的红纹。
沈诚精神高度集中,生怕自己哪一步出了差错,甚至懊悔自己没有多下些功夫。
陈璧稍稍缓过来,他微转过头示意沈诚收手。
沈诚急忙上前,让陈璧靠在自己身上。他皱着眉,怒火中憋了半天的千言万语到现在只问出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柏亭兄!拿水来!”
罗柏亭忙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药,听见沈诚喊他,马上拿了水壶递过去。
陈璧接过也没喝,看着沈诚,心中不禁自嘲:“急功近利,折辱自己。”
罗柏亭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你们两个突然就……还有,沈诚你给我吃的这是什么?”
沈诚伸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清心丸。”
“什么玩意儿?”
沈诚:“清心丸,稳定心神,不至于被幻象迷惑……大概就这意思吧。”
罗柏亭还是不明白吃这玩意儿清心干什么。
陈璧:“我们如今身入幻境。”
罗柏亭:“啊?”
沈诚:“你还知道?!”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都很大,语气却是截然不同。
罗柏亭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那方才陈大哥这样也是幻境所致吗?”
陈璧点头默认。
罗柏亭对沈诚道:“那你也快给陈大哥吃一个清心丸。”
沈诚无奈:“他修为高,不用。”
“但是陈大哥……哎,陈大哥你还是阿诚的师父呢,居然识破幻境比他还晚!”罗柏亭打趣,“这叫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璧浅浅一笑,“是啊。”
如果是平常,陈璧被人这么打趣,沈诚一定是第一个放声大笑的,今天却翻了个大白眼,心里说:“是个屁!”
陈璧将一切尽收眼底,把沈诚心中所想猜了个大概。
感应到墨情灯的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只想着赶快随着感应找到残片,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所以他主动提出带路,意识到幻境的时候他都没有多考虑一点,感觉到神罚在体内显现时也用尽全力去压制,甚至不管不顾要去走那个“天梯”。
直到沈诚将他生生拽回。
在看到沈诚眉眼的那一刻,在看到那双锐利、担忧与怒气并存的双眸时,他后悔了。
他,后悔了!
陈璧想,还好有他,还好是他。
如果没有沈诚,他估计不是被神罚绞死就是像那些凡人一样死在去“天梯”的路上。确实,他现在和凡人没什么区别,神罚发作时甚至还不如一个凡人。
如果不是沈诚,换了别人……陈璧看着沈诚还有些生气的脸,忽然想:换了别人,没人会救我吧。
好像是平生第一次,赤明君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好似一条铰链裹着他的心尖。
沈诚还这样抱着他……
心尖被勒得生疼,怎么比神罚的威力还大?陈璧低下头,不再看沈诚。
“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
“这幻境迷惑人的心智,真是好生厉害!”
陈璧暗自运转灵力,压制着神罚,同时清心静气,想要把心里这些从未有过的矛盾感和不知名情绪全部除去。
陈璧感觉自己后背上那股力渐渐撤去,沈诚站起身来,没看他。
“现在别想找下山的路了,先想想怎么破了这幻境。”
罗柏亭点头,“没想到你懂得还真不少,居然能看出来这是幻境。”
沈诚:“学了点东西才知道,这些都是皮毛,修士最基本的素养。”他顿了顿,“只能说,咱们两个以前实在是……”
他不说了,罗柏亭也不笑了。
沈诚兀自在自己的小包袱翻了翻,掏出来三张符纸。两张破阵,一张遁走。
他深呼吸几次,将破阵符用灵力燃起。
许是心神不定,沈诚的手抖了好几次,直到火焰变蓝符咒才脱离符纸缓缓飘起。
破阵这张符,已经不再是低阶符咒了,他需要修士稳住心神,动用大量灵力催起,所以沈诚使用它是非常吃力的。
他修为本就不高,在幻境中堪堪维持清醒。他像是与自己堵着气,又像是在和什么人赌气,硬是把“破阵”催了起来。
破阵,顾名思义,只要启用便可以帮助修士破局。符咒自行飘荡,找到局中最薄弱的点,然后以此下手,一招致命。
符咒飘起,沈诚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望着正四处飘荡的符咒,无声地擦了擦额间的汗珠。接下来,就只等着符咒发挥作用了。
符咒绕着附近转了几圈,停在了沈诚面前。沈诚恍惚记得那本《符咒大全》上说过,破阵符停下来会撕出一道裂口,众人只要顺着裂口走出即可破阵。
可是意想之中的裂口并没有出现,符咒竟然原地炸开,就像给他放了一场他小时候最爱看的烟花秀,然后就没了踪影,连个残骸都没剩下。
沈诚脑袋“嗡”得一声。
他笃定是自己学艺不精,急忙拿出另一张“破阵”来。
“不用再试了。”陈璧不知何时站起身来。“没用的,这个幻境里一切都是徒劳。”
沈诚不信,换了那张“遁走”。“这个也没用吗?在太仓山你就是这样离开的。”
“沈诚,这里不是太仓山,这个幻境也和你我在客栈重逢那次不同,你应该感觉出来了,这是死境。”
陈璧难得话多,却没有一句是沈诚爱听的。
罗柏亭不解:“什么死啊生啊,你们在说什么?还有,阿诚你刚才那是在干嘛?”
修仙界幻境分两种,一为生,二为死。
生者可以死,但死者不可再生。
生境幻术较小,布置诀窍也在黑市上广为流传,因此不少奸滑盗贼搞来幻术来成生境,以此为非作歹。
但死境不同。
死镜没有周遭没有薄弱之处,且更不易被人察觉。入境者只有两条路:一是随波逐流,逐渐迷失,麻木不仁直到被境中幻术抹杀。二,也是唯一有希望活下来的,便是找到境眼,将死境连根拔起,除个干净。
“不过,”沈诚难掩失落,“破境者一定要付出代价,具体代价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因为连对死境的探破都很少有记载,说明根本没几个人能活着出来。或者说,就没有人活着出来。
罗柏亭估计是被吓傻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陈璧忽然问沈诚:“你明白境眼在哪吗?”
沈诚没答,目光回望,落在了不久前才逃离的“天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