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神》冰与野

22、窘境

　　沈诚和陈璧并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山谷，相反，两人缓步走到山谷大阵前。
　　只是浅浅一望，沈诚便觉得谷中妙不可言。

　　谷外草木稀疏，凉风瑟瑟，也就是比荒山上的幻境好上些许；而山谷内又是另一番情景，只在入口便看见草木繁盛，野花沿途盛开，它就像一个巨大又不失温柔的热源，毫无震慑力，只让人忍不住靠近。
　　向后望，择仙台金光华彩横溢，高高伫立，仿佛近在咫尺却不能近身。

　　沈诚莫名心跳得有些快，他望着谷内喃喃自语：“山谷大阵究竟是什么？”

　　陈璧上前愣了片刻，忽然皱眉道：“这山谷大阵只是停了一半。”

　　“怎么说？”沈诚问道，“择仙台已经显现，前面的人毫发无损地进了山谷，还有什么不妥吗？”
　　陈璧伸手立掌于前，灵力散出，很快在掌心形成漩涡状。

　　“你看，”他说道，“若是这里不再有阵法，就不会出现这种情景。山谷大阵不会消失，只会隐藏于地表之下，即使是隐藏的阵法，也不会这般。”

　　“所以，”沈诚接上他的话，“外围阵法消失只是为了让人进入，里边依旧险境重重。”

　　陈璧颔首，算是默认，谷内如何，他实在说不清楚。

　　“那……”沈诚迟疑，荒山上的幻境实在是给了他太大的震撼，他一度以为以后做噩梦都是那时陈璧满身血迹的样子，如今又冒出来一个什么阵法，他不知道该不该迈出这一步。

　　“哥哥，我们要向前去吗？我感觉那里很漂亮。”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昨晚那个小姑娘。

　　沈诚和陈璧回过头，正是那对兄妹。出乎意料的是，小姑娘十余岁的模样，她那哥哥大概也就十五六左右，却一股成熟老练的做派。

　　“小童，”哥哥很耐心地说，“我们就在此处观望，不再向前走了，你看那座高台，”他用手一指，小童的目光随之看去，“那里是不是金光灿灿的？不久之后就会有仙人飞升了！”

　　兄妹二人走近，见到沈诚和陈璧，十分恭敬地施了一礼。

　　两人回礼，沈诚对这二人印象很不错，忙从包袱里拿出罗柏亭塞给他的糕点，分给了小童几块。
　　小童眨眨眼，笑着道谢。

　　“在下吴秋，”少年说道，“这位是家妹吴童，让两位见笑了。”

　　沈诚笑道：“小姑娘活泼可爱，天真无邪，怎会见笑？在下沈诚，幸会。”
　　陈璧道：“在下陈璧。”

　　沈诚道：“小兄弟年纪轻轻便来择仙台，年轻有为。”他发自肺腑地感叹，在往回数个几年，他十五六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招猫逗狗呢。

　　吴秋连忙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一张青涩的脸庞胀得通红，“沈兄说笑了，我、我其实修为甚低，到这里来只是在田间耕作时偶然听到路过的高人所说，成、成不了神仙的……”

　　沈诚见吴秋如此窘迫，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笑道：“你能前来此处，便是英勇至极。”
　　吴秋一脸腼腆。

　　吴童拿着块点心眨眼间吃了一大半，想起来什么，急忙把沈诚给他的另外几块的递给吴秋。
　　“哥哥你也饿了吧，你吃！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去山谷里转转。”

　　“小童吃吧，哥哥不饿。”吴秋说着又把剩下的点心塞回吴童手中，“等你吃饱了，咱们在这里歇歇脚便回家好不好？”

　　吴童擦掉嘴边的残渣，又看看山谷里的美景，“我们真的不进去吗？”
　　吴秋摇摇头。

　　沈诚问道：“小兄弟好不容易到这里，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不瞒二位说，我只是开了灵根，正经修行是一日也没有的。”吴秋道，“我就小童这一个亲人，她年纪尚小，山谷内有何危险我也护不了她，能到这里已是不易。”

　　吴秋问道：“两位兄台这是要准备进山谷吗？”

　　陈璧看向沈诚，沈诚坚定地点了点头，“进。”

　　既然离着择仙台仅一步之遥，为何不进去看看？他人有心想去不可得，他有什么可畏惧的？况且还有陈璧陪着他。

　　吴秋笑道：“那便祝两位兄台夙愿成真，成功飞升！”
　　吴童也跟着道：“成功飞升！”

　　沈诚微微颔首，转过身要和陈璧进山谷。

　　忽然，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一人跃至面前，腰间的金丝囊与身后万丈金光相比顿时黯然失色，是杜平。

　　杜平笑道：“在此多时，怎么沈兄弟只在谷外徘徊，不见入谷？”

　　沈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晦气，“这便要去，怎么你也在谷外？”

　　“身为求仙府弟子，自然遵从长老安排，大长老要我在此处为师兄护法，择仙台连开几日，待师兄飞升过后我再进去也不迟。”
　　好大的口气！

　　他这一席话将在场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沈诚不去理睬，只是确定了一件事——杜平口中的大长老就是那位面具怪。

　　思及此处，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求仙府那几个长老洁身自好，定要一袭白衣学着仙家风范，自诩名门正派，仙缘最盛之门，结果领头的还不是个黑袍古怪。

　　沈诚嘴角无声上扬，却被杜平抓了正着。
　　杜平不解：“你笑什么？”

　　沈诚一脸无辜：“我没笑啊，杜平兄莫不是太久没见我，连我天生一副笑脸都忘了吧！”

　　杜平没说话，气的。他眼神一晃落在陈璧身上，“这位……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是太仓山上那位吧。”

　　陈璧连个眼神也没分给他，面色冷若冰霜，明晃晃的生人勿近。他对沈诚说：“咱们走吧。”
　　沈诚点头跟上他。

　　山谷内一阵躁动，几人还没进山谷便觉得气势汹汹。

　　抬眼望去，金光洒遍的择仙台上，一人手持灵剑，剑锋直指九重天，正缓缓飞起。

　　这人一身白衣，如今衣袖边角部分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连头上的玉冠也是如此。

　　衣袂飘飘，灵剑承光。温润君子，不收锋芒。

　　眨眼之间，此人已升至云海之上，众人抬头仰望直至不见。

　　择仙台下一片哗然，纷纷讨论那人是谁，山谷大阵刚刚停转，择仙台上的金光还没沾染世间烟火，此人就飞升了！

　　杜平大喜，在谷外高声喊道：“大师兄！大师兄飞升了！”

　　陈璧眼也不眨地看着，脑海中不禁开始回想在九重天上时迎接新神是何等场景。他依稀记得，在他走上堕仙台之前，最后一位新神是谁还是从齐文嘴里听来的。
　　齐文称号业泽，这些事情他知道一点也不稀奇。

　　杜平转回头看向沈诚，他脸上那些方才因沈诚言语而来的怒气倏然消散，又是平日里求仙府中昂首自豪的做态。
　　“沈诚，我便不在此处与你多耽搁了。”

　　“不过师兄飞升，你在这里跳什么脚！被长老吩咐过来为师兄护法，连山谷都进不去，怕是修为没到家吧！”

　　几人回头，只见一位年老的妇人款步走来，胳膊上搭着拂尘。在她身后跟着一位妙龄少女，负剑而立，腰间挂的铃铛叮当作响。

　　沈诚深觉惊奇，这择仙大会果然是修仙界的盛会，短短时日，什么正修散修、各门各派都要露个面。来人虽然不认识，但沈诚对其初印象很是不错。

　　毕竟，不是谁人一来就能把杜平先怼一遍的。

　　杜平怒道：“来者何人？竟敢口出狂言！”

　　“何人轮不到你来问。”开口的竟是那个少女，她看着年纪不大，说话确实铿锵有力，飒爽无比。“择仙大会乃是修仙盛会，虽是求仙府出来的正派弟子，也不该以此折煞旁人。”

　　老妪一挥手，示意少女住口。她道：“有能力的成仙，其他人过来沾一沾仙泽也是好的。我有好几十年未出过门，怎么如今这世道变了？”

　　此言一出，饶是气愤如杜平，也不敢在这位一看就是前辈的面前造次。

　　“莫扰了大家的兴致。”老妪一个请的手势，拂尘一挥，便和少女消失不见。

　　吴童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拽着吴秋的衣角一个劲儿地喊神仙婆婆，弄得几人哭笑不得。

　　沈诚和陈璧正式踏进山谷，慢走几步再回头望，来时路上空无一人。

　　谷中景象果真如在谷外所见一般，不过那只是冰山一角。野花沿途，日光和煦，仙气缭绕，恰似仙境。

　　沈诚觉得自己目不暇接，若是在这种地方建个房子安了家，不要太快活！
　　“这比桃源镇那条漓水小道还美。”他在心中感叹。

　　他起初走得很慢，但见前方美景更胜，不由加快脚步。雾气朦胧，不知是水汽还是仙泽，迎面扑来，拂过双目，沈诚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晃得有些头晕，他抬手拨开，只清晰片刻又挡住视线。

　　几次三番，沈诚有些烦了。

　　“陈璧。”他唤道。
　　无人回应。

　　沈诚心中蓦地一沉，清醒片刻，他这才发觉眼前的浓雾越来越多，他抬手划开，犹如利刃，但雾气像水汽过多的墨，在他眼前这张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

　　“陈璧……陈璧！”沈诚大惊。
　　依旧无人回应。

　　“陈璧……你在哪儿？陈璧！”他不知道呼喊了多少次，划开了多少次雾气……

　　北面是山峦迭起，没有陈璧的身影；西方野花遍野，陈璧不在其间；南边……南边的雾气又多又乱！沈诚焦躁不安，心中暗骂。

　　他着急忙慌乱折腾一番，连半个陈璧的影子都没找到，还把自己累得够呛。他稍稍停手，周围的雾气便将他包围，愈来愈浓，愈来愈厚。

　　沈诚觉得自己掉进了面粉缸里，眼前的不是雾气，没有气，而是实物，挡住了他的眼，将四周变得难分难解，再也不辨方向。

　　天旋地转，再也无法支撑。沈诚倒在地上，原来这巨大的面粉缸还有让他睡一觉的地方。

　　他挣扎了片刻，却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陈璧……陈璧……”他喃喃自语，像是呼唤，像是询问，又像是说给自己安心。

　　沈诚在一片白茫茫中闭上了双眼。

　　再次有了意识，沈诚觉得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小榻上，被子盖得好好的，有点不像他的风格。

　　那阵头晕的感觉还没过去，让人心烦意乱。

　　一人走近，两指交叠在他头上轻轻一弹，“醒了吗？醒了就赶紧过来。”

　　这声音……这感觉……沈诚顾不上头疼，猝然睁开双眼，陈璧竟然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沈诚没来由地问。

　　陈璧一挑眉，像是在看傻子，“你修仙修得走火入魔了？”冷酷无情，很是像他。

　　“我……”沈诚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周遭一切惊得忘了词。

　　这房间……这陈设布局……这不是沈府吗？！这、这不是陈璧那间屋子，他睡得这不是陈璧经常打坐的那张小榻，盖得不是陈璧的被子吗？！

　　陈璧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看着仿若失忆的沈诚转头看看小窗，起身瞧一眼屏风后，小跑着开了门，兜了一圈又回到他面前。

　　陈璧有些好奇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怎么睡在这儿？”摸不着头脑的沈诚只能问出这么一句。

　　“你说看书看累了。”陈璧言简意赅。

　　我？看书？开玩笑呢？沈诚心中三连问，又愣住了。

　　下一刻，陈璧将一本装帧堪称精美的《符咒大全》摆在桌前，伸手翻开。

　　沈诚眼前一黑，只见一本好好的修行之书不知道被谁留皮换囊，上面明晃晃地写着：

　　天神当道，古来奇谈，下设诸神，共庇万代。

　　沈诚暗叫一声完蛋，这是他偷换的书，怎么被陈璧查到了？

　　陈璧好整以暇地翻了几页，目光停留。

　　“业泽之神，面若冠玉，修道交好，百事灵通；友赤明，杀孽千重，凶恶无比……”
　　旁边还有沈诚不知道什么时候根据文本生动地描绘出的君子与恶霸。

　　沈诚起身上前就要夺回大作，却被陈璧抢先一步。沈诚断定这是梦境，就势匍匐在地，磕了脑袋。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不是梦，他脑袋疼！

　　还有，这他娘的都是哪跟哪儿？他和陈璧不是在山谷中吗？怎么在家翻他的家底？

　　意识混乱之中，他听陈璧叹了口气。
　　“好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