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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分像人 ...

  •   月光如练,穆凌越长刀直立,刀锋寒光凛凛,透着一股铁血肃杀之气。

      长刀在他掌心倏然一旋,千军万马般的压迫扑面而来,若非在战场上厮杀过,寻常武夫断不会有这样的威严锋芒。通缉榜文上说他曾射杀两名府兵,不消说,那刀尖刃口上必定是沾过血的。

      两人之间仅隔几步之遥,妙婵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已经被面前之人收入掌心牢牢扼住,生死全凭他一念之间……不由得打了一个小小的寒战。

      他偏头注视穆凌越,目光却倏忽凝住了,仿佛看见一桩了不得的事。

      这欲说还休、含着几分奇异踟蹰的眼神,容易将人挠得不上不下,穆凌越满身煞气绷不住,难得泻出几分恼火。

      他在看什么,难道不该跪地求饶抑或逃之夭夭?

      半晌,妙婵展颜露出纯然的笑,绕过穆凌越往屋内走,步履轻缓,轻声而又认真地温言道:“今日是花朝节,方才我在街上买了些春饼,想邀穆兄一道尝尝。”

      错身经过,衣袂间荡起一缕极清幽的香气。

      穆凌越紧握刀柄,冷峻沉眉。

      身为大昭武将,多年领兵驻守边镇,气势威严岂是一般人可比。想当年他穆都尉威名流传甚广,边疆敌军无不望风逃窜。

      区区一介手无寸铁的弱书生,究竟凭什么对他毫无惧怕之色?难不成他还有另外的权贵依仗?

      这方,妙婵进了屋,将青衫长袖挽起,露出纤丽如玉的一截小臂,几缕乌发散落颈侧,他不甚在意地随手一拨,拿出两盏碟碗,低头仔细将春饼摆好盘,边摆弄边轻声絮语,也不知说给谁听,更像是喃喃自语。

      “广陵不时兴过花朝节,我们鹤州倒不一样,花朝是为大节,每逢过节盛行和家人一同尝花糕品花酿。”可惜近来囊中羞涩,兜里银钱只够买些春饼,想到此,妙婵脸颊晕红,唇边抿起一道略显腼腆的弧度。他一笑,整个人便柔软得像一汪春水。

      可惜穆凌越并非怜香惜玉之人,他暗含戒备,身姿冷硬笔直,面上并无半分动容之色,仿若任凭妙婵说得再动听也休想打动他分毫。

      读书人最擅巧言令色,攀附权贵。奉承,邀宠,钻营人心,是那些人最爱干的营生。他们口中吐的是锦绣文章,手里拿的是绵软毫笔,挥的却是兵不血刃的凶戾尖刀。穆凌越早就深深领教过其中厉害,很难对文人墨客有好脸色。

      眼前这个,即便今时尚且洁净纯稚,明日入了官场难保不会被浸染。更何况,他已经与魏冠清牵扯不清。

      妙婵沏了两杯热茶,礼节周到地邀请穆凌越一道在案边坐下。往常花朝节都是他与阿兄过,不想今年阴差阳错,身边竟只有这位穆兄。

      倒是至少有人陪,起码比孤孤单单独自过节来得圆满,妙婵苦中作乐地想。若是今后能在诺大的广陵有个家,便好了。

      念头一闪而逝,小郎君抬眼笑问:“尝尝?”

      他笑得温和柔顺,好像方才俩人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穆凌越一言不发,暗自揣度是饼里掺了砒霜,还是茶水里鸩酒。下一刻他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绝无可能。

      这书生穷得可怜,日常便是在笔墨纸砚和闲食糕饼之间苦苦抉择。

      烈性毒药乃黑市天价之物,他笃定这呆子将自己卖了也买不起。即便买得起,按书呆子一贯护食的贪嘴作风,多半不会将毒药往餐点里灌,作践他的口粮不如直接杀了他。

      劫持妙婵之前,穆凌越跟了他一天,自认对他的底细早已探查得一清二楚。来自穷乡僻壤的举子,初入帝京没见过多大世面,半块糕点都要像燕雀儿啄食一般尝半天,只因相貌出众意外被魏冠清看中宠眷。

      魏冠清本人作为圣上亲信,虽是京城一时最为风头无两的清流官,却是出了名的正直清廉,据传府中连一名多余的仆役都没有,日子过得甚是清贫,想来确实没多少银钱豢养娈宠。

      不知道妙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妙婵的贫困境地,穆凌越毫不怀疑。有钱与没钱,都是再如何装模作样也掩饰不来的,穷便是穷。

      约莫是面前的小郎君生得太过柔弱无骨,穆凌越甚至不用多费气力,扣住手腕轻轻一折便能轻易催断。

      对着这样一个人,实在难以生起格外的提防之意。

      穆凌越是个冷硬直性情,向来厌恶弯弯绕绕耍心眼,信奉实力说话。他自小练刀,刀法精湛十拿九稳,即使未开刃,一把拍下去也足够这身娇体弱的小书生喝一壶。绝对的武力值碾压面前,穆凌越没有过多忧心妙婵耍花招。

      想通自己的刀快过一切,穆凌越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大半。

      搬了一天米袋,还真有些口渴。

      妙婵不知道穆凌越心中一波三折的思绪,已经心满意足地笑眯眯小口小口啃起饼来了。

      蓦地想起什么,他拍了下额角,“哎呀”一声。

      “怎么忘了,该给隔壁仁兄送些。”妙婵边说边另取了个青瓷小碟,夹起未动过的春饼放进去。

      穆凌越当下第一反应是妙婵要借机去搬救兵。

      “怎么,你认识他?”

      他虽不会主动伤人,但没傻到不懂自卫。管他在耍什么诈,要是这倒霉书生真不识趣,尽管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妙婵不知穆凌越心中所想,偏头对他微微一笑:“鹤州旧俗,花朝节要与家人一起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当是家人。”

      幼时家贫,他与阿兄过节买不起花糕,同院的大娘总爱送些吃的穿的看望他们,她最常说一句话:“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妙婵一直记得。阿兄说人要有家,有了家,纵使相隔天涯海角,也不再是无根浮萍。换言之,今夜无论是穆凌越,还是尚未谋面的陈姓举子,便都是他的家人。

      搬来这间小院已经有一段时日,可惜一直没得空去拜访这位近邻。

      西厢与东厢之间隔着一片疏林,因久无人打理,林子生得愈发茂密。冬潮还未完全褪去,枝桠枯瘦横在两所厢房之间。

      妙婵端着瓷碗,小心避开枯枝,穿过幽径来到同院另一扇紧闭的屋门前。隔着竹篱,隐约瞧见窗格之内有烛火晃动。敲了许久的门,无人应声。

      “奇怪……”

      四周静静的,兴许陈举子睡下了。

      妙婵将碗搁在门前的石板上,旋即转身。

      半刻之后,忆起掌柜说的话,小郎君后退着收回踏出的脚步,多少有些窘地将春饼重新拿回来。

      若是陈举子一直闭门不出,春饼搁上一夜岂不坏了。做人万万不能糟践粮食,还是自己代为陈兄先吃了吧。

      他去院外折下一段刚抽条发芽的细长柳枝,顺手编了个漂亮的花冠结悬在陈举子檐前,权当留下一点拜访的痕迹。

      折身回屋时,穆凌越依旧稳稳当当坐于桌边,身形纹丝不动。见到妙婵回来,他眉峰一凛,望向妙婵的眼神不免有些怪异。

      前都尉大人是个直话直说的:“我当你趁机逃了。”又是温言软语,又是摆茶款待,难道不是想趁他放松警惕去搬救兵或者赶紧逃命么。

      妙婵显得诧异,颦眉反问:“我为何要逃?”

      穆凌越沉默不答。

      妙婵替俩人斟茶,无奈笑:“穆兄,我在这间客栈交了足月的定金,若是就此舍弃一走了之,今夜恐怕只能流落街头。”

      穆兄多半是逃命出来的,倘若他又因穆兄的逃命而逃,逃来逃去乱了套……况且帝京皇城,本就是跟天高广阔沾不上边的地方,逃又能逃去哪里去呢。

      穆凌越冷眼注视妙婵:“你自谦了。”光凭相貌,即便他身无分文,也断不会找不到栖身之所,他不会流落街头,怕只会被有心之人捞了去。

      妙婵不解其意,一时接不上话。

      穆凌越生平最见不惯伪君子装糊涂,径直问:“为何不去揭发我?”

      话挑明到这个份上,他知道他能听懂。

      妙婵定了定神,坦荡答:“为何要揭发你?”

      穆凌越眯起眼,冷哼:“不必与我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妙婵脑袋疼,委实直想哭。

      穆兄真会说笑,要人命的大刀就横在身前,你自己倒说说为何他不揭发……

      默默腹诽半晌,妙婵脚步一转去案边执笔随意在纸上画了几下,随后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画像凑近至穆凌越面前。他的画技称不上精湛,草草几笔还原通缉令上的画像还是能做到的。

      妙婵微微歪头,秀丽脸容上一派纯良无辜,慢吞吞道:“穆兄,此人是你?”

      穆凌越:“……”

      眉如扫帚,鼻坍嘴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若非真正见过自己,除非见了鬼……否则连鬼都认不出!

      ……

      广陵县官衙画师的差事还是太好糊弄交差了。

      一群拿着朝廷俸禄吃干饭混日子的酒囊饭袋!合该树点规矩正正歪风邪气!

      穆凌越一时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是朝廷通缉犯,想到曾经手下空吃军饷的那些混账,不禁暗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三分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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