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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章 ...


  •   戚风堂对上风林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神,脑中闪过金明池畔那个清瘦的背影,如今细想,竟与方才张诗隐离去时的身影隐隐重合。

      凭借对家里这几个人的了解,他已经能大约推算出事情的始末。

      戚风堂阖上眼,胸中翻涌着无力,面色沉郁地寻到戚焕书房,开门见山。

      “爹,让文芝与张诗隐和离吧,戚家骗婚在先,文芝跟着他也不会快活,而且你们这样做就不怕将二妹妹的名声也连累了吗?”

      戚焕自知理亏,宋明音也面露尴尬,心下懊悔,早知闹得如此不堪,当初何不干脆让藏春嫁过去?还不是戚焕偏宠杜姨娘,她跟着顺嘴说了下去。

      “大郎,已经不能合离了,文芝有身子了,再说了生意上的事还不够你操心?他们小夫妻的事,吵吵闹闹也是常情,说不定还越吵越亲呢。”横竖不是宋明音的女儿,况且这些时日瞧着杜姨娘焦头烂额,她反倒有种看热闹的快意。

      戚家风堂无言应对,也不知该指责谁了,至于藏春那边……他权当作不知道,免得提起来,她不自在。

      回想今日席间的争吵,文芝冷静下来亦觉言语过激,她轻抚小腹,低声道:“姨娘,其实张诗隐待我有时候也还行。”

      杜姨娘正就着灯光穿针引线,给未出世的外孙缝制一件小小的绸袄,闻言抬头,嗔道:“你呀,就是被我娇惯坏了,眼见都要当娘的人了,还是这般爆竹性子。”

      灯影下,母女俩的气氛回暖,竟又说笑起来,对文芝肚子里的孩子好一番期许。

      “他爹聪明,读书好,我这个外孙也是能考取功名的,是个当官的料子。”

      文芝羞红了脸,又忍不住赞同,“那是自然了,也不看是谁给他选的爹。”

      另一侧的东跨院则是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一两声被褥拖动的细响。

      藏春斜倚在榻边,被子盖至胸前,指尖摩挲着枕畔那根被她从临安带到汴京,又从汴京带回临安的赤色姻缘带。

      它始终被深藏枕下,不能示人,丝绳触手光滑微凉,她轻轻将它抽出。

      藏春悄然起身,点燃案头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着她纤瘦的身影,案头旁摊着一本她日常记账的素笺册子,她轻轻将那本册子拨到一边,将姻缘带覆到上面。

      在泛滑的绸带上,她写下“戚风堂”与“小呓”两个名字。藏春的字迹算是娟秀,加上她屏住呼吸,一笔一画地,更是将名字写得端端正正。

      “二妹妹,歇下了吗?”门外传来戚风堂刻意放轻的叩门声。

      藏春心头一跳,慌忙将那写好的姻缘带夹到摊开的账册深处,又飞快地拢了拢散落在颊边的乌发,才起身开门。

      门外月色溶溶,映得她擦去粉黛的脸莹白如玉,与文芝和风林略微偏黄的肤色迥异,是一种透着清冷的,初雪的冷白色。

      “哥哥,你怎么了?”藏春见他目光有些直愣,轻声问道。

      “啊…”戚风堂回神,提起手中精致的小食盒,“听兰翠说你晚膳用得少,便顺路给你带了樊楼的松子鹅油卷和杏仁酪。”

      戚宅和樊楼一南一北,藏春不知哪有顺路之处,她欣然接过食盒,倒也不戳破。

      “哥哥进来一同用些?”藏春侧身相让。

      戚风堂刚抬脚,却迟疑顿住,往日出入自若,此刻却觉不太妥当,妹妹大了,闺房便是他,夜里也不该随意踏入。

      藏春虽不明他心思,也未强邀,心中却暗自担忧那账册里的绸带是否夹得严实。

      “哥哥今日与王大人相谈甚欢?耽搁了许久才回来。”她倚着门框温言问道,神色平静一点都没有受今日事的影响。

      “尚可,王大人兴致高,拉着下了几局棋。”戚风堂指腹轻敲了敲衣裳下摆,面上显出踌躇之色。

      “哥哥是想问大姐夫的事?我从未做任何对不住大姐姐之事,哥哥若问,我也是一样回答的。”藏春主动开口,神色淡淡。

      “没有…我信你。”戚风堂觉得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像是兴师问罪,索性闭上了嘴,“罢了,你歇着吧,这事原与你无关,是爹娘糊涂了。”他低声叮嘱几句,便转身回了翠园。

      他在翠园,隐约能听到后院那间耳房里兰翠和柳先生的争执声,那间原是堆放原料的库房,被夫妻俩收拾得干净整洁,今夜不知何故,又起了口角。

      耳房里的两人都正在气头上。

      柳先生瞒着兰翠去码头扛活,不慎被人撞倒,货物砸伤了腰,他强装无事,却被兰翠瞧出行动迟缓,再三追问才吐露实情。

      “早说了不让你去扛那苦力,偏不听!”兰翠抄起一个填了荞麦壳的软枕砸了过去。
      枕头正中他胸口,柳先生皱眉:“我不去扛活,哪来的钱?难道一辈子靠你养着?”

      “我在赚的的工钱难道不够养活两张嘴吗?府里花木那般多,你去帮着浇水修剪,再不济跟着大少爷,二小姐去铺子帮手,哪个不好?偏生要去码头,一把年纪了,还拧巴个什么劲儿!”

      “行行行,说不过你!我出去透口气!”柳先生烦躁地抓起一件半旧的外衫,甩门而去。

      兰翠也不惯他,直接吹熄了灯,屋内霎时陷入黑暗。

      隔着一个院子,戚风堂听了两耳朵,断断续续的也不真切,他想着明日告诉藏春,让她劝劝兰翠。
      他向往的夫妻生活从来都是宁静和平,温声软语,而不是这般每日总有吵不完的架,听着便觉得心累。

      戚风堂走远后,藏春便挪进了屋,她细细捋平姻缘带,又放在鼻尖轻嗅,上面是残留的墨香和她润手的香膏味。

      她紧握了良久,然后吹灭油灯,借着窗外月色,屏息推开房门。
      脚步放轻,溜向了后院,站在到了那棵老桃树下。

      十二岁那年冬天,藏春看着光秃秃的桃树,心情很是低落,戚风堂为了哄她高兴,告诉她只要睡上一觉,便会有柳先生口中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盛景。

      她并不相信,甚至觉得戚风堂哄人的说法实在拙劣,但面上还是配合地笑了。

      第二日早上,兰翠将她唤醒,只见满树粉绦飘飞,上面还覆着斑斑点点刚落下的雪,

      那天正是她的生辰。

      白雪粉花,簌簌飘荡,在冰天雪地,漫天纷飞中,飘啊飘啊飘,一直飘到了今日,那惊艳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后来才知道,戚风堂背着人,顶着寒气挂了半宿,手指冻得通红发痒,甚至脱了层皮才好利索。

      自那以后,她再不许他做这等事。经年累月,丝绦早已褪尽娇艳的粉色,却还是比光秃秃的树枝好看。

      藏春从袖中取出那根姻缘带,想起年少往事,圆溜溜的眼睛不禁弯了起来。
      她踮起脚尖,小心地将它系在离她最近的那根树枝上,纤细的手指打了个轻巧的结,生怕被夜风吹地抖落下来。

      对着那棵桃树,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口中许愿之言是她能拿出来的全部虔诚与热忱:“信女一生所求无多,唯愿能常伴戚风堂身边,若得天怜,信女甘愿终身不嫁,只守此一人,此生足矣。”

      细长弯钩的月亮挂在天穹,一抹绚丽温和的光,照出树丛后面文芝那张震惊不已的脸。
      她将藏春说的字字句句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一时激动,脚踩到枯枝发出细微的响动,藏春惊愕回首,两人借着明亮的月光对视上。

      经杜姨娘的开解,文芝早已想通,又觉得自己急于回张家,面上有些挂不住,便想从平日里人最少的后院角门悄悄离开。
      没想到竟听到了这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你对大哥竟存了这等龌龊心思!”文芝的声音有震惊有愤怒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跟我走,我要带你去见大哥,见爹娘!我还要告诉张诗隐,让他瞧瞧他念念不忘的是个何等不知廉耻、觊觎亲兄的贱人!”

      藏春面上血色褪尽,额头嗡嗡地作响,本能地挣扎后退。

      “跟我走。”文芝一手还提着包袱,使出蛮力拉扯,口中斥骂之语愈发不堪入耳,藏春被吓得魂飞魄散,唯恐引来巡夜之人。

      “大姐姐!我求你…”藏春带着绝望的哀求,“今日之事…往后你说什么我都应…”

      “我一定要撕开你这张画皮。”文芝使出全身力气猛地一拽,藏春慌乱之中奋力格挡,另一只手又想去捂她说话的嘴。

      撕扯间,文芝脚踩了一块湿润的卵石,继而被自己长长的石榴裙摆绊倒,整个人失去平衡。

      后脑重重撞在旁边一块用作抵门的大石头上。

      “呃啊!”闷响伴随着骨头断裂的细微脆响,文芝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姿态僵住,剧痛让她失声,只瞪大了双眼,鲜血汩汩涌出,温热粘稠。

      她费力抬起手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救…救…”

      见眼前这意料外的一幕,藏春浑身冰凉,整个人被恐惧和窒息填满。

      混乱中她想起那根还在风中飘摇的姻缘带,立马慌乱转身,踮脚拼命的将其扯拽下来。

      “大姐姐…”她回头只见文芝身体已扭曲不动,脸色灰败,藏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转而在空中回握,又不自然的垂下。

      藏春闭上眼睛,心中像是倾盆大雨里闯入了无数只作乱的蛙,它们乱跳乱蹦,快要将她踩碎。

      咚咚,咚咚。

      梆子声隐约传来,一会巡夜的家丁就该来了,她不能再留这里了。

      藏春转身,慌不择路地奔入黑洞洞的夜色。

      寒冷的夜风刮过脸,汗水却湿了鬓角,她不知跑了多久,脚下被什么绊住,重重撞上了个人。

      “哎哟。”四敞被撞得一个趔趄,揉着胸口痛呼,待提起手中的油绢灯笼一照,才惊道:“二小姐?您这么晚来找大少爷?” 他赶紧将灯笼侧开,避免直照藏春的脸。

      藏春一愣,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竟跑过了翠园大门,她捋了捋散乱的鬓发,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没…没事,巡夜的…还没来吗?”

      “哦,那个小子吃坏了肚子,今晚巡夜怕是要晚些。”四敞堆着笑答道,“二小姐有事吩咐小的也一样。”

      “没事,你去罢。”藏春低语,手掌的汗已经将姻缘带黏住了。

      她缓缓低头,才发觉,姻缘带只被扯掉了半边,写着“戚风堂”名字的那部分,仍然孤零零地挂在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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