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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大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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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允显扫了一圈,发现这里皮毛一堆,显然是杀害耳鼠之地。他目光一凛,未再多言,抬手作法,使用“言听计从”之术瞬间生效,对方眼神骤然空洞,嘴巴半张,跟晒蔫的咸鱼没两样。
“冥灯在何处?”秦允显开门见山。
道师木然回答:“我等只司炼丹,不触冥灯,不知其位。”
秦允显眉头微蹙,立刻改换问题:“何人负责与冥灯接触?”
“秦雷大人。”道师呆滞应答,“待我等炼成此批丹药,先过魏大人的眼,再由秦雷大人携至祁羽处,借冥灯之力进行下一步炼制。”
秦雷......
秦允显揉了揉额角。
这下棘手了。
秦雷是晓得冥灯下落的,可偏偏也认得他。两人之间那点“交情”,深厚到不必露脸,只怕他刚吐出半个字,对方光听声儿就能警觉。
他心下暗恼,可惜自己不通易容之术,早知如此,先前魏佑替他做的伪装,便不因为嫌弃丑陋卸去了。思绪电转间,他突然想起一人,他的兄长精通此道。想着,他指尖已下意识探入官服袖袋,触到了那枚贴身收藏的香囊。
还好,魏佑做事尚算周到,将他旧日衣物都留着,更衣时这些要紧物件,他一样不落地全带了出来。
正当他准备打开香囊,催动灵力召来魂影时,动作却突然顿住。
这术法虽能唤来兄长影子相助,却有一宗麻烦:影子在此地若有丝毫损伤,皆会如实反馈于远方本体。更要命的是,以他兄长的脾性,若窥见此间凶险,绝无可能隔岸观火,势必要插一脚。
届时,他简直不敢往下细想。
罢了。
他指节紧了紧,终是将那香囊缓缓推回袖袋深处,将一点刚冒头的指望也一并摁了回去。
秦允显偏过头,目光落向一旁静立的道师,眼底掠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秦雷认得便认得吧,事已至此,难道还能掉头就走不成?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定了定神,转而问道:“炼成的丹药,会送至何处查验?”
既然魏佑司职监察,秦雷负责运送,这两人总该有个碰头交接的地方。只要能摸清魏佑查验丹药的地点,便能守株待兔,候着秦雷自投罗网。
那道师目光空洞:“地下三层,西南角的‘验傀室’。”
秦允显闻言,心下稍安。
如此说来,他们行事的地点,竟是在这据点内部。倒也省了他一番奔波劳碌,只需寻个通往验傀室的必经之处,静候魏佑现身便是。
心思既定,他抬手一挥,那悬在道师头顶的恢台收回袖中。
道师浑身一颤,眼神恢复清明,一见秦允显手中隐隐流动的灵光,顿时面如死灰,双膝一软便要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他们这些炼丹师道行低微,深知来者不善,不是对手。
秦允显面上浮起一层堪称温和的笑意,微微颔首:“好啊。只要你当作从未见过我,我便饶你一命。”
那道师闻言,忙不迭点头如捣蒜。
秦允显不再多言,转身按下机关。沉重的石门在扎扎声中开启的刹那,他脸上那点残存的笑意顷刻冰消瓦解,眸底只凝着一片冷。
这等以生灵炼丹的杀手,死有余辜。
他并未回头,袖中指诀暗掐,唇微动,无声吐出四字:“引决自裁。”
一道银芒应声自他袖中再次闪出,悬定于那道师天灵之上。
秦允显步履未停,仿佛无事发生,悠然踱回原先站立的位置。几乎在他站定的同时,身后方才那间石室内,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不,我不想死!啊——!”
外头的修士闻声色变,当即抢身冲入。
他们推开石门,只见那名道师已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瞪,手中紧握一柄宰杀耳鼠的利刃,刃尖已没入心口,瞧着是不堪重负,自寻短见的模样。
而于此同时,那两枚恢台早已悄无声息地滑过暗影,安然回到秦允显的身上。他随手将先前把玩的药材弃置一旁,转身走向通往验傀室的通道。
他也不急,只懒懒倚在冰凉石壁上,垂眸敛息,看似一个寻常偷闲的道师。
另一头通道内一阵短暂骚动,修士们手脚利落地将那具“自戕”的尸身抬走。
在此地,生死原是常事,既无人深究,也无人挂心。
人来人往,依旧匆忙如蚁。
不知过了几时,通道尽头传来齐整脚步声。秦允显抬眸望去,恰见魏佑在一众修士簇拥下,朝这边行来。
机会来了。
秦允显整了整衣袍,快步迎上,执礼甚恭:“魏大人请留步。属下适才拾得一物,想来是大人之前不慎遗落的。”
魏佑脚步应声而顿,目光在秦允显面上一扫,显然已认出他来,面上却波澜不惊,只从容问道:“是何物?”
秦允显迎着他的视线,语带深意:“是关于......小人不好直交出,还请大人移步。”
魏佑眼底了然之色一闪而过,偏头对修士淡声道:“你们在此等候。”话完,便随秦允显转至一处无人僻静的角落。
刚一站定,确认四下再无耳目,魏佑立刻压低了嗓音:“珝王殿下,不是再三警告,让您离开了吗,又怎会在此处?”
秦允显目光沉静地看向魏佑,直截了当说:“魏佑,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魏佑是聪明人,眸光一闪,便已窥见其中关窍。他并未迟疑,直接问道:“珝王想让我如何?”
“待你查验丹药之后,秦雷会来接手。”秦允显的视线扫过通道尽头,“届时,无论我与秦雷发生什么,你只需置身事外。此外,我要毁了冥灯,事后此地留下的残局,需要你来善后。”
他的话言简意赅,但魏佑瞬间明了其深意。
这位珝王不仅要毁了冥灯,更要将这据点搅个天翻地覆,到时,还需他魏佑在旁“适时”添上一把火,让这场火烧得更旺,更乱。
魏佑陷入了沉默。
此事干系太大,一旦败露,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自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横竖不过一死,早几日晚几日并无分别。可他那年迈的双亲仍在乡间养老,朝廷若知他叛逃,二老定然难逃株连。这软肋被朝廷拿捏得死紧,也是他至今不敢妄动的主因。
秦允显将他面上挣扎尽收眼底,心下已猜透个七八分。
一个敢将他掳来又私自放走,对朝廷明显怀有异心之人,能令其如此犹豫的,除了至亲安危,还能有什么?乔昀想必早已被送走,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他那被朝廷牢牢掌控的父母了。
“你想得太多。”秦允显再次开口,“无论我成败与否,你暗中添把火,此地都必将大乱。混乱,于你而言便是最好的掩护。以你的聪慧,当知此是千载难逢之机。大可以如其他‘遇难者’一般,‘死’于这场混乱。那时候朝廷追查,此地已是一片焦土,又能查出什么?一切因果,自有我一力背上。”
此言一出,魏佑身体一震,眼底闪过一丝心动。他抬眸,深深地看着秦允显:“您......为何要冒此险,做这等事?”
秦允显接触的人多,自然知道什么话能够打动他,便拣最能引起共鸣的说:“崔济一介阉宦,却把持朝政,祸乱天下,残害苍生。这一路行来,我见过太多。逃难被官兵屠戮的百姓,满怀热血参军报国却不得善终的儿郎......”
“魏佑,我并非只为我自己。我要摧毁这毒计,是为那些无辜惨死之人,为令这朗朗乾坤,不致永堕黑暗。”
其实,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家国大义是真,但其中自然也掺杂了崔济毁天兆,欲置他于死地,而他断无坐以待毙之理的私心。
魏佑在黑暗中浸丨淫太久,见过的残忍,远比秦允显轻描淡写提及的更多,更沉。对崔济的恨意早已深植骨髓,不过缺了一个豁出去的由头。
此刻听秦允显一番言语,心中那点压抑已久的火苗竟被撩动,不禁低叹:“殿下风姿卓绝,勇气更是令人钦佩,阿佑自愧不如。但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提醒,“取走冥灯或非难事,但要将其彻底摧毁,恐是难如登天。况且,殿下若真踏出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秦允显目光骤然幽深。
魏佑说得对,摧毁冥灯确实极难,昔日平叛秦诸梁,他已夺得“天禄”,胜券在握,却最终败于冥灯之力。
不过方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既然无法摧毁,那便竭尽全力将它带走,绝不能留在此地继续为祸。
至于回头路?
从他决意踏入大江国土的那一刻起,从他看清这层层阴谋开始,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无论如何,我意已决。”秦允显的声音低沉,“总要有个人,来做这件事。大江这片笼罩已久的黑暗......也该散了。”
魏佑静默地听着,那双近乎枯寂的眸子,此刻竟被那豆大的灯火映亮,恍若死水中投入一颗火种,骤然迸出一点灼人的亮光。
他一直被至亲性命那根无形绳索捆绑着,畏首畏尾,此刻在秦允显这“大义”面前,忽然觉得自己那些辗转反侧的顾虑,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堪。
他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终是重重点头,随后,又极轻地补上一句:“谢谢。”
这一声谢,既是为秦允显给了他一个挣脱枷锁,完成夙愿的机会,也是为对方那份愿为无辜者蹈火赴刃的孤勇。
秦允显扯出一个算不得轻松的笑容,在他肩上用力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
魏佑依计而行。待丹药查验完毕,他便带着扮作随从的秦允显,来到了位于地下三层的“验傀室”。
此地阴森,四壁皆是冷硬青石,靠墙立着数排厚重的木架,其上密密麻麻摆满瓷瓶玉盒,内盛新炼的丹药。室中央唯有一张巨大的石桌,此刻正空着。
魏佑指挥手下将需交接的丹药逐一搬入,很快便将石桌堆满。待一切妥当,他吩咐一名心腹:“去请秦雷大人,丹药已验毕,烦请他尽快前来交接。”
接着又挥手令所有闲杂人等退下。
偌大的验傀室内,转瞬只剩下他与秦允显二人。
不多时,石门再度被打开。秦雷领着几名修士迈步而入。他依旧是那副独臂模样,空荡的袖管随着步伐,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