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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平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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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很好。
云慢悠悠飘着,绕着山腰。
她像轻飘飘的风一样,游过一座座山峰。
她像慢悠悠的云一样,倚树而落。
下方洒扫小童抬头,只见一树垂花如粉云。
她是什么?
大概是这座山的山灵。
这是她自认的。
不然为何她一直在这。
不知山外是个什么模样。
她也只是想了一下,对此并无多少好奇。
此时闻得天上鹤鸣,仰头望去,缀满粉红的枝桠间,几道白影飞过。
树下洒扫小童也抬起头来,似有感慨,嘟囔了些什么,又低下头去继续打扫了。
“平平常常…平平常常。”一会儿后,小童歇坐地上,喃喃道。
平平常常。
对小童而言是近日平平常常。
对山灵而言是她耳闻目睹的一切都已成平常,无论是有人的这一面,还是“另一面”。
这些年来,她看得太多了。
她活了很久。
不过近来,山灵似乎比以往更能感受到悲欢喜乐了。
山灵所在的这山,不是一般的山,山上有很多修行者。
这么多年来,她看着山上的房子越来越多,虽然如此,也还有很空旷的地方。
修行者们会御器飞行,最多的是剑,其他笛子、葫芦、扇子、小船也有。
也会骑鸟或者骑其它能飞行的灵兽。
炼丹、炼器、练法术,这都是修行者们常做的。
山灵从树上下来,轻飘飘地往山下的方向移去,择最近的“路”。
她能走,也能飞,这样到了夜晚的时候,她就来到了山脚下。
只到这里,再往前在这一面就出不去了。
因为她是山灵。
她飘到空中:
夜幕下的山影像个顶天立地的巨大生物。
这生物上的星星点点正是一处处光明所在。
她是什么时候从中诞生的呢?
假如山本身是一个生命,为何还需要她?
岩石泥土自能构成它肉躯,着树木花草为衣衫。
流水是它的血液,奔涌如瀑布,徐缓如小溪。
它正在入睡,在这星夜下。
她还不需“入睡”,走来走去、飞来飞去不会让她觉得累。
山上的修行者们也有不少没有入睡,有的修行者只需要短短时间的睡眠,有的则不需要,有的以打坐来代替睡眠。
山灵在山脚下飘着。
今日,平平常常,没有人看到她,修行者们看不见。
她落下来,走到一棵大树下,倚着树,闭上了双眼。
次日一早,她就听到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不用睁开眼就知道是门派新收的弟子们。
有年纪小的,有年纪大些的,来自不同的地方。
山灵睁眼起身。
新弟子们也看不到她。
她站着向那边望去,并不靠近。
总的来说是一群五彩缤纷的少年少女:
有的小心地打量着周围,有的掩不住好奇地张大口,有的边打量边小幅地点头好像在肯定什么,
有的表现活泼,有的刻意表现得矜持,有的脸上浮现出失望,
还有的茫然。
看起来最小的那个孩子最茫然。
不过到一天中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山灵再看到那孩子,那孩子已不那么无措了。
两仪广场上,新弟子们正接受来自师长的教诲。
那广场很大,地上中心处有阴阳鱼图案。
在这宽阔的广场上抬首,便能看到不被遮掩的天空。
多少年来多少弟子在此听课、辩论、对练。
山灵从空中往下飘过去,没落到地上。
和那些新弟子们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显然两仪广场的宽阔,及从山脚下一路到这来的所见所闻震惊了这些小孩子,就连一开始假装不在意的那几个也努力睁着眼睛,看不够地朝四周望去。
风把这些新弟子的名字送到了山灵的耳中。
山灵飞走,沿一条小径到其他峰去。
途中经过一大片灵田,停下来看了看。
她看到了一位长老,还有十几个年轻的弟子。
这一片的灵田里长着不少作物。
混着长,里头有黑芋、红腹鸡尾菜(与红腹鸡没有关系,是一种红得像血的菜)、天地生(名过其实)、紫璃多汁小果和幽香草。
还有夕照果、蚁背和仙女果。
有的做成菜看起来就非常好吃,不过山灵没吃过。
之后她又飘过云廊。
这天的最后她决定在藏书阁度过。
这里很安静。
里面有很多书,有些录于竹简、玉简上,有的是纸书、帛书,还有一些甲壳。
内容囊括功法、年鉴、游记、百科全书各种。
山灵往上飘,瞧见了一些熟人。
大家都很安静。
仇不语或许又是从一大早就在这里了。
那是个清瘦的青年,少言寡语,老是皱着眉,让人感觉不好接近。
山灵还记得他刚上山的时候,那时候小小年纪,就是这个性子了。
这么多年了,也没怎么变。
山灵望一眼他现在正看的书的书背就知道,那是什么书。
他还是那么爱看这种难懂的书。
之后又看到阿蛮,她也很安静,因为她打瞌睡了。
她来到山上,都是三十几年前的事了。
今天不知来藏书阁这里干什么。
山灵最后在藏书阁里找了个角落,躺下去,还是模仿人类睡觉。
新的弟子们并未给山上带来多少新的变化。
那种大变化。
又过了一些日子在她没刻意去找的情况下她把每个人的脸和名字都对上了。
一天阴雨绵绵,她听到几个新弟子在谈论御器飞行的事:
“下雨了怎么办?”
“下雪了怎么办?”
“下冰雹了呢?”
“万一打雷被劈到了怎么办啊?”
“笛子那么短,脚站上去好拘束啊,感觉会掉下来呢…”
“为什么大家都用剑,我觉得葫芦好。”
“我还觉得船最好呢——”
“扇子踩过了会留下好脏的鞋印子吧?”
“啊呀,你不晓得有涤尘诀吗?”
“要我就坐在花篮上飘来飘去~”
“你不怕虫子呀!”
“要是站不稳掉下来怎么好啊?”
“我想坐着,或者像骑马那样,虽然我还不会骑马,我娘说我个子太矮了……”
“就不能什么都不坐,什么也不站吗?我想自己飞上天呢。”
“那好怪呀。”
“哪儿奇怪了呢?”
“你要跟炮仗一样咻一下蹿上天吗哈哈!”
“哎,我真烦那个谁,今天他不在我跟你们说呀……”
接下来从御器变成了谈论其他弟子。
十年后,不知这些弟子们还在不在山上,又会在干什么。
确实,山灵还没看过修行者什么也不靠,就在天上飞,像她一样。
她不会像炮仗一样蹿上天。
那确实有些怪。
要说飞得优雅,山灵想到南宫玉衡。
同样是御剑而飞,那个女子就那么优雅。
山上应该没人比她飞得更优雅了。
说不优雅,倒是不少。
有几个十几岁的弟子,飞得可以说是稀奇古怪。
有的是就爱那么飞,有的是极不擅御器。
山灵从这些新弟子们头顶上飞过,沿着一条缓缓向上的长坡向远处。
她飞到一处很少有人去的崖边上,却发现那里正有人。
仔细一看两个都是三年前来到门派的弟子。
那个看起来清秀乖巧的江云天,正拿个树枝在地上画,画完喊“开!”,但是什么也没开在他眼前,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方才眼中的一抹蓝色消失。
一个不难不易的开锁法,他是以为这儿有什么秘门吗?
那手攥朱砂笔的少女面露不满看向江云天,“你拿个树枝画有什么用?我来!”
她以朱砂笔绘之,还是无用,撇了撇嘴不大自然地往后退了退,然后“专心致志”仰脑看起天来,“我看看,可能是今天天气不对,得正确的天气、正确的时辰来才行……”江明兰替自己找着借口。
“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吧。”江云天小声说。
“哪有?”江明兰鼓着嘴回了一句。
江云天:“呵呵……”
“再试一次吧,假如还不行的话就……”江明兰抿了抿唇,“就回去再想办法。”
山灵望着两人:这对兄妹到底是要做什么。
江明兰果然再试,十分认真,口中念念有词,地上画的那个符简直标准极了。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还是没用。
“好吧…”她干巴巴地说。
“哎,”江云天抬头往上指指,“云来了,要下雨了,咱们赶紧回去。”
“那把这儿清扫一下。”江明兰随即用了个涤尘诀,却发现什么用也没有。
“哎呀,”她懊恼道,“是了,施了咒了,不能这么轻易清除,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山灵闻言,挥挥袖,送一阵风到那地上。
不会起作用的,她只是想这么做一下。
岂料那风竟真现,吹向崖边,吹走朱砂。
山灵一惊。
“哈哈,忽来一阵好风,现在咱们赶快走吧。”江云天道。
“那么着急干嘛,难道你还没学会避水咒吗?”江明兰发觉自己可以在这上掰回一局。
“还没,而且那是避雨咒吧?避水咒可不是那么好学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避水咒其实是避雨咒的高阶,也可以这么说的。”
“哦哦,”江云天敷衍道,“那你真会了吗?还是会淋湿些的吧?”
“我——”
“赶紧跑吧,还傻站着干什么呀?”江云天一把拽起她就奔。小雨点子此时已从两人头上落下来。
“别拽我呀——我还没试避水咒呢——”
望着两人远去,山灵并未跟上去,还是看地上。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她所做的事被注意到了。
一直以来,她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注意到的,她就算施一个飓风术,现界也最多微微起凉风。
但是今日不一样。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