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鬼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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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如，我不需要被补偿什么。”
“可……”
扶光想起亲叔叔温靖栽赃隐族、致使凌渊自幼流离这一桩，虽然心里很怕凌渊会为此厌弃自己，但犹豫半晌，还是老实交代了来龙去脉。
说完自己昏过去、不省人事这一节，扶光带了点惶恐地握住凌渊的手：
“阿渊，你……怪我吗？”
听罢，凌渊凄凄笑着，抓起棉被，蒙住了脑袋：
不怪，当然不怪。
怎么会怪呢？
我跟你们家的仇，在他们跪在我脚边、只求速死的时候，就都已经清了啊。
晏如，十年没见，你竟然还是这么天真，甚至天真到以为我会为了你放过羲和宫……
“阿渊？”
扶光看着他突如其来的失态，不知所措，只呆呆坐起身，试图拉开他脸上的遮挡。
“不怪，不怪你。羲和宫里，我谁也不怪了。”
“真的吗？”
凌渊终于笑够了，顺从地被人从被子里掏出来，翘起一根手指，轻轻揩掉脸上纵横的泪珠。透过苦涩的泪膜，他看出扶光略带不安的惊喜，忽然换了一副面孔，死死掐住扶光的喉咙。
“真的。我谁也不怪。
“温晏如，你其实很想回去吧？”
“阿……阿渊……”
“你就这么在意他们，嗯？温晏如，你是不是生怕我伤了羲和宫的人，生怕他们受哪怕一分一毫的伤？！”
黑雾再次自凌渊身上腾起，但不同的是，这次的雾气并没有四散开，而是紧紧环绕着他的身躯，就像是……被特意交代过一样。
窒息的眩晕里，扶光依稀看见了自己大伯和祖父的身影——不，不止他们，还有许多曾见过几面的修士，也都呲着尖牙向他扑来。
“不要——”
幸而凌渊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厉鬼们只是涌动着闪在扶光眼前，并未真正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是啊，羲和宫多好。跟仙族人一起清谈作乐，不比同一具活尸待在这北荒极寒之地要潇洒吗！”
“不……不是……”
“温晏如，这些厉鬼，有许多是你认识的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为什么，为什么你心里总是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你是羲和宫的人？！”
扶光出于本能地想扯开凌渊紧锁的手指，却只能绝望地感受到脑子里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视线里，凌渊的脸渐渐模糊，未说出口的辩白仍死死卡在喉咙。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脖子上的重压突然卸去，久违的空气冰凉地涌进肺腑，刺得扶光痛苦地咳嗽起来。
“阿渊……你……你怎么了……”
“温公子，我要给你看看，与你耳鬓厮磨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落在我这里，这辈子你都别想干干净净地回羲和宫了。”
凌渊彻底松开了扶光，褪去松松垮垮的衣袍，第一次没有在扶光面前掩饰自己的样子。
“温晏如，你知道模仿自己十年前的样子有多难吗？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肯安安心心地留下？为什么，为什么你心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藤蔓般缠绕着凌渊身体的鬼影底下，苍白得不正常的皮肤顷刻腐烂出数十朵鲜红的牡丹。花心处扎进身体最深，依稀露出骨头的边沿，一如点点花药，招徕蜂蝶。
“阿渊……”
扶光看着面前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惊愕以至于屏息。
“温晏如，你逃不出北荒。”
凌渊猩红着双眼，抓起扶光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骇人的身躯。
如此种种，不是出于残忍，而是因为凌渊恐惧。
凌渊知道，自七年前水下的厉鬼被他尽数带出后，无妄川再拦不住身上有魔气的活物，而绝情崖也可为有灵骨的人一攀。扶光先是中了魇毒，又喝了隐族的血，身上的魔气已足够骗过无妄川上的结界、重回羲和宫。
换句话说，只要扶光想，两道天险皆为平路。
他一早猜出扶光知道温靖作恶、诬陷隐族的内情，所以瞒着扶光自己对羲和宫所做的一切时，心里也还有几分安慰。
然而此刻，扶光的坦白衬得他觉得自己愈发丑陋，好像一条浑身烂泥的恶犬，因为自己鼻子里塞着臭气，就一厢情愿地觉得大家都是如此。
恐惧冰冷地漫过凌渊的每一个毛孔——他不敢想象，扶光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样子。也许没什么，但他不敢赌这个也许。
往事一如覆水，凌渊不后悔为了复仇或是泄恨而屠杀仙族的行迹，但很害怕扶光因此弃他而去。
那么，倒不如先断了扶光的念想。
“记住我这个样子。若让我发现你想跑，你会比这再惨上千万倍。”
视线一寸一寸抚过，扶光的神情从而愕然转为痛苦：
“疼不疼……”
“……什么？”
凌渊脸上的阴郁微微碎裂，语调里泛起错愕。
下一秒，腐烂的皮肉被一层温热覆上。
“温，温晏如？”
“对不起，阿渊，对不起……”
厉鬼们凝固了一下，紧接着争先恐后地涌出了洗髓洞。
“你，不怕吗？我这副恶心的样子，谁看了都会……”
扶光听也不听，小心翼翼地把凌渊揽进怀里，用拥抱打断了他的话：
“阿渊……
“阿渊，十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凌渊狰狞的表情彻底裂成碎片，恍惚间，无妄川腥苦的水流再次灌满肺腑。
“阿渊，我以性命起誓，我绝不走。就算哪天，你说不走就杀了我，我也绝不离开。”
几颗泪珠呆滞地从凌渊脸颊滚出，落在扶光掌心。
“阿渊，今后不用向我隐瞒这些，我不在乎。只要是你，无论怎样都好，是你就好。”
“日日对着一具活尸，你也，心甘情愿吗？”
凌渊收起骇人的样貌，不安的一如扶光剖白心迹那晚。
纷杂的思绪里，凌渊只觉得手指被人温柔牵起，热烈的心跳自指尖传来。
“甘之如饴。”
沙哑而坚定地嗓音在耳边响起，凌渊的最后一分伪装终于也被卸下：
“温晏如，你问我疼不疼……
“疼啊，疼死了……
“整整三年，我魂魄离体，眼睁睁看着那些厉鬼争着抢我的身体，却什么都做不了。鱼妖吞吃我的皮肉，虾蟹在我伤口里产卵，就因为我的尸身没沉下无妄川，他们都觉得新鲜，都觉得这是他们重见天日的大机遇！
“你知道看着自己一寸一寸烂掉的无力吗？若非那日，一颗网婆卵滚进水里，永生永世，我都将再无宁日。
“但即便有网婆卵，魂魄得以重回身躯，我也没力气靠着这样一堆烂肉爬上岸。
“好在，那些厉鬼的怨气，还是让我脱离了那片苦海。虽然灵骨被吞吃殆尽……但我终于出来了。
“在北荒，我花了七年，才能用魔气压制住那些恶鬼、勉强占稳这副身体。
“从那些妖魔嘴里我才知道，原来我根本不能算人了，我是活尸，是惨死激出的戾气和陈年鬼怨养出来的一头万鬼尸！”
“我恨，我恨他们把我逼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我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直接去死、而是个想了这么蠢的受罪法！”
凌渊歇了口气，任由扶光抹去脸上的血泪。
“所以我拼着最后一点还压在体内、没给那群恶鬼夺取的灵力，爬上绝情崖，放出了喜燕。
“我本来想着，等做完那些事，就一把火烧了这副身子，下地狱、进畜道我都认。但俞子期给你下了魇毒，我……
“我终究，还是连累你的……”
“阿渊——”
凌渊把下巴磕在扶光心口，摇了摇头，示意扶光不要打断自己。
“你问我今早去了哪。我去找珠珠了。”
“珠珠？”
“她是北荒最后一只网婆。当年无意间救了我的那枚卵就是她失手扔下无妄川的。
“其实，那些厉鬼从未真正被控制过。只是因为需要一副足够支撑它们的身体，才被迫栖居在我身上、供我驱使。
“今日……我一时心神不稳，遭了反噬，不得已，只能去寻网婆卵。”
“阿渊，我错了。”
扶光擦擦凌渊的眼泪，又擦擦自己的，自责地垂下了头。
“温晏如，你道歉道得我耳朵要起茧子了。”
凌渊勾起他的下巴，嘴角浅浅弯起一个弧度：
“把自己赔给我，我就原谅你。”
“好。”
扶光乖乖地把脸放到凌渊掌心，挂着眼泪眯起一个微笑。
“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谁都再不许提，就好好的在这里，不去管那些了。”
“嗯。阿渊，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像现在这样。跟你一起，有片瓦遮身足矣。”
“你从前想的不是桃花谷吗？”
“嗯？你听到了？”
“我听到的多着呢。”
“那你为什么隔那么久才肯睁眼？我还以为还魂芝不顶用，好险没给吓死。”
“要是一早醒了，谁知道你能说那么多酸话？温晏如啊温晏如，当时我真是小看你了。”
“阿渊！”
扶光的脸颊连着脖子上刚刚被掐出的印子红成了一片，耳朵也烫得像要烧起来，翻身把凌渊箍在怀里，堵住了他的唇瓣。
“不许，不许再说了。”
扶光蜷起手指，挠着凌渊肋间的软肉，直痒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才罢手：
“好哥哥，我不说了，不说了，饶了阿渊这次吧。
“那，说好了，你永远都不许再丢下我。”
“好，说好了，绝对不食言。”
威胁刚被解除，凌渊狡黠一笑，回身压在了扶光身上，罪恶地伸出双手：
“好哥哥，现在，到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