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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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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小宗主想象的那样胜券在握。
两个孩子接受了她的法器,得到了她的培育。但未曾登临过天界的孩子,对没有亲眼见识过的概念和原理仍是知而不识。
他们的实力也缺乏时间的积累,能否从那群教徒中脱颖而出,仍是五五之数,更遑论与教首争锋。
只是该赌就要赌。
准备永远都不可能做到万全的程度。她也不可能无限期地等待下去——以她这幅身躯的脆弱性,万一遇到什么意外,未必能撑到下次登临天阶的仪式。
所以这次她就要去。
天阶已经损毁,要修复需要献祭足够多的能量。
教首以其恶趣味,将登上天梯的试炼,搞成了教徒们优胜劣汰的猎场。
她带着大谢混入那些教徒中时,现场已零碎发生了几起争斗。
他们面生,又带着小宗主的信物,一时倒是没什么人上来找茬。但各方一直有估量的视线投来,在等待着他们露出底细。
以大谢的实力,要在这里称霸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护住她。
她面色从容,看了两眼就对势力划分范围了然于心,带着大谢找了个位置坐下。这里有几派难缠的团伙彼此掣肘,仅维持着表面的平衡,反过来说,就是没人会在这里找无名之辈的麻烦,因为人人在动手前都有所顾忌。
她想好了,若真乱起来时就挑拨势力下场,再浑水摸鱼离场,于是安坐着稳如泰山。他们运气很好,这些真正的鳄鱼不似小鱼小虾,不想在开场前就大动干戈,他们安静地等到了教首大驾光临。
庸人都爱故弄玄虚,教首那可笑的派头也一样。
小谢是那派头中的一部分,这就更有意思了。仪式还未开始,小谢刚落地就受到了某些人的热情“招待”和挑衅,看来小宗主的“红人”之说不假。
在教首的默许下,一场热闹就此开场。
围绕小谢的这场争斗,成了整场宗门内部猎杀的暖场戏。
小谢的战斗风格变了。
过去小谢扮演的是游走位,以逸待劳,伺机而动,主要的攻坚任务自有大谢来承担。如今小谢孤身在外,面对多个敌人,虽然还保留了灵活迅捷的特色,但正面对敌也一板一眼,甚至以正面接敌为主。
他打架时还多了不少花招,可见在教首这里也学得不少。
然而,当她看见有好几个小谢从前绝对不会错过的绝妙时机被小谢故意放过去了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孩子如今的战斗风格是彻头彻尾的假装。
战斗结束后,小谢含笑负手,目光扫过全场。小谢的目光掠过她和大谢,她知道小谢绝对不会看不出他们,而小谢视若不见地让目光滑走了。
她无所谓。大谢自然也不动神色。
教首将小谢放在身边是件耐人寻味的事。
她和大谢在气息上做了乔装。教首未必能一个照面立刻认出他俩。但是小谢去了教派那么久,又和教首近距离接触,教首再怎么犯傻都能记得起,小谢曾是她身边的人。
小谢身负法器的事实,应该能让教首推测出她如今是更为虚弱的状态。
小谢当初如何向教首解释,教首又怀抱着怎样图谋,是接下来需要与小谢当面对质的事。
教首终于开启仪式,亲自坐镇于阵眼之中,主持修复天阶。
而所有教徒的任务,需要在七天内收集四散于周边野地中的仪式器具,放归阵眼。器具仅有七件,唯有握持器具归来者,方可目睹天门洞开之景。
对修炼者来说,原野中没有其他威胁,威胁唯有同门的竞争对手。这是再明白不过的一场献祭。
从仪式开始前的明争暗斗和种种闹剧就能看得出来,在此集结的教徒无比适应这样的游戏规则。唯有小宗主那样叛逆独行的人不愿意参加。
这里都是虔信的修炼者,对教首吹嘘的愿景心怀热忱,对最终的胜利势在必得,愿意为此付出同门的生命,也赌上自己的性命。
她无话可说。她此刻也是个赌徒,置身于他人的游戏。
这些人的战略规划与结盟早在来此之前就完成了。
游戏一开始,中小团队立刻卫持着各自的内部成员,迅速逃往野外,预计是要隐匿起来等待时机,到后期所有团队实力都磨损得差不多时再返场。
占据上风的大团伙那容得下这些人遁走,立刻结阵封锁,亮明刀枪,就地围剿游兵散勇。
规模最大的几个势力大概早就达成了协议,在开场时不急着龙争虎斗,而是联手收割,不让投机者钻了空子。
但合作是不可能合作的。他们划分了地盘,顶多能做到各自画圈为治,一面包抄看中的猎物,一面留出眼睛来防范相邻的猎手。
她一开始的位置就选得好,选在了几圈势力的分界处,也就是几个围剿圈的外围,不会被人关起门来穷追猛打。
但也选得不好,因为深入几群敌人之中,谁都能顺手打两下踢两脚。要逃出去的话要过很长一段战线,往左往右都是腥风血雨。
像她和大谢势单力薄的小队,还是追猎者最爱扼杀在摇篮里的对象。
大谢很快就证明了自己不是摇篮中的宝宝。
可惜他不够灵活,在这种快节奏的群战中移速慢。走得越慢越麻烦,因为其他人逃走了,剩下的人会面临更大的压力。
她没有动手的能力,只能避在大谢身侧观察环境,偶尔给大谢一点指示。
献祭很成功,出师未捷就死于这第一关的联合清缴的教徒很多,但是……不难。
她养大的孩子,还不至于连这种混战的关卡都应对不了。
更何况,某个高威胁目标突然死于来历不明的偷袭,在其所在的团队内引起了一阵混乱。
她抓紧机会攀住大谢远走。
刚刚的偷袭似乎在那些大团队原先还算和谐共处的关系中种下了相互猜疑的种子。猎场中的氛围更加剑拔弩张起来,
不需要回头遥望,她也知道,小谢的身影早就隐匿在不知什么地方了。
避战很简单。
只用稍稍听风辩迹,她带着大谢在林子里走了两天,恰好错开了所有团队的追猎路线。
第三天的时候,天有异象。或许是已献祭的能量将天梯修复到了某个阶段,更有可能是无聊的教首想要再刺激一把疲惫的教徒。
天梯的方向,投射出过去曾与天界联通的记录影像。
她怔怔地望着那些云霞,望着巍峨楼阁与灵气祥云,望着其中琳琅满目的人影幻象。
前任天帝好豪奢,喜赞颂,在登基时就可见端倪,还曾借用天阶,向九州各界播放登基大典的影像——那已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是当初她曾亲眼目睹的场面。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影像还在下界留存了下来。毕竟新朝——假如新朝已建立起来的话——似乎对下界毫无兴趣,无意维修天梯,也不像前任天帝那般向下界散播福音,还放任她这样坠天之人在下界游荡徘徊。
她在那幻象中认出了自己。
是低眉顺眼的女官模样,立于众多同伴之中。
她又差点认不出自己,她早已不再是那般模样,甚至若非亲眼见到,也不大记得自己曾是那般模样。
她对故国感到陌生,也对仍在故国时的自己感到陌生。
回首已是百年身。
她出了很久神,甚至没有意识到之后播报的就是上次她亲自来试探天梯的影像记录。
用的是她现在的面容,现在的躯体。
大谢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平静地对视回去。不用解释。
来自天国的影像振奋了那些教徒们的精神,坐镇阵眼的教首又给局势添了一把火。他为所有人,标注了这座仪式法阵中所有其他人的位置。
避战已不可行,接下来有硬战要打了。
两人小队在别人看来是合适的目标。
而他们只要遇上一战,就会被拖住脚步,然后迎来附近的其他敌人,二战,三战,战团像雪球般扩大,直到清缴完某片小区域,留下少数侥幸遁逃的败者,和唯一留在原地的胜者。
两人小队其实只有一个战力。
大谢又不擅长遁逃。
为了护她,大谢受了伤,最后双拳浴血地站在原地。
她拿出伤药,正要示意大谢坐下时,小谢从影子中闪了出来,说,我来吧。
三人的会合没有什么波澜。
小谢长话短说,交待自己从教首那里得到的情报。
事情与她的推想差别不大。
天梯是教首毁的。那家伙很早前下界,由于与晚来到此界的同乡在理念上不和,在争斗中驱逐对方,又毁了天梯。可后来时过境迁,他厌倦了在此界的称王称霸,转而想要修复天梯,从此苦心经营教派,培育数量众多的献祭者。
教首认出了混入教中的小谢,想要借小谢与她谈合作修复天梯的事宜。小谢自称是与她失和后出走,早断了与她的联系,随后以弟子身份留在教首身边做事。
两人尔虞我诈,互不信任。
小谢怕教首找到她后对她不利,在过去就只敢托教派中足够边缘又有实力躲避追踪的人物送信,待得到教首关注后,小谢就连捎信人都不再接触了。
此时教首坐镇于阵眼,不能离开。
小谢原本想要在教首身边等待最合适的反水机会,但大谢与她面临险境,若她出事,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他立即作出判断,放弃继续潜伏,回到她的身边。
久别重逢,小谢丢下伤药后就将她抱入怀里,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孩,一时不肯松手。
要走要留,小谢都听她的。
去阵眼。她立刻作出决定。
从阵法异变开始,局势就不再是先前那种无序的乱斗了,他们将要面对的是教首的排兵布阵。
她和教首都算得明白,任多少教徒的献祭,都比不上她拆分后送出给大小谢的那两件法器。教首愿意假惺惺地谈合作,但也一定不会错过用暴力将其主动纳入囊中的机会。
这是阳谋。教首故意催化局势激烈程度,利用小谢锁定了她的位置。
但小谢抽身足够果断,保全了这部分力量,全身而退。这又是教首的失算。算下来是不输不赢。
教派的棋子在这几天的内斗中已经被消耗掉了不少,教首又身处阵眼不能亲自出手,这是教首怕她吐出钓饵所作出的让步,也是在为另一手的合作可能而准备“诚意”。
残局至此,王将见王,接下来要打的都是硬战。
打就是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必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