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如雾如尘》暮云长歌

7、就这样相识

　　一个秋日的下午，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小镇的石板路上，沐柔开着那辆淡绿色的面包车，缓缓驶出青禾镇，朝着临近的小镇开去。

　　前几天，她在网上看到介绍，说附近有一个免费开放的古迹博物馆，闲来无事，便决定去转转，顺便散散心。

　　博物馆坐落在一片静谧的山脚下，建筑群以寺庙风格为主，古朴而肃穆。古迹的重建结构错落有致，房檐高低起伏，有的还带着精致的雕刻勾角，显得格外庄重。

　　沐柔停好车，走进博物馆的大门，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着，一边欣赏着这些遗址的复原结构，一边感受着秋日微凉的风。

　　走进一个殿内，参观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显得格外安静。对这类古迹感兴趣的人本就稀少，整个大殿显得空旷而冷清。然而，就在这冷清的氛围中，一个男人的背影却显得格外突兀。他穿着一件邋遢的外套，半长的头发凌乱不堪，随意披散及肩，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他弓着身子，正专注地看着玻璃柜里的展品，双眼透着些许认真，却又显得迷茫。他的神情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玩世不恭的气息，仿佛世间的一切皆可看，却又都与他无关。

　　沐柔从他身旁经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男人转身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的面容：络腮胡子掩盖不住他高挺的鼻梁，一双深邃的眼睛却空洞无神，仿佛末日的救赎，黯淡、晦涩，又带着一种无趣的冷漠。他高大而清瘦，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无形的神秘气场，既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显得超然而清冷寡淡。

　　沐柔与他擦肩而过，心里不由得留下了一丝深刻的印象。她继续参观其他展品，但那个男人的身影却时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后来，她再没有在博物馆里看到他，仿佛他只是某个午后偶然路过的流浪汉，被这里的新奇吸引，进来凑凑热闹。

　　走出博物馆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古迹的屋檐上，给整个建筑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沐柔站在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慨。或许，那个男人和她一样，只是在这片宁静的古迹中，寻找一丝心灵的慰藉。而她，也在这样的午后，悄然遇见了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却又莫名相似的身影。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车。秋日的风依旧微凉，带着一丝淡淡的萧瑟。

　　沐柔坐进车里，启动引擎，缓缓驶离了这片古迹。后视镜里，博物馆的身影渐渐远去，而那个男人的面容，也已渐渐模糊。

　　渐渐地，沐柔淡忘了那个身影。一个月后的一天，她驱车去镇上采购点生活用品，米面粮油等等。小车刚开进镇的路口，她好像又看到了之前那个男人。

　　他蹲坐在一个老宅的门口，和老孙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老孙头是镇上的老住户，平时话不多，但不知怎么的，和这个男人倒是聊得挺投缘。

　　男人依旧穿着那件邋遢的外套，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手里夹着一根老孙头递给他的土烟卷。他低着头，用嘴笨拙地叼住烟卷，猛吸一口，结果被劣质的烟草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弓着背，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老孙头见状，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慢悠悠地说：“这烟劲儿大，得慢慢来。”

　　男人咳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恼，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缓过劲来，又试着吸了一口，这次学乖了，轻轻吸了一小口，烟雾在嘴里打了个转，缓缓吐出来。他的动作生疏，显然并不常抽烟，但神情却透着一股无所谓的态度，仿佛这烟是好是坏，呛不呛人，都与他无关。

　　两人就这样蹲在门口，偶尔搭上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老孙头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斜阳，男人则低着头，盯着手里的烟卷，仿佛那烟卷里藏着什么深奥的秘密。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沐柔将车停在李婶小卖部门口，拎着购物袋走进店里。李婶正坐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着风。见沐柔进来，她笑眯眯地招呼道：“姑娘，今天又来采购啦？要买点啥？”

　　沐柔点点头，将购物清单递给李婶，随口问道：“李婶，刚才我看到老孙头门口蹲着个男人，穿得邋里邋遢的，跟老孙头聊得还挺热乎。那人什么来头啊？”

　　李婶“嗨”了一声，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谁知道呢，听说是从隔壁小镇慢慢游荡过来的，刚来咱们青禾镇没几天。咱们这儿时不时会有乞丐、叫花子什么的过来，镇上的人心善，给点吃喝，打发他们走。要是赖着不走的，也挨不了几天。这镇上没啥好吃好喝好玩的，除了娃娃们，都是些单寡、少活力的人，留不住那些外来的。”

　　沐柔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一边帮李婶整理货架上的商品，一边忍不住又问道：“那这人在这儿待了多久了？我看他跟老孙头聊得还挺投缘的。”

　　李婶想了想，说道：“好像就个把礼拜吧。刚开始大家都以为他待不了两天，没想到他还挺能熬的。老孙头那人你也知道，平时话不多，但跟这人倒是能聊上几句。估计是看他可怜，给他点烟抽，偶尔还给他端碗饭吃。”

　　沐柔听了，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之前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个男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那种超然又冷漠的气质，却让她印象深刻。她本以为他只是个偶然路过的流浪汉，没想到他竟然在镇上待了这么久。

　　李婶见沐柔有些出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你别管这些闲事了。那些人啊，来来去去的，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沐柔回过神来，笑着点点头：“李婶说得对，我就是随口问问。”

　　她拎起购物袋，跟李婶道别后，走出小卖部。夕阳的余晖洒在石板路上，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走到车旁，将东西放进后备箱，正准备上车，忽然又忍不住朝老孙头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依旧蹲在那里，手里夹着烟卷，眯着眼睛看着斜阳，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沐柔站在车旁，静静地看了几秒，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摇了摇头，坐进车里，启动引擎，缓缓驶离了小镇。

　　后视镜里，那个男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中。然而，他的面容，却像一颗石子，悄然投入了她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过了两天，沐柔因为被出版社催稿，不得不冒着冷风细雨，驱车再次来到小镇的邮局。雨丝细密，斜斜地飘洒在车窗上，模糊了外面的景色。她停好车，快步走进邮局，将稿件寄出后，正准备离开，却在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蜷缩在邮局门廊下，狭窄的屋檐勉强为他遮挡了一部分风雨，但斜风细雨依旧无情地浸润着他的外套。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衣服也已经被雨水打湿，整个人显得更加狼狈不堪。他低着头，双手抱膝，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连风雨都无法打扰他的沉寂。

　　沐柔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酸楚。她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李婶的小卖部，买了一件橡胶雨衣，又拿了一些面包和一瓶水。她走回邮局门口，将雨衣和食物轻轻放在他身旁，低声说道：“雨衣给你，还有面包和水，别淋坏了身子。”

　　男人缓缓抬起头，眼神依旧空洞无神，像是深不见底的枯井，毫无生气。他的目光在沐柔脸上停留了几秒，却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丝感激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眼神让沐柔心里一紧，仿佛看到了某种绝望的深渊，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人，或许早已失去了生存的欲望，一心求死都是极有可能的。

　　沐柔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冰凉刺骨。她坐进车里，启动引擎，缓缓驶离了小镇。后视镜里，那个男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雨幕中。她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仿佛那男人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车子驶出小镇，雨势渐渐小了。沐柔握着方向盘，心里却依旧萦绕着那个男人的身影。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她知道，自己无法拯救一个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她只能希望，那件雨衣和那些食物，能为他带来一丝短暂的温暖。

　　雨停了，天边露出一抹微弱的阳光。沐柔深吸一口气，将车开上了回家的路。她知道，自己的生活还要继续，而那些无法触及的伤痛，只能留给时间去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