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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河伯的新娘 ...

  •   柴房那扇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两道身影敏捷地侧身闪入,随即又迅速将门掩上。

      李有财先是警惕地扫视了一眼柴房内外,确认并没有异常之后,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姑,您在吗?”

      方才还未进祠堂前,道姑突然叮嘱他若是遇到危险,切记先自行撤离。他当时还觉得多虑,然而下一秒果然突生异变,村民们的矛头直指玄明子和道姑。他刚想为她辩解两句,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示意他速速离开。

      昏暗光线下,只见姜离正静坐在一堆干草上,方才水下与妖物缠斗,衣裳已被扯得有些破损,她却浑不在意。指尖正轻轻拨弄着一只用干草编成的蝴蝶结。

      但现在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开门见山的说道:“道长,这荷包的下落我已经打听到了。”

      话音未落,一道瘦小的身影自他身后探出,正是小荷。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只褪色的荷包,声音虽轻,却异常笃定:“道长,这荷包我认得。是秋儿的,定是秋儿的,绝不会错。”

      “秋儿?”一个声音突然从柴堆后传来,玄明子拍打着道袍上的草屑钻了出来,忍不住追问,“秋儿是谁?”

      小荷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吓得浑身一颤,像只受惊的小鹿般往后缩了半步。

      李有财没好气地瞪了玄明子一眼,侧身挡在小荷身前,看向姜离,语气缓和地代为解释:“秋儿是我们洛水河边的一户渔民家的孩子,不过三个月前因病去世了。”

      “病故了?”玄明子闻言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姜离。

      姜离接着追问道:“可知是什么病?可曾请过大夫诊治?”

      小荷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当时跑遍了城里城外请郎中,可每个大夫看了都摇头,都说不知是什么怪病。”

      说道这里,她彷佛又想起了那段往事,声音渐渐发颤,眼圈泛红。

      “我和秋儿从小一起长大,那阵子常去看她。起初只是看她发热,后来身上不知怎么的开始溃烂。她痛得整日躺在床榻上,连翻身都难,那疮口溃烂得极深,隔着帘子都能闻到腐坏的气味,实在,实在是让人害怕。”

      “这种怪病,村里人谁都没见过。”李有财低声接话,语气沉重,“秋儿去后,本应依礼土葬,但大家心里都怕,最终只好将尸身火化,在洛水河边为她立了个衣冠冢。”

      姜离若有所思地:“她可还有别的亲人?父母或是兄弟姐妹?”

      小荷连忙抬头:“有的,秋儿有个哥哥,陆云哥。只是自从秋儿去世后,就再没见他在村里出现过了。”

      李有财知道的更多一些:“陆家本来人丁就少。一年前陆叔去世后,就剩陆云子承父业在海上捕鱼为生,与妹妹相依为命。如今秋儿也没了,他怕是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了,便就此消失在村子里。他们家住得偏,离村子有些距离,村里倒是派我们去找过,但也没什么结果,只好作罢。”

      “在这之间,陆云和村长可有过过节?”姜离问。

      李有财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村长在村里一向和善,德高望重。陆云平日里老实本分,与村长并无矛盾。”

      姜离沉默了一瞬,又问:“今日洛水河岸巡逻,是村长安排的?”

      李有财却是摇头:“不是村长,是少东家。自从三个月前洛河之水变混浊之后,少东家就派我们去那儿守着了。”

      “少东家是谁?”

      小荷在旁轻声接话:“少东家是村长的儿子,便是今日站在村长旁边穿着锦袍的那位。”

      “村长的儿子?”

      玄明子似被这话提醒,接话道:“正是。这位少东家在山北与外来商人合营了一处矿场,依仗地势,获利颇丰,如今是村里最大的财源,不少人都在那里干活呢。”

      他看了李有财和小荷,心虚得咳嗽了两声,又道:“说来这次大祭司之事,便也是他请我到村里来的。”

      姜离眸光一凝:“这矿山是什么时候开的?”

      “大约一年前。”

      却听小荷“哎呀”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我想起来了,大约两个月前,云哥在村东头堵住了少东家,我们远远瞧着,像是在吵什么,但具体为了什么事,就不清楚了。”

      姜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本有些模糊的线索,似乎在这一刻被串联了起来。

      少东家与那村长长得相似,那妖物情急之下错认也合情合理,这样一切便也说的通了。

      “所以今日在祠堂也是少东家所为?”

      李有财点头,却是一脸疑惑:“道姑,你怎么知道的?”

      姜离轻拍手掌站起身来:“我想我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陆秋儿应是死于癌症。”

      “癌症?”小荷不解,“这是什么病?”

      姜离温声解释:“便是你们说的不治之症。患此病者,体内会生出异样的毒瘤,日复一日侵蚀生气,纵有名医良药,也难挽生机。”

      “可是道姑,”李有财脸上带着困惑,打断了她的思绪,“你这般仔细打听秋儿和陆云的事,与这水下的妖物有和关联?”

      姜离本就不打算瞒着他们,直言道:“这荷包,是我在水下与那妖物打斗时,从他身上掉落的。”

      “什么?!”李有财和小荷同时失声惊呼,尤其是小荷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

      “您是说云哥,他、他被那妖物给吃了吗?”小荷声音带着颤抖的问道。

      “不。”姜离缓缓摇头,目光凝重,“我怀疑,那所谓的妖物,便是陆云本人。”

      “这怎么可能……”李有财喃喃道,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陆云他,他怎么会变成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他怎么可能是妖怪?道姑是不是弄错了?”

      姜离沉吟道:“具体缘由尚不清楚。世间异术诡道繁多,人化妖之说也非空穴来风。从他身上掉下秋儿的荷包来看,想来对此物极为看重。按照你们所言,秋儿早已经去世,那么持有此物又化身妖物在岸边袭击的,便只能是陆云了。”

      “可这又与村长和少东家有何关系?”李有财依旧不解。

      “我怀疑,陆云变成这般模样恐怕与这少东家脱不了干系。”

      “可陆云与他之间,平日里虽不算亲近,也远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怨啊?况且秋儿病重时,少东家还带头捐了银子给她治病,村里人都夸他仁义......”李有财愈发不解。

      姜离摇头,如实告知:“我也不知,不过有与没有,或许一试便知。”

      “怎么试?”众人异口同声,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姜离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玄明子。

      玄明子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突然感觉到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下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们都看我干嘛?”

      与此同时,少东家的宅邸内,一片沉静。

      少东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日里那水妖冲破水面直接扑向他和阿爹而来的骇人景象,如同梦魇般在眼前反复闪现。尤其是那双充斥怨恨与痛苦的猩红瞳孔,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后来他细细想了一下,那不是陆云是谁?可是他不是一个月前消失了吗?为何又变成这般模样?

      难道?

      少东家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汗浸湿了他的里衣,他索性坐起身,在黑暗中大口喘息。

      “河伯保佑,河伯保佑,平息怒火,佑我平安,佑我家宅。”他双手合十,嘴里无意识地念念有词,寻求神祇的庇护。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清晰的响动从外间传来,是门轴转动的声音。

      少东家浑身一僵。

      不可能!他睡前分明亲手插上了门闩的,怎么可能有人打开?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点亮了床头的油灯。
      昏黄如豆的灯火跳跃着,他端着油灯一步步挪向堂屋。

      来到廊下,他举起油灯只见那扇大门,此刻竟虚掩着,露出外面更深沉的黑夜。冷风从门缝里灌入,吹得他手中的灯火一阵剧烈摇曳。

      门外,空无一人。

      “谁?!谁在那儿!给老子滚出来,莫要装神弄鬼。”他壮着胆子喝道。

      院子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他咽了咽口水,喉结剧烈滚动,壮着胆子快步上前,开了大门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发现外面并无任何动静。

      他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一定是风,风太大吹开的。

      他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与恐惧,却在心里迅速蔓延开来。

      一切并无异常,他端着那盏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油灯,心神不宁地返回卧室。他刚将油灯轻轻放在桌案上,正松一口气,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倒杯水定定神。

      噗!

      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从外面吹来,竟精准地掠过了灯芯,火光猛地一跳,骤然熄灭。

      浓重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少东家长吓得手一抖,茶杯脱手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手脚冰凉,僵在原地。

      一个幽幽的,带着泣音的女子叹息,几乎像是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少东家……我死得好冤啊……”

      少东家猛地扭过头,借着从窗纸透入的微弱天光,他隐约看到一个身着白衣且身形模糊的女子身影,立在窗边。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滚开!滚开!”少东家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那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回音在这密闭的房间里回荡:“少东家,不过数月就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秋儿啊,陆秋儿……”

      这声音细细听去确实像极了陆秋儿。可是陆秋儿不是已经死了好几个月了吗?当时火化,村里不少人都在场,是他亲眼看着那火把扔进了柴火堆的。

      一个死了几个月的人,怎么会……

      少东家一时脑子里面闪过无数念头。

      “你……你找我作甚?!你的死,与我何干!”他强自镇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我死得冤枉啊!”那陆秋儿的鬼影哀泣着,声音如丝如缕,钻进他的耳朵,“我不该死的,我本不该死的,可那洛水河的水,好冷,好毒啊!”

      “冤有头债有主!与、与我何干啊!”

      极致的恐惧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他瘫软在祠堂冰凉的青砖地上,双手胡乱挥舞着,仿佛要驱散眼前那无形的鬼影。

      “是他们!是那些天杀的外来商户!当初花言巧语哄骗我,说什么这后山能挖矿能日进斗金,是他们在夜里偷偷将那些乌黑发臭的毒水倒进洛水河,是他们利欲熏心!丧尽天良!”

      “我最多就是一时糊涂,被那点分红迷了眼。想着既能挣点钱,又能给大伙儿谋些好处这才点了头,睁只眼闭只眼我哪里知道那水竟会要人命啊!秋儿,秋儿姑娘,你行行好,去找他们!!!”

      这字字泣血的控诉,如同惊雷般在祠堂内炸开。

      少东家喊完这番话,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片刻后,他恍惚地睁开眼,惊觉自己竟不在卧房,而是在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祠堂之中。

      灯火通明,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祠堂之上的父亲。

      “爹!您,您什么时候来的?”他声音发颤,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恐怕全被听了去。

      站在众人之前的老村长,在亲眼目睹儿子中邪一般的发疯表演,以及亲耳听闻导致洛河水污染的真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那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浑浊的老眼怒睁:“孽,孽障。你,你竟敢……”

      老村长抬起颤抖的手指,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猛地抽了一口气,随即眼白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村长!”

      “老村长!”

      身后村民们惊呼出声,急忙抢上前去。

      祠堂内顿时乱作一团,只剩下少东家面如死灰地瘫在原地,意识到大祸已然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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