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死遁后》晨昏有废

16、第 16 章

　　再返玄宗时，日近斜阳。
　　陆清微远远就看到顾云峥正袖手立在山门前——他是专门等她回来的。
　　顾云峥说道：“清微师妹，掌门已经知晓你与薛如松赌斗，约定要登剑阁之事了。”

　　如此之快？
　　顾云峥看到她有些惊讶，解释：“薛如松用金剑传书把事情始末告知了薛琮真人。那时候，掌门正在与薛真人议事，也因此知晓这件事。掌门的意思，是想让师妹放手去做。”

　　陆清微没有料到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秦掌门。
　　不过，她也不曾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顾师兄，那你此行是为了……”
　　顾云峥抬手一指：“掌门之意，既然要邀斗天下剑修，那就去撞风雨钟，三日后正式登剑阁。”

　　风雨钟设在八方台上，乃是玄宗第二任掌门齐衡之炼制的法宝。
　　当年，齐衡之击撞此钟，邀魔道六宗并道门六派的掌门人相谈如何划分九州地脉。

　　十三位大乘期真人为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九重天上斗法数个月之久。
　　当年孰胜孰败，如今已不得而知。但从结果上来看，魔道从此退避三舍，让出了地脉最为灵盛的几处，从此偏居一隅。

　　自此之后，玄宗凡有大事要昭告天下，必要先去撞风雨钟。
　　秦非道的态度不言而喻，他就是要让陆清微放站出来，让天下人知道晏平生的传承还未断绝。

　　八方台一脉肃穆。夕阳西下，将巍巍玉台染得如镶浮金。
　　顾云峥停驻在此，向陆清微说道：“师妹，八方台只可你一人上去，我就不与你同行了。”
　　她点点头。

　　宁不移跟在身边，方才一直没有出声。等她迈上台阶，他才突然叫住：“师妹！”
　　陆清微回头看他。金乌委地，余晖照进她眸子，看人时候亮得惊人。

　　宁不移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目光：她拔剑的时候，她扒在墙头低头向他挥手的时候，她站在雨中的时候……
　　她每一次走向晏平生的时候。

　　他握紧手心：“没什么，只是想到种子大概发芽了。师妹若还记得，就去渡雪阁寻我。”
　　陆清微对他笑：“好，师兄等我回去。”

　　她一步步走的很稳当，心中连一丝慌乱的情绪也没有。
　　走路就是左腿踏出再右腿，剑道也是。她从前跟在人后面，跟了太久太久。

　　其实她一开始也不喜欢学剑的。
　　可是他是晏平生，所以她又怎么会不想做个剑修呢？

　　他没有走别的路，所以她也只好看向了那唯一的路。
　　然后，她渐渐地开始喜欢出剑的感觉，心念灭了又明，直到斩开长天。

　　风雨钟就在眼前。足足七丈高的青铜钟吊在悬梁上，纹丝不动。
　　她掐动法诀，将凝成的玄文注入其中，推动石柱用力撞了三下！

　　当！
　　当！
　　当！

　　与此同时，天下间的修士都似有所感，同时望向玄宗所在的方向。
　　有人要登剑阁，并且邀斗所有分光期剑修，共争长天剑。
　　好大的口气！

　　琼华剑派，长春池。师斜雨默念了几遍名字：陆清微？是晏平生的弟子……有些意思。
　　万丈寒渊，一处不知名的石洞内。有位枯发瘦容的玄衣道人听到这道传音，目光阴冷。随即，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嗬嗬怪笑了几声。

　　不止这里，各方都因为这道传音起了波澜，暗流涌动，不知又多了哪些布局和算计。

　　玄宗，捉月峰。邓修正在与白如鸿论棋。
　　方才三声沉沉钟鸣，他二人听得很是清楚。邓修“哒”地落下一字：“白道友，该你出手了。”
　　白如鸿却不像对面那般闲适，忍不住问道：“邓真人，当真要推上一把不成？”

　　邓修抬头看他：“有何不可？自从那人陨落之后，这局面已然不是当初那般了。难不成，白长老会怕那两个小辈？”
　　“自然不是因为晏平生的两位弟子。”白如鸿神色复杂，“眼下，秦掌门连风雨钟都由得陆清微去撞。若她败了，岂不是说我玄宗后继无人，连一把剑都回护不住？”

　　邓修呵然一笑：“白道友，今日引她撞钟之人是谁？若陆清微失了长天剑，罪过自然在她、在顾云峥。玄宗的颜面，岂是在这小小得失之间？”
　　白如鸿觉得这话似乎有理：“可毕竟……”

　　“白峰主，秦掌门就算有心护持浮珑山一脉，当年那些人又岂能轻易罢休？我早就说过，晏平生杀劫太重，天意高悬，自然报应不爽，此番他已万劫不复。”
　　这番话让白如鸿原本有些犹疑的心重新落了回去：是啊，晏平生已死。
　　岂止是魔道六宗，就连道门七派也有不少人可以安心了。

　　与此同时，魔域、沉香殿。
　　此处是魔君柳幽阑设列蓬莱宴的内场。放眼望去，元真期修士整整百人，根据实力列席而坐。

　　仙侍玉笛横吹、箜篌慢捻，殿中魔音缭缭，清音细细。

　　最上首是一名丰姿玉骨、堆雪砌玉的年轻道人，双眸光华流转，斜靠在长榻上，微微含笑。
　　他是魔君柳幽阑。

　　扫视四周，柳幽阑说道：“诸位皆为我魔道俊杰，今日齐聚沉香殿，柳某在此敬诸位一杯。”
　　晏平生坐在最前那一列，左右各自有一位修士，他跟着众人一齐举杯。

　　酒是上好的“别亦难”，取百花之露、于月华寒光最盛时酿造，入喉甘冽芬芳，东风迟暮般婉转。

　　就在此时，满殿修士俱都听到几千里外风雨钟的三声沉响。
　　本来，剑上争锋与这些人无甚干系。但既然事关晏平生，就有不少在座修士神情微动，显然触动了回忆。

　　数百年前那场道魔之争，其中不少人都是亲历者。
　　若真要算起来，晏平生的仇家莫说是魔域之内最多的，就算放眼九州，也没有几个比他更加招眼的人了。
　　而今，他的传人又是如此。

　　柳幽阑自然也听到了，他面色不改，仍是一副笑意从容的模样：“看来，如今玄宗的小辈中出了个有意思的人物。”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又自斟自饮起来，浑然不把此事放在心中。

　　晏平生袖中的一枚传讯玉简轻轻震动。
　　他用神识扫过：是李敬远。

　　玉简微亮：寒道友，结果如何？名次应该不差吧？
　　晏平生回复他：前三席。

　　对面很快就又发来讯息：恭喜寒道友！如果有好酒，记得给我留一壶。
　　晏平生觉得依照这位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说不定这句才是重点。
　　他扣字：好。

　　晏平生回复完毕，看到坐在他旁边座位，道号赤云子的修士好奇侧过头来看着他。
　　对方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墨发随意披散，一身红裳。

　　赤云子：“寒道友，莫非你也对登剑阁之事好奇吗？”
　　这位寒溯明自称散修，不见有什么来历背景，却力压在场修士，修为难以预料。
　　虽然他斗法时输给了此回蓬莱宴的首席关修竹，可赤云子总觉得对方尚有余力。

　　晏平生自然很在意，但他也不可能就这样告诉他：“不过是一件友人私事。”
　　赤云子微微失望：“我还以为道友也是剑修呢。若非要事在身，我说不得也要去观摩一番。”

　　晏平生知道赤云子不过是说说而已。
　　想要拜谒七重剑阁，需先经过玄宗地界，翻过镜山，再过幻真天，最后才能到达琼华剑派。
　　而在此之前，赤云子要先保证自己不被道门那些潜修的渡劫期修士发觉。

　　他的清微要去登剑阁了。
　　若非不在玄宗，此时应自己亲自送她去才是。
　　晏平生一时默然。

　　赤云子见他只顾喝酒，觉得自讨没趣，便去和另一位相熟的同修低低交谈起来。

　　丝竹声渐渐歇了，百名仙侍捧着锦盒，依次奉到在场修士的席前。
　　这是历来蓬莱宴的规矩，前三席可得魔君下赐的丹药，名为“丹青碧”。

　　这种丹药可以将处在元真期巅峰修士成功突破的概率提升一成，珍贵异常。
　　故而这五十年一次的蓬莱宴，才会招来如此多的修士。
　　不仅是为了成为魔君亲随，更是为了修为突破能多几分把握。

　　然而，有些修士打开盒子后，却发现自家的盒子中不是什么增加灵气的丹药，而是“丹青碧”！
　　一时间，在座众人又是或喜或思。

　　柳幽阑这时才开口：“柳某知晓，有些人可能为我准备的小礼物有些疑惑。不错，这次蓬莱宴，凡是位列前二十者，皆有下赐。”

　　晏平生看着盒子里的三枚丹药，神色平静。
　　“丹青碧”的效果并非叠加，第二次服用，提升几率增加半成，第三次服用则只有两分五。
　　柳幽阑如此不计成本，当真大方。

　　赤云子忍不住发问：“敢问魔君，此举有何深意或者条件，可否告知我等？也好让我等放心。”
　　有些仍然心存疑虑的修士见他直接发问，也是有些警觉地看向柳幽阑。

　　这位新任魔君性情莫测，行事亦不同上任魔君卫无期。更何况，不少人推测卫无期的死和柳幽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非如此，像李敬远这样的魔域城主也不会举棋不定，持观望态度。

　　“当然，柳某也不是没有条件的，”柳幽阑环视四周，继续缓缓说道，“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就是现在就将丹药服用下去。诸位放心，此物绝无任何问题。若是不信，大可以用神识查探。或者，在场之人亦有医毒圣手，大可去查就是。”

　　这话已经极为坦荡了。
　　事实上，方才已经有人用柳幽阑提议过的手段查验过，没有任何异常。

　　柳幽阑也不避讳，接着说道：“第二个条件是，今日服下‘丹青碧’的人，需为柳某效力二十年。至于为什么要当场服用，自然是为了保证丹药不会流传到外人手中。”
　　赤云子此时明白了，柳幽阑这是想快速招揽自己的势力。

　　卫无期死后，他的亲随有些失踪、有些流亡在外。
　　若是让这些人得到“丹青碧”，无异于凭空增加不必要的不可控因素。

　　想到这层，方才许多原本还在犹豫不决的人下定决心：不就是效力二十年，元真境修士寿元足足有一千五百载，若是侥幸突破，就有三千载寿元。
　　区区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罢了。

　　晏平生见众人绝大多数已经服下丹药，眼中闪过一丝莫名之色。
　　随后，他也拿起三枚丹药，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