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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这竟是我第一次无力回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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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谛身体颤抖的厉害,声音也渐渐哽咽。
她太怕了,怕母亲絮絮叨叨反复念的女戒,怕每天抄写十戒谣的战栗无力,后怕母亲为自己缠小脚,怕死,但更怕束胸的窒息感。
那种无力的窒息感……她再也不想再经历哪怕一次。
而且这次……直接走向死亡。
但若是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鲤谛的心里有这么一个平静的声音告诉她:“若死了,你就不会再痛苦,你超越了一切……抛却了红尘……”
于是,她明明是被配为鸡婚,可继续苟延残喘不必年纪轻轻便断送了性命,可她执意与其交换。
只为寻死,也为解脱。
但临近黄泉路口,她又在入口徘徊踌躇。
她迷茫了,甚至有些许动摇。
“麻烦。”蛇尘漪直接抓住她的肩膀,“到底死不死,你想好没有?!”
鲤谛抬眼,眼中有泪花闪动,她缓缓摇头:“太难了……我……我不想选……”
“不行。”蛇尘漪态度坚决,“想死我不拦你,不想死就给我好好配合争取逃出去!”
“逃……逃出去?”鲤谛抬头,眸中是惊诧,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眼中竟有一分期待与坚定。
在原先的家里,或者都不配称呼为家的地方,在兄弟姐妹中她一直是最特殊的一个。
她认为这些所谓的戒律不公平不正确,甚至反抗不缠小脚不束胸——终是失败。
她的母亲抄着烧的滚烫的铁钳就往鲤谛身上劈头盖脸的打,直到遍体鳞伤,呜咽求饶的嗓子都接近嘶哑才放下。
末了连块白布一块药膏都舍不得给,丢来一堆柴灰一块破破烂烂的旧布让其自己包扎。
若是次日不协,照旧打,直到……鲤谛崩溃,不得不低头妥协为止。
鲤谛感觉……这整个村几乎所有人都疯了,却还不自知,自残轻生……荒谬到极致。
在其中待久了,明明知晓自己是正确的,反而被其他人看作异类,疯子。
世人皆醉我独醒……但是,独醒的代价太深了。红尘世人皆醉,拼尽全力无法唤醒……甚至反而会被一起拉入深渊。
在深渊边徘徊,独自孤醒,看着无边夜色几点孤尘……更是寂寞难熬。
她曾无数个日夜因此辗转反侧,甚至几次魔怔想要寻见短。
那日与他人交换婚姻她便已经心灰意冷,可是……今日她都已静静立在黄泉水的码头,等待来自冥间前来接送的船只之时。
她感受到一束耀眼的光,自身后照来,明亮而真挚。她出神,在角落阴暗中待了太久……她都已忘了,光照在脸上是什么感觉。
应是……那样温暖安心……
她看向光的来源,便看见一人影立在那亮白的光下,金眸烁烁,嘴角勾着嘲笑并且不屑的弧度。
正是蛇尘漪。
蛇尘漪,同为女子他们却一个身处光明,一个瑟缩在阴沟里只敢观望不敢奢求。
同为女子,蛇尘漪放荡自由无拘无束,身为小偷自己曾不屑的存在,她竟然为自己感到不平。
或许并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从心底厌恶这些所谓的“贞洁”“女子无才便是德”“割股疗亲才谓孝”。
果然……风水流转今非昔比。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羡慕这种人。
但,这也足够了。
“喂喂喂,发什么呆呢?喂!”蛇尘漪把手伸到鲤谛眼前晃了晃,“到底想不想活啊!”
鲤谛回过神来,眼中恢复光彩,她相信眼前少女,因为,蛇尘漪的确无所不能。
“嗯。”她点头,眸子从未有过的明亮。
“好,现在听我安排。”蛇尘漪指着鲤谛的衣服,“把衣服换下来,你穿我的,我替你参加拜堂,你就在这躲着,等我回来。”
“……”鲤谛乖乖照做,套上蛇尘漪的衣衫,但犹豫片刻还是担心,“你……不会出事吧。”
蛇尘漪正应付着喜服,这喜服繁杂琐碎,蛇尘漪烦不胜烦,闻言没好气道:“你当我是谁啊,我可是蛇尘漪!我还说了要救你出去的!”
“……”鲤谛上前帮忙,只是轻轻一拽,便收拾的妥妥当当。
蛇尘漪与鲤谛身高身形差不多,虽然脸没化妆,但反正要用盖头把脸遮起来的,到时谁也看不见她的脸。
鲤谛把蛇尘漪头发散下高盘,又将自己头上的金簪金钗头面纷纷卸下为蛇尘漪戴上。
蛇尘漪只感浑身不自在,有种被束缚之感。
“啧……”蛇尘漪抬了抬喜服宽大的袖子,又瞅了瞅长至拖地的下摆,最后晃晃脑袋,金银珠宝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鲤谛在一旁立着,她已换上蛇尘漪的衣服,朴素到几乎毫无亮点。
“哎,”蛇尘漪好奇,“这些金银珠宝……真的吗?”
“真的。”
“你的吗?”
“我的。”
“归我了吗?”
“……”鲤谛抬眼,这家伙都这时候了还想着钱呢?!财迷吗?随即无奈开口,“你要就拿去吧。”
好耶!蛇尘漪在心里小小的欢呼了一下。此行果然不亏,今日她不赚不归!
“吉时到——”
“快快快,你快躲起来!”蛇尘漪压低嗓子提醒,连连摆手让鲤谛赶紧藏起来。
鲤谛环顾四周,赶紧蹲在一堆柴火堆成的柴墙后面。
“……”蛇尘漪勾起嘴角,上前把鲤谛的脑袋有往下按了按,鲤谛不敢吭声,便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蛇尘漪这才满意拍拍手,蒙上盖面,酝酿鲤谛那种畏畏缩缩的姿态。
“吱呀——”柴房门被打开,一个小丫鬟探进头来:“要准备过去了……”她的声音很轻,“您准备好了吗?”
“嗯……”蛇尘漪选择含糊搪塞。
“好,那就请随我过去。”
“哒哒哒……”
丫鬟疾步小步疾速的走在前面,蛇尘漪为了不露馅,只好慢慢跟在后面。
头上红布四角各垂下一个流苏,红布并不厚,但隔着依旧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走过街廊,便见檐角下,亭廊间,无一例外挂着和村巷里一模一样的白色灯笼,里面……是塞的满满手抄的《十戒谣》。
灯笼无风自动,灯里的纸张随着轻晃,发出微弱的“沙沙”声,如同那无数佳人每夜不甘忍痛的梦呓。
丫鬟在一朱色大门外停下,上前轻轻叩响门栓。
“哒哒哒”……里面人闻声开门,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露出……鸦府夫人鸦楠月憔悴的脸,来人正是鸦楠月。
鸦楠月看见蛇尘漪愣了愣,随即打发走丫鬟,伸出一只手来:“进来吧……”
蛇尘漪本想一跃蹦跶进来,但犹豫一会儿,还是模仿着鲤谛怯生生的模样搭住了鸦楠月的手,“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
“新娘入场——,新郎官准备——”
“……”模糊间,蛇尘漪看见一个消瘦的人影立在自己面前,那人回头,也是一袭红衣,想必便是那位新郎官了。
“咳,咳咳咳……”那人似乎很是虚弱,一边咳嗽着,一边拭去嘴边血迹。
“一——一拜天地——”
“……”蛇尘漪接过下人递来的香,照着“新郎”的动作跪下拜了三拜,将香插好,又在其前的蒲团上磕了个头。
好啊……先忍一忍,等下看老娘不把这香炉踹飞!
“二——二拜高堂——”
“……”身边“新郎”对着坐在正座之上的鸦楠月,鸦家家主跪下,磕了个响头,在此过程中,依然咳嗽不断。
“咳咳……咳咳……”
果然,是个活不久了的病秧子。
蛇尘漪环抱双手并不下跪。
士可忍孰不可忍!开什么玩笑,我的父母会是他们?我既有生之父母,又为何要另拜他人?这还能忍……那不叫人!
老娘不装了!
“……”大堂静寂,所有人齐刷刷看着蛇尘漪,看她如何动作,或是等她如何为自己刚刚的出格行为辩解。
可蛇尘漪依旧傲立,那气势似在说:本尊不跪,尔等又能奈我何?
“啪!”坐在高台上的鸦家家主一拍扶手:“为何不跪?你是想造反吗?!”
蛇尘漪冷哼,将盖头一把扯下丢到一边,声音在空寂大堂回荡:“你是瞎啊,老娘才不是那窝囊的鲤谛,老娘不拜便是不嫁。”
金眸扫过身边边跪着的新郎,竟是鸦家长公子——鸦渊华。
鸦渊华咳得眼角微红,他努力不让喉中鲜血溢出,但殷红血迹还是一滴滴滑落,滴溅到地面铺着的大红地毯消失不见。
“呵。”蛇尘漪蹲下,戏谑的眯起眼,“呦,鸦公子我看你咳得难受,这血吐的跟吐水似的……看来的确是时日不多了啊。”
“你这不过是最最基础的热症,看看,是哪位庸医将您置于如此境地。”
“到如今,就算是神医在世也真的救不了您呢。”
蛇尘漪目光扫过从房梁上垂下的白色绢布,丝缕交蹂飘飘摇摇,无声凄惨诡异。
墙角纸做的嫁装鲜艳而妖意,纸糊的童男童女苍白的脸上勾着扭曲的弧度。
呵呵,这真是……要送往冥间的大喜啊。
鸦渊华好不容易顺过气,因剧烈咳嗽而湿润的眸子抬头对上蛇尘漪满含讥讽的金瞳。他明白,蛇尘漪说得对。
开始他只是咳嗽嗓子痛,偶尔发发低烧。
结果经过几个郎中的诊断,煎了几服药喝下,病情反而加重,渐渐变为浑身无力,夜晚经常高烧不退,咳血……
那些郎中还颇有架子,请人过来是一回事,看病写药方是一回事,最后买药又是一回事。
有的药引药材甚至要自己派人上山寻觅,甚是伤财。就单单因为自己看病买药,家中支出花销越来越大,家境大不如以前。
那些郎中是滥竽充数的庸医,就连他这个门外汉都能听出一些不对劲,看药方更是荒谬。什么萝卜配人参,麻黄配桂枝……
可是他的爹看自己卧病在床着急的不行,连最基本的辨识能力也丧失无几,对于那些郎中的“医嘱”唯命是从。
到最后缓过劲来了,发现不对劲时,鸦渊华的病已经病入膏肓,真正的无药可救了。
“你……你……”鸦家家主指着蛇尘漪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你是蛇尘漪!”
“呦。”蛇尘漪起身抬眼,“鸦家家主认出我来了?”
“鲤谛呢?哦……”鸦家家主眯起眼,嘴角勾起诡秘的笑容,随即一挥袖朗声宣布,“所有人,给我去柴房搜!搜到鲤谛直接乱棍打死!”
蛇尘漪瞳孔一缩,随即拔刀:“不想死就都给我站着别动!”
有人犹豫停下,但是鸦家家主下一句话迫使他们继续向门冲去:“违命者,斩!”
蛇尘漪盯着鸦家家主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已成了诡异的血红色,行动也如提线木偶。
他尖声大笑,血红色眼珠也死死盯着蛇尘漪,嗓音癫狂:“蛇尘漪,你不是扬言只有别人护不住的,没有自己得不到的吗?”
“哈哈哈!今天我就要告诉你,你想保护的人、所谓的公平清白,你想撕破的戒律规则,你都保护不了,你都打破不了!!”
“啧。”蛇尘漪一脚踢飞一个从身后偷袭的下人。喜服的广袖长摆很是不方便,满头首饰繁杂,此时都成了累赘。
“啪。”有人一脚踩住蛇尘漪身上喜服后面长长的下摆。
蛇尘漪正在向前挥刀,霎时感到一股力量将自己猛的拉回,登时步伐混乱身形不稳。
立刻有人抓住这个空当,一脚将蛇尘漪其踹翻,随即更多人涌上来,按的按踩得踩,拳头如雨点般披头砸下。
“……”蛇尘漪右手艰难的护着头,努力睁开眼,找准机会左手持着银刀狠命向那些人的脚腕挥去。
银刀出人意料的锋利,立刻有人狰狞尖叫着倒下去,包围圈瞬间乱了。
蛇尘漪摇晃着撑起,眯起眼,右手掂量着一个瓷瓶,声音冰冷令人不寒而栗:“一群乌合之众……你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瓷瓶被掷出,软塞早已被拔去,红色粉末倾撒。轰隆一声巨响,顿时整个大堂被熊熊烈火覆盖,无数人尖叫哭啸。
庭廊。
蛇尘漪脚步匆匆往柴房赶去,刚刚被踹的那一下崴住了脚,混战中也受了不轻的伤。
蛇尘漪咬紧牙关不顾一切的往柴房赶去,到时,早就晚了。
柴房的门倒在地上,那些下人早就走了,独留中心空地上,鲤谛倒在血泊里,早已没有了呼吸。
“……”蛇尘漪脚步踉跄,当走到鲤谛身前,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跪坐下来。
她眼神涣散,久久不能回神。
蛇尘漪身上的大红喜服沾染了血迹、泥尘,暗淡不复先前艳丽张扬;头面金钗、珍珠宝石也在打斗中折的折碎的碎,满目荒凉疮痍。
“……”天地间只有她久久失神。
门外飘起淅沥的小雨,似牛毛似细丝,似根根银针,射进在天空映衬下灰蒙蒙的湖面,激起无数涟漪。
无休止,无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