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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大面积灰色色块的天空里血雨似天降银针,漫天遍地斜插进魔渊深红坚硬的地面,冒出股股浓白色的魔气。
弥漫的白雾里依稀有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来人穿透白雾,纤细手中举一把倒扣花状铁伞,雨珠砸在上面乒乒乓乓的响声。
磅礴雨中,他身后紧紧跟随一黑影。
细雨斜飞进伞面下,来人雪白的脸上被割出细小的伤口,冒起丝丝白烟。
伞檐的雨帘下,一双雾蒙蒙的血色眼瞳看着面前高大的宅门。
辛琪树轻车熟路地站进狭窄的檐下,身子紧贴上门,合上铁伞放入芥子,哐哐扣响门环,“贺率情,我来找你啦,你开门呀。”
“开门开门开门。”
“你再不开门我就拆门了!”
少年声音在雨声里清脆响亮,辛琪树耐心地喊了足足半个时辰。
浅金色包裹的门扇纹丝不动。
“额嗯嗯嗯……我特意找人寻来了纯血魔族一脉的功法。你不想看吗?”辛琪树抛出了他自认为最有诱惑的筹码。
大门不动。
辛琪树仍不死心,他已经三天没见了,心软,再叫一会儿肯定会来开门的:“你快开门呢。
你是不是不知道,外面下血雨了,我出门时候找不到伞了,但我还是来了。我是不是好爱你老公。
我被刮地满身都是伤,我好疼哦老公。”
没有动静。
雨水淅淅沥沥,忽感小臂刺痛,辛琪树低头,一只又黑又丑的蜱虫趴在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臂上。甩了下胳膊,蜱虫仍牢牢扒在藕臂上。
辛琪树怒了,用魔气把蜱虫烧死,高声喊道:“你再不开门,本少宫主就喊人把这宅子拆掉!你住我那儿。”
“呵。”
大门从里徐徐推开。
贺率情抱胸斜倚在墙边,露出的手腕上系着根小珠子串成的红手链,嘴角弯起嘲讽的幅度:“你连血雨都挡不住,还算什么少宫主。”
“清淮乡王家刚出生没几年的小娃娃修为都比你高,好意思吗。”
辛琪树全当没听到,刚才本来就不是认真的愤怒一下就散了,猫一样的眼瞳亮晶晶地看贺率情。
贺率情今日未正经束发,浑身充满着慵懒的气质。长发随意抓垂在肩膀上。雪白里衣衣襟大敞开到腹部,健硕的胸肌敞在光天白日下,隐隐看得到腹肌的沟壑。
辛琪树涨红了脸,“你…你今天好……热情啊。”
“能别这么恶心吗?”贺率情蹙眉,狭长的桃花眼里面一片冰冷。
辛琪树脸色由红转白。
贺率情出手拢住衣服,不屑再就这件事理会他,背过身往里走,“给我看看你带来的功法。”
宅子的上空用灵力罩住了,雨水落不进来,浅灰色石板平铺的地面都是干燥的。
脸上划伤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嗫嚅道:“你平时也是以刚才那副样子见叶猗的吗?”
“以为谁都像你吗?”贺率情冷笑一声。
那就是“是”了?自己几十年见不了一面的景色就这么轻易的被另一个人瞧见,辛琪树心里酸涩,对叶猗的敌意极速上飙。
这座宅子是特意为贺率情修葺的,宅子分为正房和左右厢房,辛琪树很少能被允许留宿,平日里只有贺率情一人。因此左厢房被改成了书房,右厢房才留给辛琪树住。
庭院四角栽了丹木树,现在都是缺水的蔫巴样子,该长的新芽也没有冒出来。
“这上面的法器呢?”看着树干上突兀的一个大坑,“你怎么给挖出来了啊?
你需要可以跟我说嘛,你把法器挖掉,他们就要死了。”
“我芥子里好像也没有了。”这四棵树的树苗是辛琪树偷偷从后山挖过来的,不是魔渊种。没有提供灵气的法器,树木就只能依靠自身残余灵力生存,如果死掉,以法雨廷现在的戒严程度很难搞到新树苗了。
魔渊的树长的都像被火烧焦了,丑丑的。辛琪树不喜欢。
辛琪树虽然还没获得这里的永居权,但他是把这里当他们的新房布置的。
贺率情已经推开了书房门,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是叶猗挖走的,让他赔。”
好啊!你个叶猗,让你来就不错了,还好意思连吃带拿!辛琪树又给叶猗记了一笔,好不容易有一件事贺率情的意见和辛琪树内心想法一样,辛琪树一下精神了:“对!让他赔!”
今日日光不好,书房里处处昏暗。
贺率情坐在太师椅上。
辛琪树殷勤地从芥子里拿出灵石,打算点灯。
贺率情挡了他一下,“你先把功法拿出来给我瞧瞧。”
“这么暗怎么……”话说一半才想起贺率情修为已臻至,别说昏暗,就是漆黑都不影响他视物。
“可是我看不清呀!”
贺率情脸色恹恹,慵懒道:“你看什么?又看不懂。”
“谁说的?这部功法我肯定…不至于全看不懂!”辛琪树不服气,“这可是纯血魔族才能看懂的文字,没有我这个魔族的解说,你才肯定看不懂吧!”
贺率情不想和他争辩浑身上下魔族血脉不到三分之一的他到底能不能认出魔族文字。他觉得辛琪树现在还在筑基的修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辛琪树如愿点上灯。
书案上垒着几卷翻开的功法,上面金光闪闪,辛琪树弯腰勤快地把书合上,他偷偷瞄了一眼,一字没看懂。
万事俱备后,辛琪树表情严肃地从芥子里拿出卷轴:“你一定要小心,纯血魔族的文字带有幻术,如果感觉到不对劲,一定要停下!”
贺率情单手支头,淡淡地看他,低低地嗯了声。低头一看,四个大字。
行/房秘术。
还是用三语写的:凡人话,纯血魔族话,普通魔族话。
他抬起头,辛琪树被他刚才的神态帅的神魂颠倒,在走神发愣。
辛琪树心里几个小人在捧着花环绕圈唱歌,叽叽喳喳的问:是谁这么幸运和他结婚了?然后一个Q版小辛高高举手:是我是我是我!小人献上花环和祝福,功成身退。带着花环的Q版小辛在花瓣雨里闭目许上自己的愿望。
辛琪树傻笑出声,又过了会儿才察觉到贺率情的目光,懵懵懂懂地看回去。
“这功法你看过了吗?”
辛琪树懵懂摇头。
贺率情捏眉心,“谁给你找的?”
辛琪树不好意思地摸耳朵,“是倩倩姐给的。”倩倩姐说不能给贺率情看太厉害的功法,不然怕他打自己的时候吃不消。倩倩姐多虑了,贺率情是绝对不会打他的。
“你打开呀。”辛琪树见不动,自己上手打开卷轴。
果然是纯血魔族,字写得都这么张扬不羁!辛琪树低下头努力辨认。
嗯……什么什么什么后什么什么什么汉,一页下来,只认出两个字。
刚才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辛琪树心里发虚,磨蹭半天,灯灭了才敢抬头去看贺率情,撞进他如水般的目光里。
贺率情姿势放松靠在椅背上,白玉般立体的面庞晦暗不明,眉梢间微微挑着。
他声音轻轻的,但在寂静的几平方内足够让听清。
“看明白了吗?讲什么的。”
没搞懂,功法没搞懂,贺率情他也没搞懂。
辛琪树决定诚实一下,他摇头。
贺率情嘴角微勾。
辛琪树心里毛毛的,这不会是什么杀/人炼/尸的功法吧。他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希望能从贺率情手下逃过一劫:“你知道我的。我什么字都不识,他们说什么我就信了。”
“想知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吗?”贺率情拿起书草草翻了下,眼神淡漠。
“想啊。”辛琪树又揣测,难道贺率情心情其实确实不错,要教自己识字?他坐直了身。他早就听说过贺率情曾经在讲堂授过两年的通识课,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有这个殊荣。
小辛开心地转圈圈。
贺率情看他这样,终于露出了这件事他的情绪底色,一掌把书拍在他胸口处,声音冷如冰茬:“拿回去让辛霎一字一句教你。”
“他要教我早教了。”辛琪树呆呆地接住书,以为他在说识字,嘟囔道。他听着这功夫好像也不是害人的,那这到底是什么啊?
辛母难产而亡,辛霎虽然对独子宠爱有加,就连辛琪树说要与贺率情结成道侣都举双手支持,然后以此为动力努力扩大势力范围,并贡献计谋让辛琪树抱得帅哥归。但到底没什么心思养孩子,辛琪树到现在都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还是凡人话版。
血容宫成为魔修一道代表后,辛琪树已经很努力不给自家丢人了,努力识字,努力结交朋友,只是好像他本身就是个丢人东西。
辛琪树这个名字叫出去,无人不恨他,无人不笑他。人家都说他是朽木。
夜幕降临,贺率情重新燃起了灯,打开一本书低头看着。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他神色认真地捧书细读。
魔渊藏有世间最浓郁的魔气,与正统灵气相对创,贺率情这类修真者在这里肯定不好受。久而久之,根骨或许也会受损。
果然,贺率情掩嘴轻咳一声。
辛琪树呆在原地,其实最好的做法他非常清楚。
“发什么愣。”贺率情保持看书姿势不变,只是微微抬头,浅青色的瞳看着他,“去给我拿块墨腚。后罩房堆满了,我搁西厢房闷户橱里了。”
有一缕刘海挡住视线,贺率情伸出手打理,腕上的红手绳一闪而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院子里铺着层淡淡月辉,银弯钩月亮高挂空中。
西厢房里一片黑暗,辛琪树睁大眼睛,忽然发觉西厢房和他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他的东西都没有了。
床榻上搭着一件橙色外衫,八仙桌上摆着茶壶和两只茶杯。
就像一间和辛琪树毫无关系的、主人离开还未归来的厢房而已。
在魔渊,贺率情穿不过魔雾,只能在宅子里活动,除了辛琪树及他的手下,能打交道的只有他的师弟叶猗。
辛琪树冲上前紧紧揪住那件银丝绣着花纹的橙色衣衫,神色不明地低着头。
门口的光亮被挡住大半。
贺率情背着光站在门口。
“上次叶猗来聊的有些久了,他要留下来过夜,就把这间房子收拾给他了。”
“那我的东西呢?褥子什么的。”辛琪将声音压得很低。
贺率情蹙眉,“被我堆到后罩房了。”
“你要的话让费珈进来拿吧。大概率落灰了,洗洗再用。”
辛琪树回头,眼瞳里泪光闪烁,面颊上两道亮如银河的泪痕。
贺率情别过眼,俊美的面庞里那双最夺人目光的浅青色眼睛冰冷,说:“你今晚要留下吗?要的话就住这儿吧。”
怎么不看我。
怎么第一次帮我搬东西就是给别人腾地方。
怎么唯一一次关心是为了告诉我你没有用法术帮我的东西挡灰。
是不是我和我的东西一样,落灰也不会管。
“费珈今天没跟着我来,我我想睡正房。”辛琪树抽噎着说。
幽幽月光下,巴掌大的脸蛋上杏眼睁得老大,暗红色的眸色如宝石般闪闪发亮,纤长卷翘的睫毛一簇一簇黏在一起,粉嘟嘟的唇水润润的。
“行,那我睡这儿。”贺率情皱着眉看他。
那四舍五入岂不是和叶猗同床共枕?
“我的意思是…我今晚想和你在正房住。”辛琪树忐忑地看向贺率情。
这是他们名义上成婚一百年后,提出的最大胆的请求。
辛琪树能感受到贺率情在用一种犀利的目光探视他的灵魂,忍不住抱怨道:“我们成婚这么多年,我一次都没跟你睡在一张床上。我给你栽你喜欢的树,还找了功法给你,虽然……但是我也是很辛苦才搞来的。”
最后,他颤颤巍巍地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在你怀里醒来一次。”
贺率情说:
“不行。
我不要。”
辛琪树钻进床褥里,四面都是冰冷一片,明明是他最喜欢的被子他却怎么都睡不惯。一脚踢开被子,身子摊开感受着空气里的凉意,他默默看着被他扔到桌上的橙色外衫。
正房的灯熄了,整个宅子寂静无声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辛琪树心里默数着时间。
“吱呀。”他敏锐地看向门窗,并无推开的痕迹。
那是…?
辛琪树从床上翻身坐起,推开一条窗户缝隙,窄长缝隙里正房的一面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门扇正随风摇晃。
贺率情没有插门。辛琪树勾起一个笑容,血红的眼睛微微发亮,脸侧黑色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摆动。
天邀我也。
纯黑长发随意披在肩头,衬得辛琪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红眸里闪过偏执的光。
倏忽——一阵黑雾从衣领里飞出,里衣缓缓落地。
正房里典雅的装修在昏暗里静置,一阵鬼魅般的黑雾直飘拔步床。
床帐有两层,外围架子的金绿色绸缎束起,只放下了紧挨床榻的白纱。黑雾凝聚成人形,浑身赤裸,一步一步地走到床榻边。
本该专心修炼的贺率情静躺在床上,双目紧合,胸膛微微起伏着。
辛琪树低头,他双颊泛着粉红,几缕发丝被汗濡湿贴在脸上。
辛琪树这种魔族血脉浓度不高的,使用化雾这种本命技能损耗还是太大了。
无声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
辛琪树撩开锦被,只着里衣的贺率情在黑暗里安静地躺在那里,他举起右手缓缓……掐住贺率情的脖子。
浓郁黑气缠绕上莹白的手,又蔓延到紧挨的脖子上。
辛琪树目光盈盈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贺率情闭目熟睡,呼吸声绵长。
“在你居高临下欣赏我的哭泣,神情自若地践踏在我的悲伤上时,会猜到我让费珈在正房燃起了迷魂香吗?”
“你信了费珈今天没来的话没有?”
贺率情不适的哼唧一下,辛琪树松开手。动作小心地爬上床蜷缩在他怀里,脑袋紧紧贴着胸口,感受着肌肤下心脏的有力跳动,沉沉睡去。
漆黑的深夜里,贺率情睁开眼。
怀里辛琪树小脸皱成一团紧紧扒在他身上,睡前只给他自己盖了被子,贺率情整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贺率情微微笑了。来他床上挤,不给他被子盖。
辛琪树眼睛睫毛又长又卷,像小孩子玩的洋娃娃一样,就是嘴嘟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贺率情伸出拇指捏他脸蛋,嘴依旧嘟着,没什么改善。贺率情一双手全出动,对他的脸又搓又捏。
辛琪树脸皱地更厉害了。
躲在屋外暗处的费珈蹙起眉。
丑时已过,贺率情拿出一柄嵌着宝石的小刀。
费珈微微前倾,手落在身侧刀柄上。
贺率情一只手捏住辛琪树的手腕,刀刃在黑夜里闪着让人惊/悚的白光。
辛琪树乖乖睡着,被扼住的手腕浅蓝色血管的地方割出一条伤口,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来。
在肤若凝脂的皓腕上分外明显。
费珈脸色严肃想冲进去,但思及辛琪树的态度,终究按兵不动。
屋里贺率情把那一丁点的血珠凝固储存到芥子里。
辛琪树无知无觉,有着几道刮痕和泪痕的面容依旧是皱的。似乎知道正被人注视着,往贺率情怀里藏了藏。
贺率情打量着他。
一个没脑子的小孩。如果贺率情反应慢一拍,辛琪树带着魔气的手掐上脖颈时,就会立马被贺率情身上套着的防御罩反击回去。
到时候这块小点心才真的会“被刮得满身都是伤”。
淡淡金辉拂过,辛琪树脸上的刮痕泪痕和腕上的新伤都依次消失。
贺率情摸了摸脖子上的掐痕。
修真者不论修为高低,都有夺人生命的本事。就这个笨东西,手上又有多少人命?
贺率情闭上眼。
夜色里,贺率情从辛琪树手上抢过一半被子,两个人都盖在被子下睡着了。
辛琪树做了个处处漂浮着金色泡泡的梦,梦境里他踩在云彩上,高兴地追赶这些泡泡,想要捞一只抱在怀里。
他看中了一个泡泡,他觉得这个泡泡和别的泡泡不一样,它是想要到自己怀里的。只不过它很矜持,停一段飞一段,引诱小辛来抓他,在小辛的头顶上转圈圈。小辛看准角度飞扑过去,泡泡却凭空消失了,脚下柔软的云彩也突然不见了。
眼看要高空坠落、尸骨无存,那些被他忽视的其他泡泡聚在一起成一张大垫子。小辛落在上面,茫然地蹦了蹦。
“啊……”辛琪树惊醒,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肉,随即想起自己昨晚偷钻了贺率情被窝。天边已微微泛白,比辛琪树计划起床的时间晚了许多,还好贺率情还未醒,他长舒一口气。
贺率情的俊脸就在几寸之遥,辛琪树看得心痒痒,凑过去偷偷亲了一口脸颊。
然后心实在静不下来使用本命技能,只好从芥子里取了衣服,蹑手蹑脚地往回跑。
辛琪树从芥子里掏出了能把西厢房填满的杂物,下次叶猗来过夜休想住这间房!往出走的时候瞥到了叶猗的外衫,薅过来塞进了芥子里。
哼哼哼,辛琪树准备在一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一天杀去法雨廷找叶猗算账,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把叶猗大骂一顿,然后拿着新树苗回来朝贺率情讨奖励。
最好能让贺率情教自己识字。
不过在这之前,辛琪树要去找他爹问问关于那本书的事。
橙红阳光撒在他的头顶,辛琪树伸了个懒腰。穿过白雾,费珈紧跟在他身后。
辛琪树瞥他一眼,“好啦好啦,贺率情都不在这里了,你还这么紧张干嘛。”
费珈道:“除了贺率情,魔渊里依旧有许多人要小心。”
“但贺率情是最大的危险。昨夜……”
辛琪树摆摆手,表明不想听。
费珈从小就负责保护他,是辛琪树的贴身侍卫。
“我爹有空吗?我找他问点事。”辛琪树修为低下,性格相对来说温和,与寻常魔族格格不入。所以通常都不去主宫那边,接收消息都是通过费珈。
费珈说:“宫主和青长官都在秘密开会,近期恐怕没有时间。”青长官就是青倩倩。
辛琪树止步,歪头想了想,道:“正好,那就去法雨廷。”
费珈知道他们昨天的对话,说:“少宫主是要去见叶猗吗?”虽然是问句,费珈却是肯定的语气,他说:“叶猗发来拜帖,一周后来魔渊。不是着急正经事的话,不如等他来。法雨廷那种地方,还是不去为好。”
辛琪树哪有正经事,但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辛琪树理由很充足:
一来,叶猗肯定不会心甘情愿地给他树苗,他和叶猗一定会吵起来,贺率情肯定就会偏心。
辛琪树就会难受。所以为了避免自己不开心,自己上门去找叶猗是最好的选择啦!
他也考虑到了自己的安全问题。法雨廷费珈进不去,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去见叶猗。
叶猗这人与贺率情关系最好,顾及贺率情的处境,他也一定不会对他大打出手,也会阻止别人对他大打出手。
二来,那个王八蛋最后肯定不想赔他们树苗,一天拖一天,到时候辛琪树还得上门要。
反正都要去,晚去不如早去。
两人坐上灵舟。
辛琪树的爹娘都是魔族,但都血脉不纯,到辛琪树这里几乎只有三分之一了,他小的时候几乎与凡人无异,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那时候血容宫还没有到达在魔道一呼百应的地位,为避免唯一的子嗣也出意外,辛琪树是在况锦境长大的。
法雨廷在况锦境是响当当的大门派。歼灭魔族,守护苍生的口号喊得响当当。
小辛最喜欢甩开费珈挑一个人多的城市露宿街头,被一无所知的凡人捡回家洗脸蛋、梳头发。等被装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就朝他们露出尖牙。每次看凡人露出惊吓表情小辛就会开心的亲他们一口。
如果把凡人换成那些死装的正派修仙者就更好玩了。所以小辛甩开了看管他的人,偷偷跑去参加了法雨廷入门弟子试炼,那些白胡子长老还果真没有辨认出来!
小辛心里的幻想马上就要实现了,半路上冒出来个该死的叶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是魔族的,摸着他的尖牙威胁说要送他去诫律司。
最后还是搬出辛霎的名字,叶猗才乖乖送他下山。
之后血容宫势大了,法雨廷戒备愈发森严。除了婚宴那天,辛琪树再也没有进去过法雨廷了。
魔渊与况锦境隔着一座陡峭的高山,单是穿越高山,一般灵舟就要花费数天,但辛琪树的上品灵舟不同,一天便到达了法雨廷。
正处暮春,法雨廷主山体上都覆盖着大片浅粉的花海,晨风掠过,大片的花瓣旋转飞翔。
灵舟停在主山的西面,法雨廷主山四个入口,西门是人最少的。辛琪树把费珈留在外面,自己戴着锥帽拿着弟子令牌进山。
西面山坡上栽有一棵千年大椿树,花季风一吹,落英缤纷。
白嫩的手伸出,朵朵花瓣飞落到他掌心。
花瓣丛下,原闭目养神的叶猗睁开眼。层层叠叠的花瓣轮廓空隙里,肩膀单薄的黑发少年低头赏花,浅粉花的颜色隐绰绰映在他脸部。少年微微低头,微翘的鼻尖轻嗅花蕊。
是个很漂亮的少年。
小魔头边闻边往前走。
“你闻的是大椿树的花,没有花香。”
辛琪树四下张望。
“呼——你再往前走就…”一颗脑袋从满地花瓣丛里冒出来,男人眉梢微挑着,带着点邪气。
辛琪树一脚踩了上去,“谁让你躺在这里装不存在!活该!”
叶猗嘴角勾起,歪着头看他:“不是学了足足十年辨花吗?怎么白学了。”丰神俊朗的脸侧散着柔顺发丝,深棕色发丝在阳光下变成类似酒红的颜色。
深邃的眼神睨着他,说话带着股挑逗味儿:“找谁来啦。”
劲劲儿的。
辛琪树又踢了他一脚,被顺势抓住脚踝往下一拽。
“你这人,怎么又喜欢踢人了?”
辛琪树闷哼一声倒在他身上,被厚厚的花瓣糊了一脸。叶猗捏了捏软趴趴的脸蛋,“脸蛋这么软,一看你最近就只顾着玩乐。”
辛琪树掰不动他的手,声音含糊地说:“你干什么!”辛琪树也上手去捏叶猗的脸,硬邦邦的,根本捏不动。他硬扯着叶猗脸皮,喊道:“你脸也能扯得动!你最近也根本没有修炼!”
叶猗闷声笑着。
辛琪树依靠在他身上,被动感受着胸膛的震动,烦躁地砸了他一拳。
花瓣纷飞,两人身上又都落了满满一层。
辛琪树啊啾一声,骂道:“花掉的这么厉害,你们怎么养树的!”
“找我来干嘛?”叶猗环住他,贴在辛琪树耳边问。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垂,辛琪树不自在地躲了躲,“你赔我的丹木树和法器!”
丹木树?叶猗反应一会想起来了,他那天掏了贺率情院子里两棵树里的法器,离了法器树没法在魔渊生存下去,自然死了。
“呵呵。行啊,你想要什么树苗?”叶猗眨了眨他那双桃花眼,“除了丹木树,你想要哪种我都赔你。不过提前说好,得你自己到后山去挖,挖错了要照价赔偿哦。”
“为什么不能是丹木树?”辛琪树愤懑不平,他只认识丹木树。
叶猗开口,狭长的桃花眼里平静无波:“一百年前,以杨郦为首众仰慕贺率情的弟子愤怒地砍掉了法雨廷所有的丹木树。”
一百年前,魔族血容宫以法雨廷山下百姓性命为胁,逼迫贺率情与血容宫少宫主结契成婚。
“贺率情三百岁游历天下时路过了正被魔修肆虐的清淮乡,不待当地氏族王家恳求,师兄便出手相助。血光整整闪了一年,所有魔修都被驱逐后,天降圣光,世上第一棵丹木树扎根在清淮乡中心。”
“此事迹流传开后,有慕名弟子前去讨树枝,再栽种。渐渐的,法雨廷的丹木树就越来越多。”
辛琪树呆愣着。
当年辛琪树弯腰栽树时,贺率情在房里,沉默隔着窗户纸看他。辛琪树抬起头冲他笑,汗流到眼里,只模糊看到贺率情身影的颜色。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贺率情比辛琪树年长八百年,诸如此类辛琪树不知道的事情多之又多。
辛琪树小小一只趴在叶猗身上。阳光照得他皮肤雪白,眼睛呆愣愣地,头侧扎的小辫垂下来,束发银饰敲打在腕边裸露的肌肤上,他忽然问:“你能教我识字吗?”
叶猗沉默片刻,嗤笑一声:“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你真是文盲啊。”
辛琪树深觉自己刚才是脑袋糊涂了才想让他教。
他决定不挖树苗了,万一再挑中哪棵有故事的树木,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我不要树苗了,我的法器你总可以还给我吧。”辛琪树戳了戳叶猗领口的硬皮革。
叶猗说:“已经飞灰烟散了。”
听他这么说,辛琪树一脸郁闷。
叶猗品味着,眼前突然覆盖上一片橙光,辛琪树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这是你落下的衣服,还给你了哦。”
叶猗摩挲了下布料,一把揪开。辛琪树已经手里捏着只花走远了。
叶猗提高声音喊道:“慧草堂新培育出来一批蓝花桃树,给你撇几支带回去吧。师兄自小对桃子都不感冒的!”
风轻缓吹过,鸟翱翔在蓝天,清脆的叫声从这片土地飞过。
辛琪树回头,浅橙色花纹的衣衫被风吹得鼓起,脸上明摆着不信任:“那结出来的是什么?蓝色桃子吗?”
细白手指捏住青色的细纱帘,微微撩起,露出一只黑色的眼睛好奇地看向外面。
手被用力拍下去,叶猗在他斜前方走着,对他传音入耳:“虽然戴上了帏帽。
但你们成婚典礼那天很多人都去了难免有人记住了你的脸,要小心点。”
辛琪树不会传音入耳,小声的“嗯”了声。
叶猗想起以前的行为,很头疼地叮嘱道:“还有,千万记得把你尖牙收起来。”
辛琪树很悲伤的和他抱怨:“我哪儿还有尖牙,拢共两颗,都被你掰下来了。”
叶猗难以置信地回头,怎么还有这么污蔑人的:“你那是换牙期自然掉牙。现在还没长出来吗?”
辛琪树苦闷地摇摇头。
山上有众多弟子在劳作,走过一块又一块的耕地,终于到了慧草堂。一路上都有人跟叶猗问好,叶猗每每都要停下来聊会儿。
也托他的福,没有人查辛琪树的身份。
这个亲传弟子的派头比他还要大。辛琪树一边心里面嘀咕,一边紧跟在他身后,一步都不敢远离。
“师叔?”
是杨郦的声音。
杨郦是贺率情的弟子。
他不是常年在外游历吗?怎么今天就恰好在法雨廷!辛琪树脸色发白。
叶猗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气定神闲地问:“今天怎么到这边来了?”
“昨天修炼的时候突然很想师尊,今天想过来看看丹木树。到地儿转了一圈没找到,这才想起来已经全被砍掉了。”杨郦声音听起来很落寞。
辛琪树隔着青纱,看着叶猗背上布料的纹路。
“听韩长老说师兄不日要去血容宫,能替我给师尊捎封信吗?”
叶猗接过信,觉得厚度不对。拇指一搓,原来是两封信。叶猗默默收下,安慰他:“你也别太颓废,贺率情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我也不想看到师尊嫁人。”杨郦即使状态不好,嘴依旧锋利如刃。
“……准确说是入赘。”
“有什么区别吗?”
叶猗道:“别这样,说不定哪天师兄就回来了。”
“带着他一起回来吗?那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叶猗意味深长地说:“魔族都不长情,说不定哪天他就移情别恋了。你师尊也不是个会哄人的。”
当缩头乌龟的辛琪树感受到一股目光。
杨郦盯着叶猗身后戴着帏帽的人,依稀看得出皮肤挺白,年纪不大。他开嘲讽:“新情人?你这换人的速度未免太快了。”
“没办法,喜欢我的人太多了,”叶猗拉着辛琪树往前走,“带他来看看那棵蓝花桃子树。先走了。”
凌厉的目光不加掩饰地看着他,辛琪树低着头与之擦肩而过,在浓郁花香里嗅到了股淡淡的皂角味。
跟随叶猗脚步左绕右绕一会儿,才看到桃树。
辛琪树看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杨郦的身影,这才呼了口气。
他仰头看这棵高大的树。乌色的枝干上长着层层叠叠嫩绿的叶子,叶子上缀着朵朵含苞待放的浅蓝色花骨朵。
辛琪树凑近闻了闻,可能是因为刚在花堆里滚了一遭,并没有闻到桃花香味。
叶猗撇了几支花多的枝干递给他,“你回去先插在花瓶里赏花。等花谢了,在瓶里灌上刚漫过根底的水,等长出了根再栽进树坑里。”
“这树没什么灵力,不用法器在魔渊也能活。”
辛琪树好奇地左右看,这一片种的都是蓝色桃树,树上还挂着铭牌,刻着编码。
蓝色桃树的后面是丛丛玫红色的矮树,树上貌似结着三边形的果子,辛琪树不禁往过挪动几步。
身旁棕色树身随他移步也变化着位置,辛琪树凝神一看,不过是普通的小圆球果实。
辛琪树失望地往回走。
一股带有强烈恨意的森然目光紧紧盯上他。
辛琪树缓慢地稍稍侧头。
几步之遥的树荫下,杨郦双手抱胸依靠树干,腰间挂着剑鞘。
形状姣美的眼睛下有一层乌青的眼圈,此刻狠狠地盯着他,俊美秀气的面容稍稍扭曲。
辛琪树一颗心嘭嘭狂跳。他还戴着帏帽,但他确信杨郦已经认出了他。
辛琪树脚下一蹬,转身要朝叶猗跑去。
“你跑什么!”杨郦愤怒地大喝一声,追上来揪住辛琪树的衣领把人高高拎起。
辛琪树像只被逮的兔子,只有脚尖能接触到地面。他小声地说:“你冷静一下丽丽。”
视线里杨郦的脸一下子放大,杨郦阴森森问他:“你多会儿放师尊回来?”
辛琪树支支吾吾。
“你!”杨郦拔出长剑,太阳下长剑闪着白光。辛琪树不安地闭上眼。
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他悄悄睁开眼,叶猗终于到了,正与杨郦对峙。
“你什么意思?!”杨郦问。
“你动手前能不能想清楚。
你砍伤了他,实际上遭罪的是贺率情。魔渊那鬼地方,一丁点小伤都得拖拖拉拉半个月才能好。”叶猗的声音和平时无恙。
杨郦抖着手收回剑鞘,通红的眼睛掉下泪。
叶猗及时拽过辛琪树轻功离开,远远的,二人听到杨郦如泣血般的声音。
“你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辛琪树!当年我就不应该救你——”
“叶猗你这么护着他,为什么嫁人的不是你——”
叶猗沉默地护送他到灵舟上,“刚才我说的话你记得。走罢。”
灵舟飘上天空,辛琪树抓着那几支树枝趴在窗台上看他,浅蓝色的花骨朵蹭在他的脸颊上。
ps如果小辛不跟着小叶,他是进不去慧草堂的。只有内门弟子和有任务的外门弟子才能进慧草堂。
小辛的弟子令牌是外门哦(为什么还没被吊销…因为小叶没举报
叶猗(yi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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