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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家灯暖灶,气入丹田 ...

  •   镇国大将军府的朱漆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宫墙的冷寂隔绝在外。林挽洲站在庭院里,仰头望着悬在檐角的灯笼,暖黄的光透过绢纱漫下来,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柔和的光晕,空气中飘着厨房传来的饭菜香,混着廊下栀子花的甜,是与皇宫截然不同的气息——热闹,踏实,带着烟火气。

      “小妹!你可算回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月洞门后传来,伴着沉稳的脚步声,身着墨色锦袍的青年快步走出,正是傅家长子傅书恒,刚从军营回来,铠甲还未来得及卸下,肩甲上沾着些尘土,眼神却亮得很,“宫里人说你没随皇后的仪仗回来,爹娘都快急疯了!”

      林挽洲刚要开口,就被一阵香风裹住。“我的昭昭哟,你这是去哪了?”二姐姐傅书瑶提着裙摆跑过来,发髻上的珍珠钗叮当作响,她伸手捏了捏林挽洲的脸颊,语气又急又疼,“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在宫里受委屈了?”

      说话间,傅将军夫妇也从正厅走出来。傅将军穿着常服,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脸上带着武将特有的刚毅,此刻眉头却拧着,目光在林挽洲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她肩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她的月白外衣上,眸色沉了沉:“去哪了?”

      母亲李氏快步上前,拉住林挽洲的手,她的手带着厨房的暖意,指尖粗糙却有力,是常年操持家务留下的痕迹:“快进屋说,外面风凉。”

      一行人簇拥着林挽洲走进正厅。八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红烧肘子泛着油光,清蒸鲈鱼卧在碧色的葱丝里,还有一碗炖得酥烂的排骨汤,是她(傅书华)从小爱吃的。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添了副碗筷,李氏亲自给她盛了碗汤:“快喝点暖暖,看你冻的。”

      林挽洲捧着温热的汤碗,看着眼前的一家人。傅将军虽面色严肃,却总在她喝汤时悄悄往她碗里夹块排骨;李氏絮絮叨叨地问着宫里的事,眼神里满是担忧;傅书恒和傅书瑶一左一右坐着,一个问她有没有被皇子刁难,一个忙着给她剥虾,说她小时候总抢姐姐碗里的虾仁。

      “我去给太后请安,回来时绕了点路,在宫道上歇了歇。”林挽洲舀了勺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胸口的隐痛,“让爹娘和哥哥姐姐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她刻意说得轻描淡写,避开了醉春楼的凶险,也没提谢闻野。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何况这具身体的家人,是真的把“傅书华”放在心尖上疼。

      “绕路也该让人回个信啊!”李氏嗔怪着,指尖拂过她鬓角的碎发,“你身子本就弱,又是夜里,要是出点什么事,你让娘怎么活?”

      “是我疏忽了。”林挽洲垂下眼,看着碗里沉浮的枸杞,心里忽然有些发酸。在问天派时,她是少宗主,师兄师姐敬她,师弟师妹畏她,师父虽疼她,却总说“挽洲要担起宗门重任”,何曾有人这样为她一句“绕路”而急得坐立难安?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上牵挂的滋味,陌生,却又滚烫,像灶膛里烧得正旺的炭火,一点点焐热她常年被灵力淬炼得有些清冷的心。

      “下次再出门,跟哥哥说一声,我派亲兵护着你。”傅书恒放下筷子,语气带着武将的沉稳,“长安城看着太平,暗地里的龌龊可不少,你一个姑娘家……”

      “知道啦大哥。”林挽洲抬眸笑了笑,把碗里的排骨夹给他,“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傅书恒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愣了愣。从前的小妹虽也会笑,却总带着点骄纵的锋芒,今日这一笑,竟像被温水泡软了的玉,温润得让人心里一软。他挠了挠头,接过排骨,闷声吃了起来。

      饭桌上的笑语渐渐漫开,傅书瑶说起今日在绣坊看到的新花样,傅书恒讲着军营里的趣事,李氏叮嘱着明日要穿的衣裳,傅将军偶尔插一句,多是让她少去招惹三皇子王权翊。林挽洲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看着灯光在家人脸上投下的柔和轮廓,忽然明白“人间烟火”四个字,原是这般模样——不是雕梁画栋的繁华,而是灶上的热汤,灯下的絮语,是无论走多远,总有一盏灯为你亮着的踏实。

      夜深时,洗去一身铅华,换上素色的寝衣,林挽洲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还是傅书华的模样,可眼神里的东西,早已不同。她从妆匣底层摸出个小巧的木盒,里面是从问天派带来的半块清灵玉,能辅助感知灵气流动。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洒在玉上,泛着淡淡的莹光。她想起谢闻野的话,“极静之地,心无杂念,或许能自行恢复”。

      她推开内室的门,这里是傅书华的书房,平日里少有人来,靠墙摆着书架,案上堆着未看完的话本,角落里燃着安神的檀香,袅袅的烟在月光里轻轻晃。她在榻上盘膝坐下,调整呼吸,闭上眼睛。

      按照问天派的入门心法,她试着沉入丹田,去感知那丝微弱的灵力。起初一片混沌,像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有心口隐隐作痛,是白日被狐妖所伤的痕迹。她没有急,指尖轻轻摩挲着清灵玉,想起在偏院时,谢闻野递药碗给她时,眼里的担忧;想起他把外衣披在她肩上,说“夜里凉”;想起他说起母妃时,凤眸里那点柔软的怅然。

      那些画面像细碎的光,一点点照亮丹田的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一丝极细的气流,像初春解冻的小溪,从指尖缓缓流向丹田。气流很弱,带着点滞涩,流经心口的伤口时,还隐隐作痛,却真实存在。

      林挽洲心中一喜,连忙凝神引导。那丝气流在丹田盘旋片刻,竟顺着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像被温水浸泡,带着点酥麻的暖意。她想起谢闻野说的当归、黄芪,明日得让人去药铺抓些来,或许真能辅助气血,让灵力流转得更顺畅些。

      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三更天了。书房里静得能听见檀香燃尽的“噼啪”声,月光移到案上,照亮了摊开的话本,上面画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正追着蝴蝶跑,旁边写着“长安春日好”。

      林挽洲缓缓收功,睁开眼时,清灵玉上的莹光比刚才亮了些。她摸了摸心口,疼痛感减轻了不少,虽灵力依旧微弱,却不再是之前的枯竭之感,像干旱的土地终于盼来了一丝春雨。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栀子花的香飘进来,混着远处酒肆的喧嚣,还有更夫的吆喝声。长安城的夜,原来这般鲜活,不像望云峰的寂静,只有风声和松涛。

      她想起刚来时,对这具身体的厌恶,对这人间的疏离,总想着尽快恢复灵力,找到回去的路。可现在,看着窗棂外那片被灯笼照亮的夜空,想着将军府暖灶上的汤,想着偏院里那个总爱皱着眉、却会默默递药的少年,心里竟生出点“留下看看”的念头。

      或许,这人间,并不全是谢闻野经历的冷寂,也不全是苏怜月那样的险恶。还有傅家的灯,谢闻野的药,甚至是宫道上那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都藏着细碎的暖意。

      她关窗转身,案上的烛火轻轻晃了晃,映得书架上的书影忽明忽暗。明天,要去谢谢谢闻野,还要把那件月白外衣还给他,顺便……问问他说的那本降妖书,放在哪里了。

      走到床边时,她瞥见搭在椅背上的月白外衣,料子是寻常的棉布,却洗得干净,袖口磨出了点毛边,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她伸手摸了摸,忽然想起昏迷时,靠在他怀里的触感,清瘦,却挺直,像株被风雨吹过、却不肯弯折的竹。

      林挽洲轻轻笑了笑,把外衣叠好,放在床头。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衣料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条安静的鱼。

      明日的长安,该是晴天吧。

      她躺回床上,鼻尖萦绕着安神香的味道,还有那点若有若无的皂角香。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丹田深处那丝微弱却坚定的气流,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正等着春雨,慢慢发芽。

      镇国大将军府的灯,一盏盏灭了,只剩下门房的那盏,还亮着,像只醒着的眼睛,守着这满院的烟火气,也守着角落里那个正在悄悄积蓄力量的灵魂。而皇宫深处的偏院,油灯也还亮着,谢闻野坐在桌前,翻着那本讲降妖术的旧书,指尖划过“狐妖畏桃木剑与童子尿”的字迹,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想,哪里能弄到这两样东西。

      两处的灯,隔着遥远的宫墙,在暗夜里亮着,像两颗遥遥相望的星,各自循着轨迹,却又在冥冥之中,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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