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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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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坐定之后,宜春扬声朝外面喊:“白果儿,沏一壶茶来,用我收着的那对白釉盏,茶叶拿左边柜子的漆盒里的。”
宜春母亲却问:“这人是谁?”
“跟着侍奉的小丫鬟,白字辈儿的,不大机灵嘴巴也笨,但人老实肯干,手脚也麻利。日后估计能领个二等宫女的差。”宜春见了自己母亲,自然没什么好瞒的,有什么便说什么。
“噢,那也是她的造化。”
宜春见母亲心不在焉,眼神只在她屋内扫来扫去,一会问她宫里八时四季可有赏赐,一会又问她若是雨天屋顶漏雨,可有工匠过来修葺。
小厨房一直有热水在灶上的,没一会儿白果儿就在外头敲门:“姑姑,茶水来了。”
“进来吧。”
白果儿一说话,宜春母亲蓦然噤声,低下头理自己的衣服。白果知道宜春这里有客,看俩人容貌也有相似之处,猜到应该是宜春的母亲。
宜春既然说了用她屋里的茶叶和杯盏,白果儿便只提进来一个水壶。进门后又开了柜子取了茶叶,在桌边泡茶,倒掉了第一泡的水才再次开柜门取了茶盏,而后放在二人跟前:“姑姑喝茶,嬷嬷喝茶。”
“嗯,放下便出去吧,这会儿用不着你。”白果儿答应着下去了。
母女俩沉默地喝着茶,宜春在宫里这许久,自然看得出母亲有话想说。先前那点数年不见的母女情,这会随着茶水的热气,一起飘散在半空里。
几口下去,老妇人手里的茶只剩下半盏,宜春放下自己的茶盏:“这团茶还是主子封贤妃时赏我的,不是贡品,但也是难得的好茶叶了。母亲要是喜欢,待会带些回去,日后待客拿出来也有面子。”
“今天起得早,也没用什么早膳,又跟着马车走了许久,倒让大妞见笑了。”宜春母亲有些讪讪地,也跟着放下了茶盏。
“是我思虑不周了,母亲空着肚子到现在,没想着叫母亲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她又要喊白果儿,想叫她打一碗擂茶过来。
“不用不用,大妞,娘今天特意换了班进宫来,就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吃不吃东西不打紧。”
宜春知道母亲说得轻巧,实则为了能进宫,必然说了不少好话,又跟人赔了不少笑脸,说不定还搭进去不少礼。
也罢,不管进宫是不是为了她,但至少……
“母……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是要钱吗?我手头确实有不少现银。主子平日里常常有赏,时不时手下也有人过来巴结,月例也用不完,衣服首饰布匹也都有。”
“大妞,大妞。”宜春母亲红了眼睛,只不住地喊她的乳名。
“家里究竟出什么事了?”宜春着实想不通什么事儿严重到母亲非要进宫跟她当面说,她家四个孩子,她是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们早已结婚生子,妹妹算算年纪前年也及笄了。
“是不是小四?小四出什么事儿了?”
宜春母亲摇头:“小四好得很呢,二夫人念着你在宫里伺候娘娘,替小妮子指了刘管事的小儿子,年底就要成亲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了,刘家小子那会儿在二门口跑腿儿的。”
宜春回忆无果,但既然是到处跑腿的,想必也见过。当时那么多小子里面似乎没有哪个癞头癞脸,都全须全尾儿的——刘管事,嗯,长得也算端正,家境也算殷实。
“我记得他家就两个小子?”
“是呢,大儿子在外头铺里做伙计。”
“那倒是夫人开恩了。”宜春挺满意这桩婚事的,从榻边取了一个小木盒打开。
“这根簪子是我给小妹的嫁妆,你可注意了,不能叫金氏要过去了。”
宜春比素华大两岁,她的大弟和素华差不多大,在素华进东宫前就已经娶了媳妇,姓金,也是府里的家生子。
那会儿宜春自然是不回家住了,但一家人也偶尔见面,只记得这个弟媳不是个好相与的,当时可在宜春这里刮了不少东西过去。
老妇人听到大儿媳的名字后明显愣了一下,伸着手要接又不敢接。
宜春又说:“我这个做姑姐和姑姑的,平日里银两给的也不少,没亏待她。”
“是是是。”宜春母亲也知道,六小姐福气好,连带着大女儿也进宫享福,时不时有银两捎回家,家里这会儿日子过得也不错,不然也不会生那样的心思。
宜春又拿了三个十两的银锭子,一个五两的,并两根鎏金的簪子,跟先前那根银簪子一起包好递给她母亲。
“哎呦,大妞,这么多银子,娘不要,你在宫里花银子的地方多,你自己留着用。”
“娘,我说了我现在用不着什么银钱,我手头也还有呢。”又指着银锭子吩咐道,“你和两个弟媳一人拿十两,簪子两个弟媳一人一个,五两的银锭和银簪子给小四,这回总能保证了吧。”
宜春母亲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银子她还是想要的,慢吞吞地解开腰带,把银子藏在内衬里面。
收了这足够一家人生活一年的银钱,老妇人的脸上却依旧挂着愁容。
“娘,已经巳时初了,最多巳时中就要准备入席赴宴了。”言外之意再不说没时间了。
“哎呦,大妞,娘实在没脸说这件事儿!”
宜春腾地一下站起身:“是不是又是金氏?她又撺掇着娘做什么?咱们家是娶了她一个,不是娶了她全家!她娘家哥哥又怎么了?!她再惹是生非,我就算求到主子面前,也要把她休回家去!让她跟她哥哥过去吧!”
“大妞!说什么休不休的呢?金氏是偏帮娘家不少,可她毕竟给咱们家生了三个孙子呢!”见女儿脸色不善,宜春母亲又补充道:“这回不是她娘家的事。”
“那就是她的事,她又要干嘛?”
不怪宜春对金氏不满,当时素华刚进宫就有孕,宜春也跟着提心吊胆的,家里又时不时有信过来,十次有十次是她的事情。
相比下来,宜春更喜欢二弟媳,老实稳重,若不是后来宜春去信问起,她都不知道二弟媳生了孩子。
宜春母亲开始讲历史,从她第一次捎银两回家,家里修了漏雨的西屋说起。
“如今家里条件好了,大娃子也满七岁了,春日里金氏带他去私塾问了,说这个年纪的娃子正是读书的好时候……”
“是啊,都七岁了,夫人给他指伺候的哥儿了吗?日后跟着少爷学些字也是一样的,用不着花这个钱。”
说起大孙子,老妇人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满满当当填上了脸上的沟壑:“大娃跟着先生听了几节课,先生说他是个好苗子呢,日后能考个状元也未可知呢。”
宜春彻底明白母亲来的意思了:“娘知道贱籍不能科举吧。”
“娘知道,这不是来找你想办法了吗?”
“那娘是希望我找人假造一份户籍,还是开口求主子放我们一家从良?”
“这——”老妇人忆起大儿媳的嘱托,又打量着大女儿的脸色:“能让主家放良自然是好,但若不能,造一份户籍也是好的。”
宜春深深叹了一口气,拼命压低声音:“母亲莫不是以为女儿在宫里做皇后呢?真是好大的口气!一会儿要科举,一会儿要放良,不若叫金氏进宫,明天便坐到那把椅子上去!”
老妇人吓得慌忙来捂宜春的嘴:“大妞!可不敢胡说啊!”
“母亲胡言乱语多时了!贱籍的家生子想要从良谈何容易!先要说服主家,还要改头换面找一处可以依附的乡族,后面要科举还需要有担保人,若是被人发现隐匿贱籍,功名取消事小,一家子包括乡里族里都要获罪!”
宜春见母亲怔住不语,心软了些,又想着日后小妹出嫁,二弟媳不知道秉性但看得出来不是一个要强的,她此时不多说两句,母亲回家定然又会被金氏哄了去。
“从前快饿死的时候一家子跪在陈府外头,求夫人行行好赏口饭吃,如今不过才第三代!既要科举要自由要名声,何苦卖身为奴!”
老妇人喃喃自语:“那是你阿爷阿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你嫁进来之前不知道?还是金氏嫁进来前之前不知道?”
老妇人不说话了。
“母亲睁开眼睛看看吧,京里过的什么日子,外头又是什么日子!先前——”宜春突然止住了话头。虽然在宫里,但宫人之间消息也是灵通的,这会儿她虽然气愤,但还不糊涂,知道有些话不能同母亲说起。
又见母亲依旧冥顽不灵,只是呆呆坐着,她特意把话说得很重,“母亲回家之后,若还是听金氏的胡言乱语,我立刻秉明主子出宫,回家日日看着你们!免得我在宫里过得好好的,突然听到家里一同下了大狱的事情。与其到时候伤心难过冒犯了贵人,倒不如回家和你们一道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