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路人甲》王凯丽

57、痘疮

　　　　江篱从未放弃过回家的念头，虽然因为种种事宜，去青云山的时间一再推迟，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喜欢萧明睿吗？

　　毋庸置疑，她是喜欢他的。

　　那双温柔撩人的眼眸专注的望着她时，有时候她连呼吸都会忘记。

　　他和书里的那个残暴王爷一点都不一样，他温柔英俊，体贴周到，像一阵风一样，不动声色的占满了她生活中的每一个空隙。

　　她随口说的话，无意间的牢骚，她自己都不记得的小事，他却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心里，不动声色的为她解决。

　　离开丹城的那段时间，她心中无数次的想过，要是小黑在就好了，要是他只是小黑就好了。

　　也许内心第一道为他辩解的声音响起之时，她的心就已经偏了方向。

　　他出身皇族，自小养尊处优，随便动动手指对像她这样的寻常人来说，都不亚于泰山压顶。

　　她明明知道他日后会黄袍加身登临大位，可她依然会心疼他，心疼他众叛亲离，心疼他英年早逝。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心疼人家，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她是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

　　皇帝唯一成年的儿子，大启未来的君王，注定和她是两个方向的人。

　　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只是，偶尔也会想，他要只是小黑就好了。

　　偶尔，只是偶尔会这样想。

　　“吾心悦汝，非一时之念，愿以白头之约玉牒金印，聘汝为妻”。

　　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江篱捂着脑袋翻了个身，眼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拒绝了他。

　　她的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说她想回家。

　　他说他要陪她一起回去。

　　他说，你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弱女子，独自在外太危险了。

　　他说，不要再一声不吭就离开。

　　他说，我不逼你。

　　他说，只要让我知道你安全无虞，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说.........

　　江篱难过的揉着耳垂后方的翳风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他们明天就要启程回鹤城。她默默地在心里计划着，先看看燕宁公主的身体究竟如何，若她身体安康，她便在鹤城等着白大哥，到时候和她一起回药谷。

　　相识一场，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一发脾气就血脉暴涌，肌肤冰凉的怪症。

　　＊

　　蜿蜒的车队离缓慢驶出城门，青州州府抚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中暗想，这一关可算是过去了。

　　他咬牙切齿的问身后的心腹，“可都解决妥当了？”。

　　自打鹤城知府说出军中伤药的问题后，他这心就一直提着，把人弄死了都不能安心，生怕萧明睿再追究起来。

　　幸而，他处世未深，满腔心思又都在那医女身上，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糊弄，想想自己那大出血的私库，他就恨得牙痒痒。

　　“传令下去，年后矿产再翻一倍”。

　　“是”。

　　离开的马车里，江篱正闭目养神，晃晃荡荡的马车让她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刚来那会。

　　也不知道晓芸姐姐她们怎么样了？

　　她漫无目的的想着，随手翻开陆英赠与她的手稿。

　　辣蓼草烟梗樟叶老糠烟熏竟能杀成蚊，回去可以在院子里的小溪里试试。

　　哦，她们竟用铜钱蘸烧酒来刮痧，真神奇。

　　九窍之针竟是扎在耳朵上的，厉害了。

　　野菊花和夏枯草煎水竟能治高血压，韭菜夹生栀子还能治扭挫伤，黄瓜还能治痱子，浮萍熬汤擦拭竟能发疹。

　　一直到马车停下，江篱才意犹未尽的将手稿妥善放置到马车里的暗层里，下车活动身体。

　　萧明睿也是这时候过来的。

　　江篱敏锐的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再顾不上避嫌，关切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明月病了”，萧明睿低声说道，“接下来我们要走的快些了”。

　　“好好好”，江篱忙不急点头，“快回去，我们快回去”。

　　她一着急，手指就下意识额拽上了他的袖子。萧明睿顺着她的手指一路往上看到她急切不安的双眸，江篱如同被烫到了一般，赶紧缩手，“那个，那个，嗯，有没有说是什么症状啊？”。

　　萧明睿握住她闪躲的手，给和一起上了马车，“痘疮”。

　　“怎么会！”，江篱失声惊叫，燕宁公主出事分明是明年的事，怎么会今年就得了天花？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没事”，她忍着心里的慌张无措安慰萧明睿，“痘疮听起来吓人，但若真是痘疮也不是不能治”。

　　痘疮又叫天花，天花的克星就是牛痘，只要有牛群存在必然会有牛痘，治愈天花就不是问题。

　　随着她温柔坚定的声音，萧明睿紧张不安的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我就这一个妹妹”。

　　低若未闻的声音让江篱心口一酸，他每每说起妹妹就满眼笑意与温柔，之前在丹城的时候更是不止一次提过，要想个法子把妹妹接来。

　　她不敢想，他若是知道燕宁公主刚及笄就离世，会是什么样子。

　　“公主一定会没事的”，她握住他的手，轻柔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

　　“嗯”，萧明睿反手与她十指紧扣，“幸好有你在”。

　　他很慌，心里很乱，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不能露出一丝端倪，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卸下所有伪装，做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我七岁那年被皇爷爷召人宫中教养，明月生在次年，我母妃因着她吃了许多苦头.......”。

　　伴随着他低沉的声音，一夜未眠的江篱眼皮越来越重，最终脑袋一点，靠在他肩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萧明睿爱怜的轻抚她眼下的青黑，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眼神逐渐变得偏执强势。

　　离开我？你想都不要想。

　　“嗯～”。

　　沉睡中的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眼神里的侵略性，嘤咛一声，转着头就要躲，宽大的玄色袖摆随即落在她颤抖的眼皮之上，萧明睿摸着她脖子上跳动的脉搏，低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第二日傍晚，江篱等人终于赶回来丹城。

　　别院门口，何海孙婆婆几个一看到萧明睿就如同看到了主心骨一般，“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明月身子如何了?”。

　　两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奴婢无能，未照顾好公主”，孙婆婆痛哭流涕请罪，“累得夫人......”。

　　江篱一听当下慌了，“夫人怎么了？”。

　　“夫人执意要亲自照看公主，奴婢，奴婢们拦不住”。

　　吓死她了，江篱轻拍胸口，三步并作两步冲去了余夫人的院子里。

　　“姑娘回来了！夫人，姑娘回来了！”。

　　守在女儿病床前的余夫人赶紧起身，“快，快让人拦着她，莫要让她进来”。

　　她话音刚落，萧明睿就带着江篱闯了进来，“娘，我们回来了”。

　　“出去！”，余夫人厉声呵斥，“我让你们出去！”。

　　“娘！”。

　　江篱拉住要继续走的萧明睿，隔着屏风对余夫人说，“夫人，痘疮不是什么大毛病，我能治，您别怕”。

　　“当真？”。

　　“当真！”。

　　江篱拍拍萧明睿的手示意他等在外面，自己戴好面纱独自走进屏风后头。

　　余夫人比着她离开时清减了许多，消瘦的面庞上泛着青色，只剩骨架支撑的身子随便一阵风就能吹散。

　　“当真有救？”。

　　她两手握紧江篱的手，如同溺水的人盼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浮木，“当真有救？”。

　　江篱看到她耳后脖子上的紫红色丘疹，心下有些怀疑。

　　余夫人面上虽是一片憔悴，却丝毫不见丘疹水疱的影子，难不成是水痘？她拉开余夫人的袖子，胳膊上也干干净净的。

　　天花离心，水痘向心，可她身上这些却看起来哪个都不像。

　　“我先看看公主”。

　　低泣的余夫人擦干泪水，挽起金粉一片的纱帐。

　　穿着月白襦裙的少女已坐了起来，她张张嘴想要说话，声音还未发出，细眉就拧了起来。

　　靠的近了江篱才发现，她露在衣杉外面的肌肤上竟布满了融在一起的暗黑色疹子。

　　“别害怕”，江篱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给我看看好不好？”。

　　萧明月轻轻点头，晶莹剔透的泪水“啪嗒”一声滴在了江篱手上。

　　江篱皱着眉看了她几乎遍布全身的暗黑色疹子，沉思了一会儿后问余夫人，“公主发热几日了？”。

　　余夫人摸摸女儿冰凉的耳垂，心疼的说，“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

　　“起初，我以为她是受了寒，让人煎了祛寒的汤药，哪曾想一碗药下去，热的反而更厉害了，先是脖子耳后长疹，后是脸上胸前，到今日竟长了全身”。

　　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的哭了起来，她甚至想是不是自己这个已死之人身上的晦气冲撞了她。

　　她不该来见她，她更不该把她留下来。

　　江篱安静的听她说完后，轻声说，“这不是痘疮”，她看着给余夫人擦眼泪的小女孩，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是麻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