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妲己》福荔多多

11、姬发

　　殷寿始终学不会事事顺从她。这么久过去了，他依然没有将她置于万事之上。妲己实在想不通，那些刀光剑影的征战有什么趣味，怎会比她还要紧？

　　她不是非他不可。总有一天他会老去，届时自会有更年轻、更强大的人取代他。或许是某个弟弟，或许是某个儿子。他至今没有亲生骨肉，养子倒是收了不少。

　　反正她不会为殷寿孕育子嗣。

　　除了殷寿，还有一个人让她在意。玄泠那袭宽大的黑袍将他浑身的气息都隔绝了，即便拥抱也感受不到。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夕阳将小道染成暖金色，玄泠正低头走着，冷不防被一个温软的身子扑了满怀。他脚步一顿，怔怔看着地上。他的影子与另一个纤细的影子紧紧交叠在一处。

　　“你……”他若真心想躲开，又怎会被她得手。

　　妲己将脸埋在他胸前，泣声呜咽：“泠……我不要他了，我要你，好不好？”

　　玄泠猛地抓住她双肩，声音发紧：“你知道我是谁吗？了解我几分？就这般轻率……”他喉结滚动，“若我说，我厌恶你，你还要说这话么？”

　　妲己怔怔望着他，连假哭都忘了。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你自然是玄泠……我怎会不认识你？”

　　玄泠像是被烫到般松开手，连退数步拉开距离，胸口微微起伏。待呼吸平复，他才低声道：“与大王置气后寻我，并非明智之举。我永远追随王上，永远站在他那边。”

　　妲己歪着头打量他：“所以你也觉得，战争比我重要？”

　　“你可知为何每次出征前都要占卜？”

　　妲己摇头。

　　“王上志在四海。古籍记载，海外有仙山，沙海尽头藏金殿，雪峰之巅留神迹。他要将踏过的每寸土地都纳入商土，穷尽一生完成先王遗志，践行商族刻入血脉的使命。古籍记载的四方极境，他都要找到。不仅要找到，还要跨越极境，触及这片天地的尽头。”

　　他没有直接安抚，妲己却听懂了他话中带着的解释意味。“所以战争的意义就是掠夺土地，抢占资源，划分人的贵贱？”

　　玄泠墨黑的眸子望过来：“那些蛮族愚昧未开化，生食血肉，悖逆人伦，与牲畜何异？商人带来贸易、货币与技艺。若非商人，他们岂知青铜锻造之术？岂懂驯养战马之道？商人是在播撒文明。”

　　正如他所说，他始终站在殷寿这边，言语间自然处处维护。“你效忠的是殷寿，还是商王这个位置？”

　　他避而不答：“你的存在只会牵绊大王前行的脚步。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若你想离开，我愿相助。”

　　若殷寿不再重视征战，便不再是那个他誓死追随的王了。他看得分明，妲己对殷寿而言举足轻重，殷寿正越来越容易被妲己影响。

　　这是个危险的征兆。

　　对妲己而言，战争就像孩童玩泥巴般幼稚的游戏。在冀州时常见小规模冲突，到了西岐却是一片祥和。姬邑一家都厌恶征战，西岐人更爱种田，整日谈论的都是吃喝玩乐。

　　但若要支持殷寿，就必须支持他的战争宏图。

　　正沉思间，街上人群奔走相告，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传来：“姬发回来了！姬发回来了！”

　　妲己眼中泛起好奇的光彩：“姬发？”

　　关于姬发的传言，王宫中有两个版本。

　　明面上，他是西伯侯姬昌的次子，自幼被送来朝歌为质，深得殷寿赏识。殷寿待他如兄如父，将一身文韬武略倾囊相授。除了祭祀占卜的玄机之外，排兵布阵、驾驭战车、青铜兵器的锻造之法，全都悉心指点。

　　暗地里流传着另一种说法：姬发实为殷寿血脉，冠以姬姓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否则如何解释，这少年将军在沙场上挥戟斩敌的英姿，与殷寿年轻时如出一辙？又如何解释，他能在骑射大比中连续三年夺魁，箭无虚发；曾在围猎时独力搏杀猛虎，又在黄河畔生擒犀牛？更不必说那些由他独自领兵征讨的战役，从来都是凯旋而归。

　　这一次，姬发刚平定东夷叛乱归来，战袍未解，便又要随殷寿一同征伐鬼方。

　　妲己远远便望见了那个立于人群之前的身影。

　　夕阳正浓，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辉。姬发端坐于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身披玄色轻甲，他单手轻挽缰绳，身姿挺拔如松，带着凯旋将领特有的从容。

　　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朝歌百姓，他们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着少年将军的威名，声浪如潮水般一波高过一波。姬发时而颔首，唇角扬起一道明朗的弧度，那笑意清爽而明亮，既不张扬，又饱含着对百姓热情的回应。

　　身后是得胜的军队，身前是万千黎民。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妲己心口怦怦直跳，唇边不自觉漾开势在必得的笑意。就是他了。

　　在妲己兴冲冲地跑去围观姬发时，玄泠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阴影中。每次面对这个女子，他总会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适。多年来，他早已习惯隐匿在暗处扮演观察者与顺应者的角色。殷寿命令他观测天象预判阴晴，或者灼龟占卜解读神意，他便照做。世人皆被他阴森的气场所慑。唯有妲己，总是用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审视他，试探他，仿佛要将他从惯常的黑暗中拽出，暴露在灼热的日光下。

　　这个女子活得太过肆意，但朝歌从来不是能容人随心所欲的所在。玄泠的手指缓缓收拢，眸中凝起寒霜。

　　待到殷寿回到鹿台时，妲己早已想好了对策。她扑上前去，不等对方开口便抢先认错：“寿……我知道错了。我明白征战对你有多重要，往后再也不问那些傻问题了。你带我去打仗吧！要是好几个月见不到你，我会想你想得活不下去的！”

　　殷寿原本还惴惴不安地想着要如何安抚她，见她这般欢欣模样，心头大石顿时落地。他很久没有这般忐忑过了，上一次这般紧张还是初次领兵作战时。不知不觉间，这女子竟能牵动他至此。

　　生怕她再提起白日那番话，他当即应允：“好，带你去。不过要乖乖待在后方，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太好啦！”妲己欢喜地搂住他的脖颈。

　　见她这般容易就展颜，殷寿心中反而涌起更多怜惜。他轻抚她脸颊，郑重许诺：“妲己，若你为我生下子嗣，我便立你为后。”

　　妲己怔住了。

　　这话的分量她再清楚不过。自成汤立国以来，从未有异族女子登上后位。即便生育了王子，也改变不了血脉尊卑的界限。

　　没有这样的先例。

　　“可是…”妲己有些遗憾道：“我生不了孩子。”

　　殷寿低笑：“你能生的。”

　　“生不了。”妲己摇头，语气坚定，“我自幼体寒，巫师说过极难受孕。”

　　殷寿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下颌轻抵她的发顶，手掌温柔地抚过她的小腹。初遇时他就感受到了她身上骇人的冰雪气质，即便在酷暑也手脚冰凉，唯有与他缠绵后才会暖和起来。“改日让玄泠给你看看。这天地间生长着无数奇花异草，总能找到调理的方子。”

　　妲己慵懒地偎在他怀中，青丝如瀑，散落于男子健硕的胸膛。她纤纤玉指在那起伏的肌理上画着圈，撮弄出细微的声响。那胸膛的触感极好，不发力时温暖而柔软，让她掌心微微发烫。她含糊应着：“好呀……我要给你生个小寿寿。”

　　行军已有数日。

　　她悠闲地卧在大象背上。

　　这支象队主要担负着运送军械辎重的重任。成捆的箭矢、打磨锋利的戈矛，还有供将士们食用的粟米与腌肉，全都稳妥地安置在象背的木架上。在商朝军队中，象群向来是移动的堡垒，既能运输重物，必要时也能冲锋陷阵。

　　妲己选中的坐骑是头尚未成年的小象。这小家伙性子格外倔强，任凭驯象师如何吆喝鞭打，就是不肯乖乖屈膝。它粗壮的象腿牢牢钉在地上，长鼻烦躁地甩动，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桀骜不驯的光。

　　“跪下！快跪下！”驯象师挥动皮鞭，狠狠抽在象背上。小象吃痛地扬起长鼻，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突然它一个猛冲，灵活的长鼻如游蛇般卷住驯象师的腰，竟将人整个举到半空！

　　“快放开！”周围众人慌忙举起长叉，锋利的叉尖对准象身。在这片土地上，伤人的大象断不能留。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妲己提着裙摆走近。刚下过雨的泥地湿滑粘稠，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雪白的裙角很快沾满泥浆。她全然不顾，只伸手轻轻抚上小象颤抖的长鼻。

　　说也奇怪，方才还狂躁不安的小象，被她这么一碰，竟渐渐平静下来。它缓缓放下驯象师，温顺地用鼻尖蹭了蹭妲己的手心。

　　从那天起，这头小象就成了妲己的专属坐骑。
　　除了她，谁也不能靠近。

　　象背上固定着一张长方形的木榻，四周垂着细密的纱帘，顶上还罩着一层轻薄的素纱。阳光透过纱幔洒下，被滤成柔和的光斑。微风拂过，纱帘如云絮般飘飞，既挡住了灼人的日头，又送来丝丝凉意。

　　妲己惬意地翻了个身，感受着象背沉稳的起伏。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连手指都不想动弹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行进中的队伍缓缓停下。

　　妲己被浓烈的气味包围。行军一日的将士们个个汗流浃背，浓重的汗味混杂着牲畜的体臭，还有象粪马尿的腥臊，在夕阳的蒸腾下发酵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

　　她被熏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掀开纱帘透气。这一看，顿时眼睛发亮！

　　只见密密麻麻的士兵们正在河边休整，大多脱得只剩裆部一块薄布。这些久经沙场的汉子，个个浑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肌肤上挂满晶莹的汗珠。汗水沿着结实的胸膛滑落，最终没入腰间那神秘的三角地带。

　　最养眼的要数打头阵的质子团。而其中最出众的，当属那个唇薄眼亮的少年。

　　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