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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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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让崇应彪渐渐停止挣扎。“别……别打了!”
姬发松手,二人瘫在草地上剧烈喘息。崇应彪神智稍清,却仍固执道:“我很清醒……我就是这么想的!你要告发便告发吧!”他狠狠啐了一口。
“趁早断了这念头,你们绝无可能。”
听出姬发并无告发之意,崇应彪狞笑一声:“可能不可能,由我说了算!”
从此,他的人生目标又多了一个。
这份执念已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暮色四合,营地中央燃起篝火。火上架着整只野猪,猪皮被火舌舔得滋滋作响,油脂不断滴落火中,溅起零星火星。粗盐与野葱的香气混着肉香在空气中弥漫,烤成金褐色的猪皮上裂开细纹,露出底下粉白的嫩肉。
殷寿端坐在主位的虎皮垫上,宽阔的肩背挺得笔直。他单手握着匕首,正从猪腿上削下一片肉。火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跳跃,映得那双眼睛愈发锐利如鹰。他朝妲己抬了抬下巴,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妲己提起裙摆,小跑着扑进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去哪了?”
“有只小兽呛了水,我救了它。”妲己任由他将一片烤肉喂到唇边。
猪肉外皮焦脆,内里却还带着血丝。浓重的腥气混着油脂在口中漫开,肉质粗韧难嚼,她费力地咀嚼许久才勉强咽下。喉间残留着奇特的回甘。
妲己抿紧嘴唇,不肯再吃第二口。
殷寿低笑:“这是我独力猎杀的野猪,你该多吃些。”
“真的?”妲己睁大眼睛,自豪道:“这么大一头野猪,你真厉害!不愧是我的男人!”
说着,她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油乎乎的吻,故意把满嘴的油腻都蹭在他脸上。见他眼神一暗,又切了块肥瘦相间的腿肉递过来,她连忙用话搪塞:“这块肉最嫩了,你吃你吃!”
殷寿执意将肉送到她唇边:“再吃些。”
妲己小口小口被他喂饱,扯住他衣袖道:“寿,我要带兵上阵!”
“不是说好在后方观战?”
“我就要去嘛!我想替你分忧。妇好当年率领大军征战四方,为武丁王立下赫赫战功。”她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闪发亮,“她能做到的,我也能!我要为你杀敌!”
“妇好自幼习武,精通刀枪剑戟。”殷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你呢?”
妲己神秘地眨眨眼:“谁说打仗一定要靠蛮力?”她凑近他耳边,“你等着瞧好了。”
殷寿胸腔震动,发出低沉的笑声。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里满是纵容:“好,既然你想玩,便随你心意。我会护你周全。”
行军队伍终于踏入鬼方领地,战事一触即发。
妲己骑象冲入敌阵,手中长刀挥出一片银光。大象踏步如山崩,长鼻一扫一踏,瞬间将前排的鬼方士兵碾倒一片。
烟尘稍散,妲己举刀的手却顿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脚下那些已被踩得面目全非的头颅,又好气又好笑:“小象!你也太笨重啦!脑袋全都踩烂了,我还怎么拿回去请功啊?!”
那象鼻尖委屈地卷了卷,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闷响,一双大眼怯生生垂下,连耳朵都耷拉下来。
妲己索性纵身一跃,夺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再次挥刀杀入敌群。她将砍头视为一场血腥游戏,每一个完整的头颅都是她的战利品。
诡异的是,那些鬼方士兵竟如土里长出的葑菜一般,呆呆愣愣,手持武器却不知抵挡。
实在无趣得很。
麻木的眼神被炽烈的狂潮吞没,仿佛飞蛾看见了唯一的火光。他们丢下武器,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喃语:“我要…我要…我要…” 人群如潮水般向中心涌来,形成一个层层叠叠的包围圈,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占有欲。
要你爹啊!
妲己暗道不妙,策马朝一个缺口突围而去,渐渐远离主战场。一直留意着她动向的殷寿与姬发同时变色。殷寿一时脱不开身,姬发立即杀退身边的敌人,策马追去。
他心中充满愧疚。若不是他那日的拒绝,她怎会这般冒险?这个念头如烙印般灼烫着他的心,酸涩肿胀。他不敢想象,若妲己真有闪失,他该如何面对,唯有一死以谢罪。
妲己马速极快,虽甩掉部分追兵,仍有一群鬼方士兵如痴狂的信徒,眼中只有那抹白衣身影,不顾一切地穷追不舍。她索性弃马,纤巧身影在乱石山野间灵动穿梭,又摆脱一批。
当姬发终于追至悬崖边,看到的便是令他血液冻结的一幕。
一群眼神空洞、涎水横流、状若饿鬼的敌人,正一步步逼向崖边那抹白影。她脚下碎石簌簌滚落,身形在风中微微晃动。
刀光闪过,姬发斩落最后几个敌人,急切地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她在那生死边缘嫣然一笑,红唇微启,无声地吐出三个字:“来玩吗?”
话音未落,她足下岩块突然松动崩裂!姬发眼睁睁看着她笑容未褪,整个人向后一仰,轻飘飘地坠向万丈深渊。
“不——!”
姬发嘶声厉吼,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眨一下眼,没有任何权衡与犹豫。他纵身跃下,急速坠落中拼命伸手,想要抓住那道下坠的身影。
不够…还差一点…始终差一点!
风中,妲己依旧笑着仰望他,白衣黑发在风中翩跹,她舒展的姿态宛如沉睡。风包裹着他们,卷起无数翠叶与粉红木槿花瓣,附近的山雀、绣眼鸟、蜜蜂、彩蝶,乃至所有飞虫走兽,都似被无形之力召唤,在她身下盘旋聚集,奋力叼啄她的衣袂、发丝,急切地想要托住她。
这一幕光怪陆离,如梦似幻。
视线已然模糊。在坠落的最后一刻,姬发爆发出全部力量,终于够到了她的手,随即将她紧紧锁入怀中。
“砰——!”
巨响声中,二人重重砸入水中。
是水…不是坚硬地面。巨大的冲击力让姬发几乎昏厥,求生的本能驱动着他死死抱住怀中人,在湍急的水流中奋力挣扎。激流冲得他天旋地转,几次险些脱手,又被他不顾一切的意志拉回。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死,她绝不能死。
精疲力竭之际,他终于拖着妲己爬上了岸边的浅滩。确认她气息尚存的瞬间,强撑的意志松懈,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当姬发再度睁开双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岩壁。这是个天然形成的山洞,洞顶垂落着几根藤蔓,地面铺着厚厚的落叶。妲己歪斜地靠在岩壁上,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不住地发抖,看起来十分虚弱。
“妲己?”他心头一紧,猛地想要起身,胸口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迫使他闷哼一声,重重按住了伤处。是坠落时的内伤。他强忍痛楚,挪到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头:“醒醒!”
妲己缓缓睁开眼,声音细若游丝:“你醒了啊……”
“你有哪里痛吗?”他急切地问。
她轻轻摇头:“不疼,就是觉得好冷。”
姬发执起她的手腕,指尖触及的皮肤一片冰凉。指下脉搏虚浮微弱,是寒气侵体的征兆。他的眉头越锁越紧:“我去生火,再找些吃的。身子暖和了就会好些。”说着,他撑着岩壁站起身。
他起身走出山洞。他们正身处崖底,一条汹涌的河流奔腾而过,撞击在嶙峋怪石上,溅起雪白水花。两岸草木极为丰茂,藤萝缠绕,显然人迹罕至。空气湿润,泥土松软,似是刚下过雨。他走了好一段路,才寻到些干燥的树枝。
他用佩刀削尖一根木棍,站在河边凝神静气,手腕一抖便叉中两条肥美的河鱼。幸好正值盛夏,河中鱼群丰沛。
回到山洞,他将剩下的树枝堆成柴堆,熟练地升起篝火。虽然没有携带调料,但他沿途采摘的野葱和香草正好能去除鱼腥。他将鱼剖洗干净,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翻烤,鱼皮渐渐泛起金黄。
火光很快烘干了二人的衣裳,烤鱼的香气也在洞中弥漫开来。
姬发将串着烤鱼的树枝递过去:“吃点鱼肉暖暖身子。待你恢复些力气,我们就沿着河岸返回。既然河水能通到这里,大军应当离得不远。”
妲己瞥了眼烤鱼,没接。
姬发想起往日所见,父亲总是亲手将食物喂到妲己嘴边。他的耳根微微发烫,面上不动声色。他仔细地将鱼肉从鱼骨上剔下,盛在一片洗净的树叶上,确保每一根细刺都已挑净。
他将树叶放在她手边的石头上,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快吃吧,凉了就腥了。”
“姬发,”妲己抬眸,“你为何要跟着跳下来?”
他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柴堆:“我不能见死不救。”顿了顿,又补充道,“也要给父亲一个交代。”
毕竟你是父亲的女人。
妲己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唤殷寿父亲,那姬昌又是谁?”
“一位是生父,一位是养父。这不一样。”
“若是换成你的两位父亲,或是崇应彪,或是其他质子从崖上坠落,你也会这般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吗?”
姬发有些后悔方才的决定,他甚至考虑要不要直接把鱼肉塞进她嘴里,好让她别再问这些无谓的问题。
“我不回答假设。”他别开脸。
“你可曾想过,”她不依不饶,“若崖下不是河,而是坚岩,我们此刻已然一同摔得粉身碎骨。”
“可结果不是,我们很幸运。”他闭上眼,压下心头翻涌的后怕。当时他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更快地追上她,若能以身为垫,换她一线生机……
至于自己,他根本无暇去想。
他沉默地吃着自己那份鱼肉,目光投向洞外奔流的河水。妲己的精神似乎好些了,她小口吃了几片他备好的鱼肉,便不再动作。在这般简陋条件下,他的烤鱼手艺已算难得,只是她胃口不佳。
“还吃吗?”
“不吃了。”
见她已闭目养神,姬发低声道:“我收拾一下。” 他拿起她吃剩的鱼肉,走到洞口,状似无意地回头一瞥,发现她并未留意。他立刻迅速而无声地将那几片鱼肉吃净。他只是不忍浪费粮食,绝无他意,更不愿让她产生任何不必要的误会。
将痕迹收拾妥当,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几次。妲己始终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倒显得他方才那一系列动作有些多余且刻意了。
他意识到,即便他当面吃了她剩下的食物,她大抵会毫不在意。姬发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自嘲,随即收敛心神,开始专注运功调息,治疗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