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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梦醒时分 ...

  •   待他运转了几个周天,感觉胸口的滞涩与痛楚缓解不少。抬眼望向角落里的妲己,却发现她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有微弱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他先前分明仔细检查过,她身上并无外伤。此刻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竟是一片骇人的冰凉,顿时慌了神:“妲己!妲己你怎么了?”

      “……冷,”她唇齿间逸出细弱的呻吟,“好冷……”

      洞中篝火正旺,夏季的崖底也算不上寒冷,她怎会冷成这样?姬发不假思索地脱下自己的战袍,严严实实地裹住她:“为何会这样?要如何你才能暖和起来?”

      显然,这额外的衣物并无作用。妲己痛苦地半睁开眼,眸光涣散,声音断断续续:“没用…抱我…你抱着我…”

      姬发浑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妲己,这……”

      “你回去吧。”她气若游丝,仿佛已放弃生机,“就当没寻到我,让我自生自灭罢。从那样高处落水,寒气已侵入肺腑,我没救了……”

      “胡说什么!怎会无救?”
      “是娘胎里带出的毛病。极寒之体,寻常法子暖不了的。”
      “那定有不寻常的法子?”他急切追问。
      “有……若非如此,我早已夭折。”
      “是什么?无论需要何种灵药,我即刻去寻!”
      “很简单……”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奇异的潮红,“你此刻就能给我,只看你……愿不愿意。”
      “到底要什么?你说!只要我有,绝不推辞!”
      “我说过了……”她眸光盈盈望定他,“抱紧我,用你的体温……暖我。”

      姬发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思绪瞬间搅成一团乱麻。他不知自己是如何伸出的手,待到他被怀中那彻骨的冰寒激得浑身一颤,猛然清醒时,才发现妲己不知何时已偎进他怀中。而他的一双臂膀,正以一种保护般的姿态,紧紧环抱着她。

      他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努力将自己想象成一个纯粹的热源。一堆篝火,一个暖炉,一件只为驱散寒气的工具。如同坠落时他毫不犹豫地抱住她,只为充当肉垫一般,此刻的拥抱也仅仅是为了救人,别无他意。

      她是王上的人,王上是他的父亲。他此刻的行为,是孝敬,是尊重,是救命……亦是看在父亲的情面上。

      然而,身体某处不受控制的细微变化,却让他骤然狼狈。他小心翼翼地、不动声色地稍稍挪开双腿,试图拉开一丝距离,避免与她进一步接触。

      这该如何解释?

      姬发迅速为自己找到了合理的开脱。他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并非坐怀不乱的圣人。

      他下意识低头,望向怀中之人。却见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气若游丝的孱弱模样?

      心中警铃陡然大作。坠崖时她那抹奇异的微笑,那句无声的“来玩吗”,以及他拼命伸手时她那全然放弃、毫不回应的姿态……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一个匪夷所思、却令他脊背发凉的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这一切,并非意外?

      恰在此时,怀中的妲己梦呓般喃喃:“这是我最重要的秘密了,只告诉了你一人。”

      那带着全然信赖的、模糊不清的呓语,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恰好落在他心头最柔软之处。

      到了嘴边的质问,瞬间消散无踪。

      在这里,她们暂且将大商与肩头的使命抛在身后,只剩下一路漫游、一路寻觅的一男一女。

      妲己说想吃鸟,姬发便就地取材,用柔韧的藤条编织成网,在林间设伏,不多时便捕来了斑鸠与雉鸡,烤得香气四溢。她说想吃兔,他就手制弓箭,瞄准如电,箭无虚发,让她尝尽炙兔、手撕兔首、清炖兔汤的滋味。

      不论是天上飞的雁、鹄,水中游的鲤、鲂,还是草间窜的鹿、麝,只要妲己轻言一句“我想吃”,就足以让姬发为她奔走张罗。

      入夜之后,他们有时寻一处洞穴藏身,有时则在繁茂的枝桠间搭起简易的栖身之所,相拥而眠。

      起初,姬发还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清晰的界限。从一根手指的无意触碰,到整只手的靠近,最后他整个人都在无意识间贴向那抹温暖。

      那道线,渐渐模糊得再也看不见。

      何必自欺欺人?抱一次与抱无数次,本就没有分别。

      如此相伴数日,即便每天清晨妲己都在姬发怀中醒来,他依然恪守着那份克制。当她沐浴或更衣时,他便静坐守候,不看不听,如松如石。

      妲己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姬发的自制力。

      他方向感极佳,即便身处陌生荒野,也能依星象、辨兽迹、察人行,推算出商军大致的方位。何况殷寿必然已大张旗鼓地搜寻他们,若她再不把握这最后的时机,恐怕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这一夜,他们宿于高枝之间。姬发用大片芭蕉叶与树皮绳缠结成一张清凉透气的悬床,又取细竹与嫩枝编出遮顶的篷、围合的壁,造出一间只有一床之宽的树屋。

      月光从叶隙间洒落,如银如霜,虽身在异处,却见同一片夜空,望同一轮明月,仿佛连思念,也能随之传递。

      两人共赏月色。这几日简单自在的生活,渐渐融化了姬发心头的戒备。

      身为质子,他从不轻易流露乡愁,亦久未与亲人通音讯,唯恐触怒殷寿。或许是妲己先交付了她最重要的秘密,姬发也忍不住说起童年往事。

      “小时候在西岐,我和哥哥也常搭这样的树屋,玩到天黑都不肯回家,直到母亲来寻。”说起那些遥远的回忆,他眼中浮起一层温暖的憧憬。

      “姬邑……”妲己微微一笑,“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极温柔的人。说起来,我真想他,不知他如今过得好不好,吃得可香,睡得可稳,是否又长高了些。”

      “你……认识我哥哥?”真奇妙,他们望着同一轮月,心中所念竟是同一人。

      “我与你哥哥之间,情意复杂。我们曾在父母亲友见证下订立婚约,若非变故,此时应当早已完婚。谁想……”

      她未再说下去,姬发却已明白。殷寿如何霸道,他并非不知。王所要的,从没有得不到。

      “你……还在想着哥哥吗?”他轻声问,“王上英明神武,这或许正是上天的安排。”

      “王宫规矩森严,这也不准,那也不行,我快闷坏了。”妲己幽幽叹息,“如今回想,还是西岐最好。我想念姬旦,想念戈月,想念姬邑院中那个树洞,还有洞里那只小松鼠。想念西岐的金色稻浪,冀州的皑皑白雪,想念我的父母兄长……”

      姬发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轻声道:“待你离开朝歌后,或许也会想念这里。”

      “或许吧。”她淡淡应道。

      凝视着她眉宇间那抹罕见的轻愁,姬发觉得,自己在她的心里,终究是特别的。至少比那个崇应彪更贴近她的心扉。他郑重起誓:“你告诉我的每一个字,我都会守口如瓶。”

      妲己侧眸看他,莞尔:“那你可得一直待我好。若是惹我不高兴了,说不定哪天就把你的秘密全说出去!”

      姬发不由失笑:“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他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待她更好。

      妲己的笑容染上几分诡艳。姬发尚未回神,已被她推倒在芭蕉叶铺就的床榻上。她身子很轻,他却觉得重若千钧。内心有个声音在疯狂呐喊:不可以!看清楚,我是姬发,不是殷寿,更不是姬邑!他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月光下,妲己的眼眸亮得惊人:“我给过你机会的……坠崖之前,我问你要不要玩。你跳下来的那一刻,就表示你愿意陪我玩这场游戏。”
      “现在,”她俯身在他耳边,“游戏开始了。”

      她的吻落了下来,带着月光的清辉。

      从她钻进他怀中的那一刻,不,或许更早,在他毫不迟疑随她跃下悬崖的那一瞬,一切就已说不清、道不明了。

      这便是命罢。他认命般阖上双眼。

      树影婆娑,蛙声如鼓。年轻的躯体在夜色中舒展,汗珠沿着紧绷的肌理滑落。他仰起头,喉间溢出压抑的轻吟,迷离的目光穿过交错的枝叶,望见碎银般的月光。

      但愿这只是一场梦。待天明梦醒,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次日天微明,姬发一睁眼便看见了妲己近在咫尺的睡颜。两人面对面偎着,呼吸交缠,她的青丝流泻在他臂弯与胸前,凉滑如溪水。

      他静静起身,双臂撑在她身侧,悬在上方细细临摹她的轮廓。目光拂过她轻阖的眼睫、挺秀的鼻尖,最终落在唇上。那两瓣唇色犹如晨雾中初熟的浆果,湿润而柔软,仿佛无声的邀请。

      他慢慢靠近,近得能看清她颊上细微的绒毛,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他想吻下去,顺从心底那抹躁动的渴望。

      可天终究亮了,梦也该醒了。

      良久,他终究什么也没做,只默然起身穿衣。随后去查看昨日布下的陷阱。河中的藤网困住了三四尾正在挣扎的鱼,最肥的一尾竟有巴掌宽;土坑里扣住了一只灰兔,另有一只雉鸡在旁侧的绳套中扑翅。

      收获颇丰,他熟练地处理起猎物,想到待会妲己看见这些美味时惊喜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可这份预设的欣喜,在返程途中撞见那一行人时,骤然坠空。

      林间小径狭路相逢,为首之人正是殷寿。王见到他,露出一个近乎轻松的笑容:“找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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