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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个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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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美人慎言!”
妲己嫣然一笑,指向黑袍人:“那人又是谁?”
“大贞司玄泠,专司占卜,代大王与先祖沟通。龟兆由他与大王共解,最终由大王定夺神意。”
“玄泠……原来是他。”妲己眼中泛起兴味。
媺忍不住多言:“说起大贞司,实在是个怪人。我幼年入宫时他便是这般模样。多年来除历代商王,无人见过他真容。他总是用那双阴沉的眼睛瞧人。”说着她扯了块黑布蒙住脸,拖长声音模仿,“呜——像这样!”
妲己被逗得轻笑。
“有时撞见他,我都会浑身发毛。他走路悄无声息,只听铃响才知是他近了。”
一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妲己愈觉有趣:“媺,你说他那黑袍下会不会很吓人?许是貌丑不敢见人?改日我定要扒了他衣袍,瞧个分明。”
媺连连附和:“定是个老妖怪!”说完慌忙掩口。大贞司权柄滔天,她竟敢私下编排。许是跟着妲己久了,也被她那股无所顾忌的态度染了几分胆色。
占卜结果是吉,晚上办了宴会庆祝。妲己由着媺给她盛装打扮,换了好几套衣裳,可换来换去,媺总觉得不够好。好像不管什么珠宝、什么华服,一穿到妲己身上,反而把她衬得暗淡了。不像别人,穿得破烂就卑微,穿得华贵就高贵。
妲己不是,她人站在那儿,就已经胜过一切装饰。
于是妲己又换回第一套衣服,媺道:“我们去把王后比下去!”
妲己轻轻一笑,没说什么。她走进大殿时,中央大鼎里正烧着熊熊烈火,火舌向上卷动,照亮半个厅堂。
鼎上架着一头整羊,烤得滋滋作响,油光发亮。侍从们穿梭往来,将烤好的肉块切成薄片盛在铜盆里,还有人负责斟酒、摆放果品。
殿内所有的喧闹,在妲己踏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斟酒的忘了停手,酒浆溢出杯沿烫到手指,才惊醒般慌忙擦拭;端果品的失手打翻漆盘,瓜果滚落一地,急得跪地收拾。更有个负责翻动烤羊的看得失神,火苗窜上发梢都未察觉,直到焦糊味传来才惨叫扑打。
原本井然有序的宴席,顷刻间乱作一团。
妲己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前方主位上,殷寿与王后并肩而坐,皆是一身正红,唯有她素白如雪。她一步步走近,目光扫过席间,前面只设了两个主位。
既然没我的位置,那就坐到殷寿怀里好了。她径直朝殷寿走去。
“苏美人,请入座。”一个样貌英俊的男子上前提醒。
妲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才知自己的座位设在边席,不在正中。她嘴角一扬,朝他灿烂一笑:“我不坐那儿。”那男子被她笑得神魂颠倒,一时怔在原地,动弹不得。
妲己转头望向正前方的殷寿。他面沉如水,目光幽深难测。她继续前行,越过为自己准备的座位。身旁的妇宁看得唇色发白,指尖轻颤,不敢相信这女子竟敢如此放肆。
走到殷寿面前,妲己细细端详他。今日他身着正红礼袍,比平日更显威严,浓烈的颜色衬得他眉目愈发深邃。她腿一软便要偎进他怀里。
殷寿倏地起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瘫软下去。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耳环哪来的?”
妲己摸了摸耳垂上的金环,笑得天真又娇媚:“好看吗?”
殷寿猛地将耳环扯下,眼底寒意翻涌。他盯着妲己,话却是问王后:“王后,我记得这耳环是你的吧。”
王后战战兢兢地看清他手中的金环。不错,这天下能戴纯金耳饰的,只有她一人。可她见殷寿与妲己之间那股说不清的暧昧,直觉不该插嘴,只得低声回话:“是……是我的。前几日遗落在苏妹妹那儿了。美人初入宫中,许是不懂规矩。”
“她说的不对。”妲己不合时宜地开口。
“呵!”殷寿的大手猛地掐住妲己纤细的脖颈,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提离了地面。妲己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看见殷寿深黑的眸子里映着鼎中的火焰,那火光灼热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来将她烧成灰烬。
殷寿扯了扯嘴角,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低贱的异族女子,荒野里来的乡野村妇。能成为我的女人,已是你此生最大的荣耀!你有什么资格戴金饰?有什么资格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胸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众人越是痴迷地望着她,他就越是憎恶。瞥见席间那些男子,包括方才为妲己解围的王后之弟子永,个个面露不忍,他心底竟升起一丝扭曲的快意。
这个女子一出现,就好像给所有人都下了蛊。他们为她痴狂,甚至敢无视他的威严。连他自己,都快要沦陷在她的眼眸里。他害怕自己会失控,会不顾一切地满足她的所有愿望,包括她流露出的对后位的渴望。他必须夺回掌控权,用最残忍的方式提醒她,也提醒自己。
他才是王。
更让他愤怒的是,他原以为妲己爱的是他这个人,如今却忍不住怀疑,她是否也只是贪恋他的权势。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殷寿内心的火焰越烧越烈,手越收越紧,妲己仍毫不挣扎。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她仍稍稍偏过头,涣散的目光投向静坐一旁的玄泠。唇瓣轻轻开合,无声地说出两个字:“是你。”
殷寿几乎真要掐死她。但最后关头,他还是松了手。妲己软软瘫倒在地,心里只觉得荒谬可笑。今早他出门时,还吻过她惺忪的睡眼,温声说今日要事在身,晚上再见。她当时迷迷糊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说会想他。他细心为她掖好被角才离开。她戴的金饰,不过是学他用什么她便用什么罢了。
区区一只耳环,何至于此?
商王与百姓的天壤之别,本就体现在这些金玉之物上。资源永远向顶端倾斜,这是人世的法则。
可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好没意思。
媺泪流满面,抱着妲己回到那间偏僻小屋。子永一直跟在后面,随着进了房间。望着榻上那个脖颈淤紫、却依然美得惊心的女子,他心头一热,递出一瓶伤药:“用这个,好得快些。”
听到他的话,妲己才后知后觉地抬手轻触脖颈。
媺擦擦眼泪,伸手去接:“多谢。”
子永却避开她,攥紧药瓶,声音发颤:“需要……我帮你上药吗?”
妲己别开脸,不再看他。子永失魂落魄地被媺请了出去。
媺再也忍不住,伏在榻边痛哭:“很疼吧……我好后悔……当初就不该接你入宫。我该早点告诉你,殷寿他不是良人,你看他是怎么待你的!”
妲己轻轻笑了:“这有什么?他既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他了。”
即便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脸上也不见半分惧色。媺喃喃问道:“那、那我们离开朝歌吗?”
“在那之前,”妲己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还有件事要做。”
当妲己出现在玄泠房门前时,并未见到对方有丝毫讶异。那袭黑袍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转来,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摇曳,让她看不清阴影中的眼睛。
“你来了。”他的语气如此笃定,仿佛早已料定她会来。
妲己眯起眼睛:“你设计害我。”
“你该明白,问题不在金耳环。”黑袍下传来平静的声音,“你心里所求,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你想要后位,这才是大王动怒的根源。”
“所以是你让小黑给我送的金环?”
玄泠没有回答。他端着烛台静立原地,烛芯噼啪作响。就在妲己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忽然问:“深夜来访,就为问这个?”
妲己向前走近。她依旧美得夺目,颈间的淤痕早已消散无踪,只剩一身素白,白得像初雪般纯净。
她拈起黑袍一角在指尖揉弄,嗓音甜得发腻:“每次见你,我都很好奇。”她凑近他耳边,吐息如兰,“真想剥了你这身黑袍,看看底下藏的是人是鬼。”
玄泠指尖一捻熄了烛火,握住她肩膀将人推开。妲己清楚感受到他手上冰凉的皮革触感。与他急退的动作相比,他的语气倒不算冰冷:“明日再说。”
但他终究还是拒绝了她。
那些争先恐后愿为她赴死的人,她一个都看不上。而她看得上的人,却都这般古怪。就像殷寿,明明爱她入骨,却偏要将她推开。
第二日,妲己索性坐在玄泠榻上等人。她的住处有侍卫看守,但她已厌倦与殷寿玩这等囚禁的把戏。好在玄泠的院落僻静无人,唯有个又聋又哑的老仆在洒扫,不必费心躲藏。
这院子简陋得让人意外,完全看不出主人位高权重。
玄泠回来时,只见妲己正坐在床沿,一双莹白的小腿悠悠晃荡。视线往下,是那双玉足正毫不客气地在他榻上踩出浅浅印痕。
“你终于回来啦!”她笑得明媚。
回应她的不是玄泠,而是门外另一个低沉的男声:“泠,东西找到了吗?”
妲己歪了歪头,是殷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