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妲己》福荔多多

9、人祭

　　玄泠条件反射地反手将门关上，木门险些撞上来人的鼻尖。殷寿摸了摸鼻子，有些诧异。玄泠这房间他常来，从没见对方这样急着关门。

　　倒像是……床上藏了人似的。

　　殷寿想起妲己曾说“每日在床上等你”的话，不禁摇头失笑。玄泠怎会藏女人？再说，他为何总想起那女人？不过是个异族女子罢了。

　　玄泠并不解释，隔门道：“在找。”

　　他向来行事古怪，殷寿不再深究：“我在外头等。”

　　妲己无声地笑了。她竟在玄泠向来平静的眼里捕捉到一丝慌乱，原来他也会害怕。若殷寿发现她在此处，会怎样？看来这位高深莫测的大贞司，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

　　玄泠不再理会妲己，转身在木箱中翻找什么。妲己赤着脚蹬蹬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往箱子里张望：“喂，你昨日答应今天要脱衣服给我看的。”

　　她声音清亮，引得玄泠警告般瞥了她一眼。“嘘~”

　　“啊呀——”刚要出口的惊呼被玄泠戴着手套的掌心捂住。

　　妲己眼中漾起笑意，抓住他的手腕，用气音在他耳边道：“先让我看看你的手，我就放你走。不然……我可要喊了，让殷寿知道你在榻上藏了他的女人！”

　　玄泠僵在原地，没有抽回手。沉默即是默许。妲己利落地褪下他的手套，出乎意料，那只手生得极好看，修长的手指苍白得近乎透明，许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

　　她将手指轻轻探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感受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原以为你的手会很凉……”妲己将脸颊贴在他手背上，轻轻磨蹭，“没想到这般温暖，很舒服。”

　　玄泠抽回手，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

　　“我似乎听见……”殷寿审视着他，“女子的声音？”其实他第一反应便是妲己，但那定是错觉。他私心不愿将玄泠与妲己联系在一起，即便是玩笑也不妥。

　　“一只小兽。”

　　“哦？”殷寿目光落在他手上。玄泠常年黑袍覆体，此刻一只手却未戴手套，苍白得刺眼。他挑眉道：“你的手？”

　　先前的慌乱让玄泠忽略了手套未戴的异样，此刻裸露的指尖微微发颤。他竟因那女子失了警惕，变得如此迟钝。

　　玄泠缓缓将手指重新套进手套，语气恢复一贯的平静：“无事。”

　　妲己目的达成，心情欢快起来，便不再捣乱。等殷寿走了，她才跳出来从背后一把抱住玄泠的腰：“脱衣服！快脱衣服！”

　　玄泠像拎小鸡似的把她从身上扒下来，指尖轻抚过她脖颈：“痛么？”

　　妲己鼻子一皱，委屈地撇嘴：“痛，可痛了！”

　　“昨日的指痕，怎么一点都看不见了？”

　　“啊？！”妲己低头看了看，“我恢复得比较快。”

　　像是要验证她的话，玄泠突然在她胸前用力一拧。妲己痛呼出声：“你做什么！”

　　“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恢复的。”

　　他眼中闪着纯粹的好奇。确实如妲己所料，他对她很感兴趣，但这兴趣似乎与男女之情无关，倒更像在探究什么稀罕物事。
　　妲己心头莫名涌上一丝异样。

　　“我还以为你不会疼。”

　　这话让妲己更气了，伸手在他身上乱掐一通。隔着黑袍不过瘾，她索性将手探进他衣领，一边掐一边学他语气：“我还以为你不会疼！”

　　玄泠握住她作乱的手：“昨日那般生死关头都不见你求饶，今日又活蹦乱跳，我当真以为你不知疼痛。”

　　“哪有人不知道痛的！”妲己瞪圆眼睛。

　　玄泠忽然低笑一声。这是妲己第一次见他笑，虽然大半张脸仍隐在阴影里，但那双眼微微弯起，深邃的眸中漾开浅淡涟漪，像是终年积雪的山巅忽然照进一缕阳光。她一时看得怔住。

　　“你怎么出王宫的？”他正色道，“若是王宫真有守卫薄弱之处，需要及时修缮。”

　　妲己被他审问的语气惹恼了，狠狠瞪着他：“偏不告诉你！关你什么事！你应该满心只想着喜欢我、爱惨了我才对。”

　　“哦。”玄泠微微颔首，“我明白了。看来你便是这般肆无忌惮的。我知道你是如何离宫的了。”

　　妲己哼了两声：“别转移话题！快把衣服脱了。”她急不可耐地在他身上摸索，却始终解不开那繁复的衣结。

　　一只乌鸦恰在此时飞入，轻巧落在妲己肩头。她欢喜叫道：“小黑！”
　　“它不叫小黑……”
　　“我说它是小黑，它就是！”妲己轻点乌鸦的喙，“小黑小黑~”

　　乌鸦的羽毛在光下泛着五彩斑斓的黑色光泽，与玄泠的黑袍如出一辙。乍看是浓墨般的黑，细看却能在光影流转间窥见万千色彩。或许凡人目力所及，终究难窥全貌。

　　妲己望望乌鸦，又望望玄泠，越看越觉得相像。她迫不及待想揭开他的伪装。

　　玄泠却毫无此意。妲己索性寸步不离地守着，不信他能永远不更衣沐浴。玄泠也由着她，照常打坐冥想，任她在眼前晃来晃去也岿然不动。

　　妲己守了许久，见他始终如泥塑般端坐，不论她制造什么声响都无动于衷。她气鼓鼓地戳他露在黑袍外的眼角：“这么久了，你不吃不喝也不出恭，是要修仙么？”

　　不料一直沉默的玄泠忽然睁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望来，妲己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虽转瞬即逝，却让她打了个寒颤。

　　“若是王上发现你不见了……”

　　妲己想了想，确实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回到王宫时，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她居住的屋舍被手持长戟的侍卫层层包围，如同铁桶一般。随着她走近，侍卫们慌乱地让出一条通路。中央的草地上，跪着被捆住双手双脚的媺和那两名守门侍卫。三人都低着头，脖颈纤细地暴露在空气中，像即将折断的苇草。

　　一把铜钺正悬在半空，武士一动不动，只等一声令下。

　　殷寿背着手立在阶上，目光沉沉地俯视着那三个将死的人。“玩忽职守，是大罪。你们该感激我的仁慈，不牵连亲族，不施肉刑……刀落时只会疼一瞬。念在往日功劳，你们的家人，我会好生照料。”

　　“——不准杀。”

　　殷寿转过身，看见妲己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他眯了眯眼：“他们不知你去向，犯下渎职之罪。有过当罚，有功当赏，这是天理。他们非死不可。”

　　“是我自己偷跑出去，与她们无关。她们对你从无二心。”

　　殷寿很不习惯妲己站得这么远跟他说话，更不习惯她眼中那种看待陌生人般的疏离。他迈步走近，压低声音：“想让我饶了她们？你知道该怎么做。”

　　妲己刹那间明白了，他在逼她低头。他绝不会先服软，他要的是她主动求和，是要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段关系里，永远由他掌控。他手握天下权柄，怎能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比起上一次，他这次怒气消得更快。也许在他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在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

　　想通这一点，妲己仰起脸对他甜甜一笑，伸手环住他结实的腰身，侧脸在他胸前轻轻蹭着：“我知道错了……寿，饶了她们，好不好？我只是太想你了，出去寻你，却没寻到。”

　　殷寿抚摸着她的长发，语气缓和下来：“就这么爱我？”
　　“爱。”
　　“是爱我，还是爱王后之位？”
　　“我只想成为你身边唯一的女人。祭祀、庆典、国事……我都想与你并肩。是因为你是王，我才想当王后。可你若不是王，我照样爱你。”
　　殷寿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被取悦的畅快：“好！明日祭天，你与我同去见证。”

　　媺和那两个侍卫，保住了性命。
　　而那些早已选定的祭品，命运却再无转圜的余地。

　　祭台上跪着数十名男子，除了大部分衣衫褴褛的羌人俘虏，还有几个身着锦缎的商族贵族。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男子，妲己还记得。
　　是那晚给她送药的王后之弟子永。

　　她听着殷寿在高台上慷慨陈词。

　　“你们！”殷寿张开双臂，声音响彻祭坛，“是献给神明的礼物，这将是你们生命中最荣耀的时刻！到了天上，要尽心侍奉神明与先祖，这是你们的使命！”他环视台下战栗的人群，“这世间每日都有人死去，但他们的死轻如草芥，而你们的牺牲将助我大商基业永固！从今往后，我们不只献羌人，更要献上尊贵的商族血脉。因为神明更需要你们！”

　　他的目光落在子永身上：“子永！你身负最纯正的王族血脉，就由你带领这支队伍，莫要在通往神界的路上迷失方向！”

　　话音未落，铜钺已凌空劈下。子永那颗俊秀的头颅滚落在地，一路沾满尘土。他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愕与恐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选为祭品，是因为他对苏妲己隐秘的爱和关心被商王察觉。

　　在生命最后的瞬间，他悲怜想着，妲己会记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