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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言言……”
      “为什么这幅表情,你不开心……”
      病床上的男人抬起手,想要摸坐在床边的青年的脸,但他手上没有力气,更不敢去碰他,手抬到半空顿了一下,又放回了原位。
      他又忘了,他不喜欢他碰他。
      男人的指尖还残留着抬臂时的虚浮感,落回被单上时,布料摩擦的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望着青年空洞的眼瞳,那里面没有他的影子,甚至没有这间病房的轮廓,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茫然。
      “是哪里不舒服吗?”他声音放得更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还是……我又说错话了?”
      青年依旧没动,只有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极轻地颤。男人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青年还看得见的时候,生气会瞪他,开心会弯眼,那双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子。可现在,星子落了,只剩下一片荒芜。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窒息的沉默,却发现所有话语都堵在胸口,闷得发疼。
      青年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边缘,布料被捻出几道褶皱。
      病床上的男人有很多话说想说,但他知道,面前的人不会听下去。
      他最近一直想睡觉,睡了之后一天比一天醒的晚,但他知道有一天,只要他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
      也会连面前人都看不见。
      男人望着青年低垂的发顶,那截露出的脖颈线条很细,像易碎的瓷器。
      眼皮突然变沉,像粘了铅块。男人费力地眨了眨眼,努力想把青年的样子刻进眼里——即使那双眼睛里没有他。他想,若真有那么一天,他该托谁来陪他?谁能像他这样,哪怕被厌恶,也甘愿守着这片荒芜?
      “言言……你不是说我死了你会开心吗,笑一个给我看好不好。”
      这是他的愿望。
      他把人困在身边8年,最想看见的就是他的笑颜,像8年前没有那个绑架案,那个人生气了也就瞪他几眼骂他几句,开心了会笑。
      “滴——”
      一声拖得极长的锐鸣突然撕裂了病房的寂静,再没有起伏的间隔,只有单调、平直的长音在空气里震颤。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那条原本该随着心跳跃动的绿色曲线,此刻像一把被掰直的尺子,顽固地横在中央,再无半分起伏。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最后也没有看见他笑……
      甜稚言并没有像几年前说的那样,看见周嘉衾死了会开心。
      ————
      甜稚言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似乎在周嘉衾死后,他突然一阵眩晕,最后的意识,地面剧烈摇晃,最后开始坍塌。
      他看不见,但是感觉到了。
      “检测到符合转化条件的濒死生命体,启动【鬼怪同化程序】。”
      “恭喜成为【嫁】副本首位人类转化型NPC,编号001。”
      甜稚言死后脑海里一片混沌,像是沉在不见底的冰水里,连窒息的痛苦都变得迟钝。那道机械音却像凿冰的锥子,一下下敲开他残存的意识:
      “【副本《嫁》场景同步中——当前身份:待嫁新娘。】”
      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往上爬,甜稚言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劣质香粉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他试着抬了抬手,指尖触到一片滑腻的丝绸,是嫁衣的质地,比周嘉衾曾经为他定制的所有衣服粗糙百倍,却同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像副精致的枷锁。
      “新娘子,莫怕。”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黏腻的水汽。甜稚言的身体被人轻轻推着转了个圈,他听到珠翠碰撞的轻响,知道是有人在为他佩戴头饰。那冰凉的金属贴着鬓角,让他想起医院里输液的针头,周嘉衾总怕他疼,每次护士来打针,都会笨拙地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哪怕他早就看不见了。
      “滴答……滴答……”
      是水滴声,砸在青石板上,节奏均匀得诡异。甜稚言忽然意识到,这声音和医院监护仪的滴答声何其相似,只是少了那份预示生命的起伏,只剩下机械的、催命般的重复。
      “该上轿了。”
      有人架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甜稚言踉跄了一下,脚尖踢到一个硬物,是轿门的门槛。
      轿子猛地一晃,启动了。颠簸中,甜稚言的头撞到轿壁,簪子刺入头皮,传来尖锐的疼。他没吭声,只是指尖死死攥住了嫁衣的衣角,那里绣着一朵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
      原来换了个地方,疼还是一样的。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在他皱眉时,慌乱地问一句“哪里不舒服”了。
      轿子外传来唢呐声,吹得荒腔走板,像是在哭。甜稚言靠在轿壁上,忽然笑了,不是副本强加给他的那种僵硬甜腻,而是极轻极淡的一声,带着点自嘲,又有点茫然。
      原来死亡不是终结。
      是换了个牢笼,继续困着。
      周嘉衾,你看,你困了我八年,到最后,连死了都没能逃掉被囚禁的命。这算不算……你在天上也不肯放过我?
      轿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一股阴冷的风灌进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轿子猛地停了。
      有人掀开轿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甜稚言知道,他的“夫君”来了。
      一只冰冷的手探进轿内,攥住了甜稚言的手腕。那触感不像活人的体温,倒像寒冬腊月里冻透的铁块,指腹带着粗糙的茧子,刮得他皮肤发疼。
      “新娘,下来。”
      男人的声音像被水泡透的木头,发不出清亮的音,每个字都黏糊糊地粘在一起。甜稚言被他拽着踉跄下轿,脚刚落地,就听见耳边传来细碎的呜咽声,像是很多女人在哭,却又压抑得只剩气音,从四面八方涌来,缠得人喘不过气。
      他听到脚下红绸的摩擦声,知道正被牵着往某个地方走。路面凹凸不平,好几次差点绊倒,那只手却始终没松,反而越攥越紧,仿佛怕他跑掉。
      这力道让甜稚言想起周嘉衾。那个人从来不敢这样抓他,最多只用指尖虚虚搭着,连牵手都像碰易碎品,可真当他闹着要离开时,那人锁门的声音却比谁都重。
      “到了。”
      男人停下脚步。甜稚言感觉到一股更浓的腐朽味涌来,混杂着香火的气息,像是进了某种祠堂。他被推着转过身,膝盖一软,竟直直跪了下去,坚硬的蒲团硌得膝盖生疼。
      “一拜天地。”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甜稚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他看不见所谓的“天地”,只觉得这仪式荒唐又可笑,周嘉衾困了他八年,没求过一次名分,如今死了,倒有人逼着他和个鬼东西拜堂。
      “二拜高堂。”
      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甜稚言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又一次深深弯下腰。他“闻”到身前供桌上的香灰味,混着点陈年的霉味,想来那所谓的“高堂”,也不过是两尊蒙尘的牌位。
      膝盖下的蒲团硬得像石头,硌得骨头生疼。
      “夫妻对拜。”
      男人的气息突然逼近,带着浓重的土腥气。甜稚言被拽着起身,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对方倾斜,鼻尖几乎要撞上那片青灰色的衣襟。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还是闻到了布料下隐藏的、更深的腐朽味——像是什么东西烂在了里面。
      拜下去的瞬间,他的额头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一颤,像触到了烧红的烙铁。这一下撞得不算重,却让男人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像是压抑着某种痛苦。
      “礼成。”
      随着这两个字落下,周围的呜咽声突然变大了,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怨毒又贪婪。甜稚言被男人拽着往内屋走,脚步踉跄,嫁衣的裙摆被什么东西勾住,撕开一道细缝,冷风灌进去,冻得他皮肤发麻。
      内屋的门是雕花的梨木,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响声。男人把他拽到床边,猛地松开手,甜稚言没站稳,向后倒去,跌坐在铺着红绸的婚床上。
      床板硬得硌人,铺盖里的棉絮板结在一起,像裹着一堆碎石头。
      男人转过身,背对着烛光,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你不怕我?”他忽然问,声音里带着点诧异,“以前的新娘,到这一步早就哭了。”
      甜稚言抬起头,空洞的眼瞳对着他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比副本强加的表情真实得多,却也冷得多。
      黑暗里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像拉风箱似的在耳边回荡。甜稚言攥紧了手里的发簪,指尖被冰凉的金属硌得发白,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在原地打转,带着某种被激怒后的犹豫。
      “你不是……这里的新娘。”男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身上有活人的气。”
      甜稚言没说话,只是将发簪又握紧了些。活人的气?他早就在医院坍塌的那一刻死透了,现在这具躯壳,不过是副本捏出来的傀儡,和眼前这鬼东西没什么两样。
      可为什么……心脏还会跳?还会在听到“活人”两个字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滴答……滴答……”
      :不知何时,那诡异的水滴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带着某种节奏,和记忆里监护仪的声音渐渐重合。甜稚言的呼吸乱了,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纯白的病房。
      “啊——!”
      耳边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不是男人的,而是女人的,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甜稚言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床柱上,后脑勺传来钝痛。他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
      “吵死了……”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暴怒,还有一种……痛苦?“都给我滚!”
      甜稚言摸索着抓住床沿,慢慢站起身。他闻到空气中的腐朽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更浓的血腥,还有一种熟悉的、属于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是错觉吗?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像是……人的手臂?甜稚言的呼吸一滞,刚想后退
      “是你……”一个虚弱的女声在脚边响起,气若游丝,“你也被困在这里了?”
      甜稚言愣住了。
      “他每年都要娶一个新娘……”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用我们的命……续他的命……
      每年?续命?
      甜稚言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男人颈间的伤口,身上的腐朽味,还有那些压抑的呜咽声。原来那些哭声,都是以前的“新娘”?
      “他怕活人的气……”女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你的气……很浓……”
      活人的气?甜稚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发簪的凉意。他忽然想起机械音说的“人类转化型NPC”,难道……他还没有完全变成鬼怪?
      “找到你了……”
      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冰冷的杀意。甜稚言猛地转身,手里的发簪下意识地往前刺去,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冰冷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上来,冻得他血液都像要凝固。
      “你以为她们能救你?”男人的脸凑近了,甜稚言能闻到他齿间的腥气,“她们都是我的养料……你也一样。”
      手腕传来剧痛,发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甜稚言挣扎着,却被对方死死按在墙上,胸口撞上坚硬的砖石,疼得他闷哼一声。
      黑暗里,他仿佛又看到了周嘉衾的脸。那个人也总这样困住他,却从不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每次看到他皱眉,都会立刻松劲,红着眼圈说“我错了”。
      可他并不是被抓疼的。
      原来被人用力抓住,是这么疼。
      甜稚言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猛地抬起头,尽管看不见,却死死“盯”着男人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无尽委屈和愤怒的嘶吼。
      “滚——!”
      随着这一声喊,男人突然惨叫起来,掐着他脖子的手猛地松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发出痛苦的喘息。甜稚言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烫意渐渐褪去,留下一阵奇异的麻。
      他听到男人在低骂什么,声音里带着恐惧,还有一种……忌惮?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甜稚言没有回答。他摸索着捡起地上的发簪,紧紧攥在手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胸口那阵烫意来自哪里。
      但他知道,自己不想死。
      至少不想像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为别人的养料。
      窗外传来第一缕微光,虽然微弱,却带着真实的暖意。甜稚言抬起头,朝着光的方向,慢慢笑了。
      不是副本强加的僵硬,也不是自嘲的淡然,而是带着点倔强,又有点释然的笑。
      周嘉衾,你看,我没笑给你看,却笑给了这该死的副本。
      这算不算……另一种报应?
      “笑得好难看。”
      甜稚言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这声音……
      不是男人阴鸷的嘶吼,也不是女人虚弱的呜咽,而是带着点熟悉的沙哑,像砂纸轻轻蹭过木头,尾音甚至还拖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空洞的眼瞳里映不出任何影子,却能清晰地听到布料摩擦的轻响,还有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有人弯下腰,凑近了他。
      “八年前你可不是这么笑的。”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怀念,又有点无奈。甜稚言的指尖猛地收紧,发簪的尖端深深嵌进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麻。
      是幻觉吗?
      是副本为了折磨他,故意模仿了那人的声音?
      “那时候你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对方似乎在描摹他的脸,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不像现在……像只被雨淋湿的猫。”
      甜稚言的呼吸乱了,胸腔里那阵奇异的麻意突然翻涌起来,带着尖锐的疼。他想开口骂,想让这幻觉滚远点,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和记忆里周嘉衾病房的监护仪重合在一起——不是那道平直的长音,而是带着起伏的、鲜活的跳动。
      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温度不高,却带着真实的暖意,不像男人那冰铁般的触感,也不像副本里任何虚假的温柔。那指尖有些粗糙,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和他记忆里周嘉衾的手一模一样。
      甜稚言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似的。
      “你是谁?”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笑了,那笑声很轻,像落在湖面的雨丝:“你说呢,言言?”
      “不可能……”甜稚言摇着头,指尖冰凉,“你已经死了……”
      监护仪的长鸣还在耳边回响,那道平直的绿色曲线像一道鸿沟,隔开了生与死。
      “是死了。”对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舍不得你一个人。”
      甜稚言的眼眶突然发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是他自己的眼泪。在这个冰冷的副本里,他第一次感觉到真实的情绪——不是恨,不是怨,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像被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得发疼。
      他想起周嘉衾临终前的恳求,想起那句“笑一个给我看好不好”,想起自己始终紧绷的脸。
      原来不是不难过,只是被八年的囚禁磨成了麻木。
      “哭了?”
      那声音里带着点慌乱,像周嘉衾从前不小心惹他生气时的样子。甜稚言感觉到那只手又伸了过来,这次停在他脸颊旁,犹豫着,没敢落下,指尖的温度却透过空气传过来,暖得他睫毛上的泪珠都颤了颤。
      “没哭。”他梗着脖子否认,声音却哑得厉害。
      对方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里藏着点无奈,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纵容:“嗯,没哭。”
      明明是顺着他的话,甜稚言却觉得眼眶更烫了。他抬手想抹掉眼泪,手腕却被轻轻攥住,那力道很轻,像怕碰碎他似的,和刚才男人的粗暴截然不同。
      “别蹭,”对方的指尖替他擦去脸颊的泪,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会把脸擦破的。”
      甜稚言的身体僵了僵。
      这个动作,周嘉衾做过无数次。在他闹脾气摔东西后,在他夜里被噩梦惊醒时,在他看不见东西烦躁地用手背抹脸时……那个人总这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的眼泪。
      八年的囚禁像一场漫长的梦,可这些细微的温柔,却真实得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你到底想干什么?”甜稚言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死了都不让我清净吗?”
      “我想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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