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洄庭树

4、第 4 章

　　枫檐从没发现一个人可以如此耀眼，那是超越世间一切的存在。

　　自那以后，枫檐上下学时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枫檐家离学校的距离不能说近，也算不上远。但那边比较偏僻，上学途中基本不会碰到同校的学生。

　　这也让枫檐有了那么些许勇气。或许她可以和杜鸠就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也不需要太亲密，同学就很好。

　　她没那么贪心，不奢求其他的，现在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罕见地下了雨。虽然很小，但对于阳城来说，也称得上“甘霖”二字。

　　碰巧今天是周末。枫檐手中拿着平板，靠在床头。平板页面是习题，答题没有时限。所以她才能有恃无恐地看着窗外。

　　雨水顺着窗户缓缓往下滴，就好像有所留恋似的不愿尽快离开。

　　枫檐把手贴在了窗户上，看着一滴滴的雨水在自己掌心外滑下去，最终落在了楼下的草坪上，摔了个粉碎，发出“滴”的一声，就好像在宣示自己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

　　不知道杜鸠在干什么。

　　是在看《小王子》吗？

　　还是在打游戏？

　　应该不会，她好像不喜欢在雨天打游戏。因为她说阳城一年中最少的天气就是雨天，所以如果她讨厌雨天的话，就可以在一年中最大限度地玩游戏。

　　枫檐当时想问她为什么非要挑一个天气讨厌。杜鸠给她的答案是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能一年四季都在打游戏。但是只要说她自己这一年当中的雨天都没有打，那听起来就好像一年中的三分之一都没有打游戏。

　　这就是典型的心理战术。

　　别说雨天占三分之一了，阳城阴天和雨天的天数加起来估计都没有三分之一。

　　没有打游戏的话……在想什么呢？

　　也会和她一样，对着雨天发呆吗？

　　如果会的话，那她俩现在可不可以说成是在隔着窗户对视？

　　但估计是不会的，她好像不是这样的性格。所以这种事情，她大概是不会做的。如果非要找件事干的话，那大概是听歌之类的。

　　再怎么想也无济于事，枫檐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手里的平板上，刚要用电容笔写下答案，就听房间的门把手剧烈地响了起来。吵得枫檐的神经都跟着突突跳。

　　“锁屋里干嘛呢？死出来！！”

　　枫檐整个人立马紧绷了起来。

　　她怎么回来了？

　　枫檐缩在床头不想动，手中的动作没有停。却见门口那人越来越用力，大有门不开就不停手的架势。枫檐的心沉了沉，感觉自己的血液流动速度都慢了许多。

　　知道她不达目的是不会罢手的，枫檐咬了咬牙，下了床，警惕地打开了门。

　　门口女人见门开了，砸门的手落在了枫檐身上，枫檐顿时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这不是会开么？我还以为你死里面了！”

　　枫檐用手抱住胳膊，忍着痛抿了抿唇，眼神中满是厌恶。

　　“又找我干什么？没钱了？”

　　女人抖了抖手中的烟，烟灰顿时落在了地上，把门口的毯子烫出了一个小洞。

　　“知道还问？还不快拿钱。”

　　不行……

　　她答应了杜鸠，这笔钱有用，不能给她。

　　“要多少？”

　　女人不耐烦地把烟直接扔在了自己身后的地板上，语气很冲。扑面而来的烟味让枫檐忍不住咳了几声。

　　她看着枫檐的目光中满是厌烦和痛恨，唯独没有母爱。由于长时间的吸烟，女人的嗓音没有那么细软。她就用这声音，轻飘飘地吐出了一个数字。

　　“八万。”

　　枫檐对这个数字感到有些不可置信。一次比一次多，永远没有停止的那一刻。

　　“没有，我上哪儿给你弄那么多钱？”

　　女人拨弄着自己刚做的美甲，面上满是不屑，“谁管你怎么搞？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养你不就是为了这吗？没有钱我要你有什么用？”

　　刚说完女人突然直勾勾地看向枫檐，烈焰红唇扬起一个弧度，身子前倾了一些，仿佛是在认真地给她提意见。

　　“实在不行，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不一直挺会勾引人的吗？不愁找不到客人。如果实在找不到，我给你介绍几个？”

　　说完之后女人自己笑的前仰后俯，嫣红的嘴唇好像毒蛇一般。

　　枫檐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疯狂涌上来的肾上腺素快要将她的理智吞没。但最后，枫檐只是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没有，我说没有就没有。今天你再怎么说，我也掏不出这个钱，你自己看着办吧。”

　　女人吸了一口刚点着的烟，把烟雾尽数吐在了枫檐的脸上。枫檐也没有躲。

　　“没钱你活着干嘛？我不管，就这么和你说吧，我今天就是冲着钱来的。你要不给我今儿就不走了，看你管不管。”

　　“随你。”

　　说罢枫檐关上了门，把女人一人留在了门外。

　　被关门时产生的气扑了一脸后，女人气的破口大骂。枫檐全当没听到。

　　“妈的你个贱货玩意儿，你给谁甩脸子呢？信不信老娘明天就闹到你学校去，给所有人都讲讲你的光辉事迹，让你身败名裂！”

　　如果是在以前，枫檐才不会在乎她去干什么。反正托她的福，自己从初中起，名声就不怎么好了。又怎么会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有杜鸠。

　　杜鸠不知道这些。

　　她也不能让杜鸠知道。

　　如果她知道了……

　　枫檐的心脏猛的一抽，牵动着五脏肺腑都跟着疼。

　　她不敢去想。

　　如果杜鸠知道了，肯定就不会对她这么好了吧。或许……连普通的说话都做不到了。

　　被杜鸠知道的代价太大了，她根本承受不起。

　　枫檐拉开门，声音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明明枫檐还比女人矮了一些，但气势上好像绝对压倒了她。

　　“行，你去，去了我就拉着你一起死。反正我没什么好怕的。不过你不一样，你舍得你那些情夫吗？”

　　女人的巴掌马上就落了下来，枫檐单手接住，甩在了一边。

　　“你还想着打我？你以为我还和几年前一样？”

　　女人被枫檐的眼神吓住了，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

　　“吓唬我？你再大也得归我管，话就给你放这儿了。我劝你快去给我找钱，我也懒得搭理你。”

　　“滚，一分没有，去找你的情夫要。哦对了，你的小白脸没钱吧，估计还等着你拿钱吃饭呢。劝你快回去，要不然饿死了。”

　　女人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快步往门外走。

　　“你等着，我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枫檐紧绷着身体，直到女人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才脱力般顺着墙滑了下去，靠在了墙上，双目无神。

　　本来就不大的屋子因为刚才女人的声音充斥着喧嚣，和门外喧闹的人声遥相呼应。但那不是家的感觉。

　　那是地狱。

　　这哪里是什么家……

　　这就是一个困着枫檐的牢笼罢了。

　　她被锁在这个牢笼里，一辈子也挣脱不开。亲情的枷锁像铁钉一样一根根深深扎进她的骨肉，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这些伤口。

　　明明这所谓的亲情并没有人承认，也没有人想承认，可这毒舌一般的关系还是紧紧的缠着她，毒液深入骨髓，早已腐烂不成样。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不阳光，不积极，不开朗，不……

　　不生机。

　　没有生气。

　　就像一滩烂泥，平等地缠绕着每一个陷进来的人。

　　“哎呦，小檐，你就陪陪我吧，算我求你了～可怜可怜我，昂，行不行嘛～”

　　枫檐被杜鸠晃着胳膊，跟个木乃伊似的动弹不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我这不是就在陪你吗。”

　　杜鸠动作不停，继续做法。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陪我’不是我看着你刷题啊喂！”

　　枫檐应声放下手中的笔和平板，把目光转向杜鸠，看着杜鸠故作可怜的眼神，还是心软了。

　　“可是我不会啊。”

　　杜鸠一听就知道枫檐这是松口了，扑腾一下子窜到了枫檐身后，把自己的平板横向放在了枫檐手中，然后握住了枫檐的双手。

　　“这是什么难事，我教你。”

　　杜鸠打的是一款竞技游戏，枫檐没有接触过这些，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在屏幕上操作。杜鸠打游戏时很入迷，眼神少有的专注。

　　和那天很像。

　　枫檐时常会想，到底自己见到的哪个才是真正的杜鸠。是那个和冰一样的杜鸠，还是现在不着调但随和的杜小鸟。

　　杜鸠给枫檐雾一样的感觉，捉摸不透。

　　是因为那天是第一次见吗？

　　好像可以解释，毕竟不会有人对第一次见的陌生人就笑成花。

　　枫檐的思绪飘得远，压根就没注意到手边的游戏已经结束。注意到这一点，还是因为杜鸠的一声“埋怨”。

　　“神队友，是猪就别玩辅助，等我再升两个段位开麦骂死你个龟孙子！”

　　枫檐看着屏幕上大大的“DEFEAT”字样，有些犹豫。

　　“是因为我吗？”

　　杜鸠立刻收了声，语气软了下来，“不是，碰上神人队友了。这破游戏规则，非得到星级3才能自主选择队友，这不，总有运气不好的时候。”

　　接下来就是杜鸠为枫檐讲解一系列的游戏规则。枫檐理解能力不错，一遍过后也差不多了解了。

　　星盟启耀（Light up），2030年M国I.E（全称INTRODUCE INNOVATIONS）集团创建手游，因其独特的风格风靡全球。

　　其实在这个时代竞技类游戏已经不大受欢迎，取而代之是科技仿真3D类。但星盟启耀还是靠着自主创新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游戏操作分为四类，冲锋，辅助，射手，以及术师。前三个都很好理解，但所谓术师，其实是掌控全局的最为重要的角色，也很考验玩家的综合能力。

　　然后枫檐就发现，自己手中屏幕里的这个游戏角色，俨然就是术师。

　　术师很好分辨，无论综合等级再怎么提升，术师的皮肤永远都不会变，能有所变化的只有技能和身法。正因为这样，术师成为了这个游戏中最为冷门的角色之一。但也不是完全没人玩，总有些人，喜欢挑战难度。

　　要么一直籍籍无名，要么一战封神。

　　枫檐从来没有了解过杜鸠的游戏段位以及水平之类的，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她是从上个月开始才接触这款游戏的。而很显然，这个段位一般人不可能在一个月内打上去。

　　是杜鸠实在天赋超群，还是花费了太多功夫？

　　枫檐猜不准，两种可能性都有。但她更希望是前一种。

　　“专心点儿昂，要不然这把输了我可要怪你了。”

　　怪？怎么怪？

　　从认识到现在，杜鸠就没怎么责怪过她，枫檐也压根不清楚杜鸠生气的样子。

　　就像高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疏离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枫檐确实多了几分紧张，但紧张归紧张，就算枫檐全局都带着忐忑，该来的失败还是会来。

　　枫檐眨了眨眼睛，确定屏幕上是鲜艳的红色而非代表胜利的金黄色后，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看杜鸠，发现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杜鸠先是摘下大拇指和中指上的绷带，有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发现了看着自己的枫檐，失笑道。

　　“怎么了？没看见我生气，失望了？”

　　当然不会，如果可以，枫檐希望杜鸠一辈子都不要生气。

　　枫檐轻轻摇了摇头，把平板放在了手边，“我只是好奇，你不失望吗？”

　　杜鸠面色平常，“这有什么，只是一把游戏而已，就当练手了。”说完看着脸色严肃的枫檐，将一只手放在了枫檐的下巴上，佯作挠猫似的虚抓了两下，笑容愈发灿烂，衬的眼下的卧蚕更加明显，好像两汪水池，盛住了上面的星辰。

　　星辰，是杜鸠的眼睛。

　　“怎么这么认真啊，这个不是考试，做不好也没人会怪你的啊。即使是考试也有失误的时候嘛，更何况又不怪我们。”

　　杜鸠很擅长劝导别人，在枫檐这里尤其有效。她觉得杜鸠说的特别有道理，刚要点头表示赞同，就听杜鸠口中的话拐了个弯儿。

　　“但是……”边说边坏笑着用食指点了点枫檐的头，“该有的惩罚还是得有。

　　枫檐知道她是逗她玩儿，嘴角微微弯起，“什么惩罚？”

　　杜鸠恶趣味地佯装想了想，在想出自己要说什么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要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枫檐没想到会是这个，但也知道杜鸠不会问得太过分，便同意了。

　　这次杜鸠倒是没有思考很久，而是直接问了出来，就好像这个问题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一样。

　　“你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吗？”

　　这个问题其实真的很好回答，但不包括枫檐。

　　她已经很久不知道，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了。

　　枫檐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吃过的所有东西，但第一反应，竟然是埋在记忆里最深处的那段时光。

　　真的很久了。
　　久到……枫檐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时究竟多大了。

　　三岁？四岁？

　　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那时候的天气很好，也是太阳。

　　所以枫檐一直很喜欢晴天。

　　还有……像晴天一样的人。

　　ta……亦或是杜鸠，都是如此。

　　“柠檬糖吧，挺好吃的。”

　　在听到答案后杜鸠愣怔了一瞬，又马上恢复了正常，比了个OK的手势。

　　肯定是碰巧。

　　自由的时间会过得很快，这是每个学生都明白的道理。放在枫檐和杜鸠身上，也是如此。

　　杜鸠边收拾书包边骂骂咧咧，转头看见枫檐，又取了个口罩给枫檐戴上。

　　“这两天樱花开的频繁，就算只是轻度过敏，也还是戴上吧。”

　　枫檐已经将这一茬忘得差不多，只是看着杜鸠的动作。

　　戴好之后，杜鸠看着乖的不行的枫檐，把她耳边的碎发别了过去，又从头到脚整理了一番，直到自己满意，才掐了掐枫檐戴着口罩的脸，笑着露出虎牙：“仪容仪表满分，待会儿给你奖励。”

　　这都有奖励？

　　不知道是不是枫檐的错觉，她怎么觉得……杜鸠对他的样子像极了某个人照顾自家猫崽子的时候。

　　枫檐把自己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甩了出去，看见杜鸠只穿了短袖。

　　还挺潮。那么大只白色蝴蝶，放在淡蓝色的衣服上，倒也不突兀。尤其是搭上粉色微阔长裤后，更显干净利落。

　　杜鸠偏瘦，肩膀那儿的骨头将衣服撑了起来，加上个子又高，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单薄。

　　明明知道不可能，枫檐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你冷不冷啊？”

　　正往肩上放书包的杜鸠闻言一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了看窗外的艳阳高照，示意枫檐也看。

　　“可是今天34度诶……”

　　枫檐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也确实没过脑子，于是尽量给自己找补。

　　“为什么我看着你就觉得很冷啊？”边说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试图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的话不是作假。

　　听了这话杜鸠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自己，然后把自己的手背放在了枫檐的额头上，“凉吗？”

　　枫檐先是一怔，后仔细感受了一下，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凉。”

　　杜鸠的手温度不是很高，所以触碰到枫檐的额头后，枫檐的第一感受是好舒服。

　　杜鸠的手很长，带着女生的纤细和轻柔。虚搭在额头上时，可以感受到凸起的指关节，轮廓明显。余光斜看过去，可以隐约看到杜鸠在光下的指尖，阳光照上去后手指有些透明，但不会穿过杜鸠的手指照到枫檐，所以枫檐看的格外清楚。

　　而当枫檐回神直视杜鸠时，就发现杜鸠整个人也被光照得动人，每根发丝都带着金色，光艳夺目。

　　活在光里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