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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夜色彻底吞没了锈蚀峡谷边缘的荒原,没有月光,只有稀薄星子在厚重的、仿佛浸透了铁锈的云层缝隙间吝啬地透出几点微弱寒光。黑暗并非纯粹,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有实质的灰黑,笼罩着嶙峋怪石和匍匐的枯死植被,将一切轮廓模糊成可疑的、伺机而动的阴影。寒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了单薄的衣物,扎进皮肤,深入骨髓。风停了,但一种更刺骨的、源于这片土地深处能量枯竭和死亡的寒意,却在寂静中无声蔓延。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仅靠几支能量即将耗尽、光线昏黄摇曳的应急手电,根本无法有效照亮前方未知的、布满了碎石和潜在陷坑的道路。士兵们的喘息声更加粗重,每一次抬腿都像是在对抗无形的泥沼。伤员的呻吟变得微弱,但那不是因为好转,而是体力与意志在寒冷和痛苦中即将耗尽的征兆。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黑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许未晞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瞬间就在眼前凝成了一小团白雾,随即被黑暗吞噬。寒意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但更糟糕的是胃里那火烧火燎的、混合着过度消耗后虚脱感的饥饿。陈镜辞提到的那点“水源”和“小型生物”的希望,此刻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渺茫,甚至有些可笑。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至少不能在那些几乎快要撑不住的士兵面前表现出来。他只能绷着脸,努力挺直因寒冷和酸痛而想要佝偻起来的脊背,让手中拖着的玄色刀刃,在碎石上划拉出稳定而持续的“沙沙”声,仿佛这单调的噪音能驱散一些周围的死寂和不安。

      陈镜辞走在他侧前方几步远的位置,应急手电微弱的光晕偶尔掠过他平静的侧脸。他似乎对黑暗和寒冷有着更强的耐受力,步履依旧保持着某种精确的节奏,只是那本乐谱没有再拿出来,而是被他收在了怀中,仿佛一个恒定的小小暖源。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弦,在黑暗中悄然延伸、探查,比视觉更可靠。

      “左前方,坡度开始平缓,地面湿度有微弱上升。”陈镜辞的声音不高,但在绝对寂静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冷静,“空气中也捕捉到了…很淡的水汽分子振动频率。方向没错。”

      这消息让几乎快要麻木的队伍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雷克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嘶哑地回应:“收到,阁下!” 他竭力打起精神,借着昏黄的光束辨认着脚下。

      又蹒跚前行了大约十分钟,地势果然变得平坦了些,脚下不再是坚硬的碎石,而是混合着沙土和某种潮湿苔藓(虽然已经干枯)的软质地。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锈蚀和尘土味道里,也的确掺入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水的清凉腥气。

      “好像…真的快到水边了?” 一个年轻士兵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负责探路的雷克突然停下,手电光束凝固在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空旷的地面上。那里,影影绰绰地匍匐着几团比周围黑暗更深的、不规则的轮廓。

      “戒备!”雷克低喝一声,举起了能量步枪。身后的士兵们也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地聚拢,将伤员护在中间。

      许未晞和陈镜辞几乎同时上前几步。手电光终于照亮了那些轮廓——那是几具扭曲的、已经严重风干蜷缩的动物尸体,看形态像是某种大型蜥蜴或地行兽,但表皮呈现出不自然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色,骨骼以怪异的角度折断。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这些尸体周围,散落着一些金属碎片和破碎的、已经失去光泽的能量晶体,上面依稀能看到模糊的、不属于议会制式的徽记。

      “是战斗痕迹…但不是近期发生的。”陈镜辞蹲下身,指尖没有触碰尸体,只是虚悬其上,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银白色音符能量如同探针般轻轻扫过。“尸体脱水严重,残留的能量辐射衰变指数显示,死亡时间至少在三个月以上。金属碎片…工艺粗糙,能量回路设计野蛮,和我们遇到的怪物身上的技术有相似之处,但更原始。”

      许未晞用刀尖挑起一块金属碎片,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沉甸甸的,边缘参差不齐,散发着冰冷的、不祥的感觉。“也就是说,那帮杂碎玩意儿,早就开始在这片区域活动了?猎杀本地生物?” 他眉头紧锁,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面临的敌人,可能比预想的更早有组织地渗透和清理这片区域。

      “看来是的。”陈镜辞站起身,目光投向更远处的黑暗,“而且,这里曾经发生过小规模交火。另一方…” 他顿了顿,手电光束扫过地面一些不太明显的、早已被风沙半掩的足迹,“…应该是人类,使用的装备能量特征…有些熟悉,但又有所不同。”

      “林指挥官的人?”许未晞立刻联想到了失踪的林指挥官和第七军团之前的任务。

      “不完全是。”陈镜辞摇头,“能量残留更…驳杂,像是多个不同来源的技术拼凑使用。可能是佣兵,或者…其他幸存者团体。”

      这个发现让气氛更加凝重。前有未知“源头”和怪物大军,这片荒原上还游荡着身份不明、可能抱有敌意的其他人类团体。他们这支残兵,简直就像是掉进了狼群包围圈里的小羊羔。

      “管他是谁!”许未晞啐了一口,将那块金属碎片随手扔掉,发出“当啷”一声轻响,“敢挡老子的路,一样砍了!先找水!老子嗓子都快冒烟了!”

      他的粗鲁和直接,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一种另类的稳定剂。雷克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寻找水源上。他们绕过那几具不祥的尸体,继续朝着水汽更浓的方向前进。

      又走了大约五分钟,前方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但在死寂中无比清晰的“滴答”声。那不是水滴落入深潭的清脆,而是某种粘稠液体缓慢渗出、滴落在岩石上的沉闷声响。

      手电光束终于捕捉到了一片凹陷的岩壁下方,一个仅有半人多高、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覆盖着厚厚的、湿滑的深绿色苔藓(这次是活的),那股清凉的腥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而“滴答”声,就是从洞内深处传来。

      “找到了!”雷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但依旧保持着警惕。他示意两名士兵持枪守在洞口两侧,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用手电向洞内照去。

      光束划破黑暗,照亮了洞内大约十米深的空间。洞壁是潮湿的岩石,地面有一个浅浅的、大约两米见方的水洼,水色幽暗,看不出深浅。洞顶不断有浑浊的水珠渗出,缓慢滴落,发出那单调的“滴答”声。水洼边缘,散落着一些小小的、如同指甲盖大小的莹白色骨骼,以及一些干燥的粪便。看起来,这里确实是某个小型生物饮水的地方。

      确认洞内没有明显的活物威胁后,雷克才让士兵们分批进入取水。水是找到了,但陈镜辞提到的“小型生物”却不见踪影,或许是被刚才洞外的尸体和战斗痕迹吓跑了。

      士兵们如获至宝,用一切能用的容器——水壶、甚至破损的头盔——小心翼翼地舀起那看起来并不算干净的水,先是自己贪婪地喝上几大口,冰冷、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淡淡铁锈味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痛苦的解脱感,然后才将水传递给伤员。

      许未晞也灌了一大口水,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但至少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胃部的灼烧感。他抹了抹嘴,看向陈镜辞。后者正站在洞口,没有急着喝水,而是微微仰头,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侧的乐谱封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细微的、有节奏的嗒嗒声。

      “喂,听见什么了?”许未晞走过去,压低声音问。陈镜辞这种专注倾听的样子,通常意味着他又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或者声音信息。

      陈镜辞没有立刻回答,又凝神听了几秒,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许未晞,镜片后的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水声…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许未晞皱眉,也侧耳去听。除了那单调的“滴答”声,以及洞内士兵们小心翼翼的舀水声、饮水声,他听不出别的。

      “频率。”陈镜辞言简意赅,“水滴落下的间隔,不是完全随机的自然现象。有极其微弱的、规律的…调制。像是某种…水下或岩层深处的低频信号,通过水滴的震动传递出来。”

      许未晞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立刻想到了那个被陈镜辞锁定的峡谷深处的“源头”。“是那个鬼东西?它还能通过地下水耍花样?”

      “不确定。能量特征很微弱,且被水体和岩层严重衰减、扭曲,无法直接解析。”陈镜辞摇摇头,“但需要警惕。而且…”他目光扫过洞内那些小小的莹白骨骼和粪便,“这里的‘原住民’不见了。通常即使有掠食者或危险,也不会让一个稳定的水源地彻底失去所有小型生物光顾,除非…”

      “除非这里本身变成了一个陷阱,或者有什么让它们不敢靠近的东西。”许未晞接上了他的话,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握紧了刀柄,环顾着这个并不算宽敞的洞穴。潮湿的岩壁,幽暗的水洼,单调的水滴声…一切看起来平静,却在陈镜辞的提醒下,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先让所有人喝完水,尽快离开这里。”陈镜辞做出了决定,“不管有没有问题,此地不宜久留。”

      雷克也察觉到了两位阁下之间凝重的气氛,不敢耽搁,立刻催促士兵们加快速度。

      然而,就在最后两名士兵刚刚灌满水壶,准备退出洞穴时,异变突生!

      那原本单调的“滴答”声,频率陡然加快了!不是一两声,而是整个洞顶渗水处仿佛被同时打开了阀门,水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密集落下,砸在水洼里,发出“噼里啪啦”的急促声响!

      紧接着,幽暗的水洼表面,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圈圈剧烈的涟漪!不是水滴造成的,而是从水底深处翻涌上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水下苏醒、上浮!

      “后退!全部后退!” 许未晞厉声喝道,同时一步踏前,挡在了洞口与水洼之间,玄色刀刃横在身前,刀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陈镜辞几乎与他同步动作,乐谱瞬间在他面前展开,无风自动,书页上流转的银白色音符光芒将他冷静的面容映照得半明半暗。他的十指已然虚按在无形的琴键之上,周身谐律能量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紧绷到了极致。

      士兵们连滚爬爬地向洞口退去,脸上写满了惊恐。

      “哗啦——!!!”

      水花猛烈炸开!一个庞大而扭曲的阴影破水而出!

      那根本不是预想中的水生怪物,而是一团由无数惨白色、半透明的、仿佛放大了无数倍的变形虫般软体组织聚合而成的、不断蠕动变化的肉团!肉团表面布满了不断开合的、如同七鳃鳗般的环状口器,每一个口器内部都生满了细密的、螺旋状的利齿,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酸腐气味的消化液。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团不断变化的肉瘤深处,隐约可以看到那些被吞噬的、尚未完全消化的动物骨骼、金属碎片,甚至…一些属于人类的衣物残片和装备零件!它没有固定的眼睛,但整个肉团都在散发出一种充满贪婪、饥饿和混乱的、令人作呕的精神波动!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连见多识广(主要是在战场和怪物堆里)的许未晞,看到这团不断蠕动、仿佛集合了所有噩梦元素的肉团,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生理不适和恶心。

      “变异聚合体…吞噬了这里所有的生物,包括可能误入的人类,融合了它们的部分特征和残留意识…” 陈镜辞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极快,“小心它的酸液和精神污染!它的核心在不断移动,很难锁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肉团猛地一颤,数个口器同时张开,朝着许未晞和陈镜辞的方向,喷吐出数道墨绿色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酸液箭!同时,一股更强悍的、充满了疯狂吞噬欲望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海啸,朝着整个洞穴席卷而来!

      “吵死了!给老子安静点!”

      许未晞怒吼一声,没有选择硬接酸液,脚下发力,身体如同鬼魅般向侧面滑开,同时左手握拳,指节绷紧,猛地一拳砸在旁边潮湿的岩壁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物理撞击的声音,而是蕴含了“禁绝”意志的谐律能量,通过拳头作为媒介,轰入岩壁引发的低频共振!这共振瞬间压过了肉团发出的精神波动,甚至让整个洞穴都簌簌发抖,碎石和灰尘扑簌簌落下!

      那肉团的精神攻击为之一滞,喷吐的酸液也失去了准头,大部分擦着许未晞的身体射空,落在岩壁上,立刻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冒出滚滚白烟。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陈镜辞动了!

      他的十指在虚空中骤然落下,并非弹奏柔和的旋律,而是勾勒出一连串尖锐、急促、如同金属刮擦玻璃、又带着某种奇异律动感的破碎音符!这些音符并非攻击肉团本身,而是精准地切入、干扰着肉团那不断变化的、支撑其庞大身躯和吞噬能力的能量流动频率!

      肉团猛地一僵,蠕动的速度明显减缓,那些张开的环状口器也出现了不协调的抽搐,仿佛内部出现了“短路”。

      “就是现在!” 陈镜辞清喝一声。

      许未晞与他默契早已在无数次战斗中形成,根本无需更多交流。在陈镜辞的音符干扰生效的刹那,许未晞已然如同捕食的猎豹般暴起!他没有冲向肉团那庞大的、不断变化的躯体,而是将全部感知和“禁绝”之力凝聚于一点,玄色刀刃化作一道几乎融入黑暗的、凝练到极致的血色细线,循着陈镜辞音符干扰所短暂暴露出的、那团混乱能量中一丝相对“有序”的轨迹,电射而去!

      这一刀,快!准!狠!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将“禁绝”之力的特性发挥到了极致——并非毁灭庞大的整体,而是精准地“切断”维系其存在的、最核心的那一缕能量联系!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

      那不断蠕动的、庞大的惨白色肉团,动作猛地定格。所有环状口器同时僵住,内部螺旋状的利齿停止了转动。下一刻,它那由无数软体组织聚合而成的身躯,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支撑和活力,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开始从内部塌陷、崩解!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粘稠的、墨绿色和惨白色混合的、散发着恶臭的脓液和半消化物,如同溃堤的洪水般“哗啦”一声倾泻下来,瞬间淹没了小半个水洼和周围的岩壁,刺鼻的气味几乎让人晕厥。

      许未晞早已在得手的瞬间抽身疾退,避免了被那恶心的“汤汁”溅到。他落在洞口附近,皱着眉看着那摊迅速失去活性、只剩下一堆不断冒着气泡的腐烂物质的肉团残骸,嫌弃地甩了甩刀刃上并不存在的污渍。“真他妈…倒胃口!”

      陈镜辞也收起了乐谱,音符光芒消散。他走到许未晞身边,看着那摊东西,眉头也微微蹙着。“一种…基于此地被污染的水源和大量生物残骸,意外催化出的低级混沌衍生物。看来,那个‘源头’对这片区域的影响,比我们预想的更深入,已经触及了基础生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洞口外,劫后余生的士兵们脸色惨白,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过挑战人类承受的极限。

      “水…这水还能喝吗?”一个士兵看着自己刚刚灌满、此刻却觉得无比沉重的水壶,颤声问道。

      陈镜辞摇了摇头:“水源已被彻底污染,含有强烈的精神毒素和生物侵蚀性成分。饮用或接触都会导致严重后果。”他看向雷克,“所有容器里的水,必须立刻处理掉,不能保留。”

      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再次破灭。不仅没找到食物,连唯一的水源也成了致命的毒药。寒冷、饥饿、干渴、疲惫、伤痛…还有隐藏在黑暗中的未知威胁。绝望的气息,如同这洞穴里弥漫的恶臭,几乎要将这支小小的队伍彻底吞噬。

      许未晞重重地吐出一口带着腥味的浊气,感觉刚才那一刀消耗的体力,因为恶劣的心情和环境的打击,似乎加倍地反馈了回来。他看向陈镜辞,对方也正看着他,两人在昏暗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得多。
      洞穴外灌进来的、混杂着荒原寒气和腐烂肉团恶臭的冷风,如同冰冷的舌头,舔舐着每个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带走仅存的热量,留下深入骨髓的寒意。应急手电的光芒在弥漫着浑浊水汽和异味的空气中显得更加黯淡无力,映照着士兵们惨白绝望的脸。那些刚刚还被视为生命之源的、被小心翼翼灌满的水壶,此刻握在手中却沉重如铅,里面晃荡的幽暗液体,仿佛成了死亡的预兆。

      陈镜辞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锤子,砸碎了最后一点脆弱的希望。连水,这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变成了致命的毒药。沉默,比刚才的怪物嘶鸣更令人窒息,沉重地压在洞穴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洞顶依旧在渗出的、带着污染的水滴,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焦的“滴答”声,与士兵们压抑不住的、或粗重或微弱的喘息交织在一起,谱写着名为“绝境”的挽歌。

      许未晞站在洞口边缘,背对着洞内那片狼藉和绝望,面朝着外面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他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试图压下胃里因饥饿和恶心而泛起的阵阵痉挛,以及心头那股愈演愈烈的烦躁。他能感觉到身后投来的、带着最后一丝依赖和茫然的视线,那些视线沉甸甸的,几乎要在他绷紧的脊背上烙下印记。

      妈的。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动摇。他只是用力握紧了手中冰凉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玄色刀刃的锋刃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凝而不散的、仿佛能切开黑暗的寒芒。

      “都把水倒了。” 许未晞终于开口,声音因为之前的战斗和此刻压抑的情绪而有些沙哑,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一滴都别留。动作快。”

      他的命令打破了死寂。士兵们如梦初醒,脸上挣扎着痛苦和不舍,但没有人犹豫。他们默默地将水壶、头盔里宝贵的、冒着生命危险取来的水,哗啦啦地倾倒在地上,看着那些浑浊的液体迅速渗入潮湿的沙土,或者与洞口那摊恶心的脓液混合,消失不见。倒空容器的轻响,在此刻听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

      代理队长雷克倒完自己水壶里的最后一点水,手微微颤抖着,但他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到许未晞和陈镜辞身边,声音干涩地问道:“阁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没有水,没有食物,伤员的情况在恶化,外面的温度还在下降…”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陈镜辞没有立刻回答。他重新拿出了那本乐谱,书页在他指尖流淌的微弱银白音符光芒下缓缓翻动,仿佛在查阅着某种无形的数据库。他的眉头微微锁着,脸上那种惯常的从容淡薄被一种专注的凝重所取代。片刻,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洞穴的岩壁和外面深沉的夜色,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

      “西北方向,七到八公里外,能量乱流的边缘地带,存在一个微弱的、持续性的、结构相对稳定的谐律信号源。” 陈镜辞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又带着一丝不确定,“信号性质…与我们之前接触过的议会技术、怪物能量,甚至‘摇篮’的信息流都不同。非常古老,非常…稳定。但强度很低,几乎被背景噪声淹没,之前没有注意到。”

      “谐律信号源?” 许未晞扭过头,锐利的目光盯着陈镜辞,“什么意思?是另一个‘摇篮’碎片?还是什么上古遗迹?” 经历了这么多,他对任何“异常”都保持着高度警惕,但也深知,在这种绝境下,任何“异常”都可能意味着转机或更大的危险。

      “无法确定具体性质。” 陈镜辞摇摇头,合上乐谱,“信号本身不含攻击性或污染性,只是…存在着。像一盏在风暴边缘,随时可能熄灭的古老油灯。但那里,至少可能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能量稳定的区域,或许能找到未被污染的水源,或者…其他的生存资源。”

      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没有给出任何保证,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性。但在当前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哪怕只是一线微光,也足以让人飞蛾扑火般地去追逐。

      “多远?七八公里?” 许未晞估算了一下他们这支残兵的移动能力,在缺乏补给、伤员众多、环境恶劣的情况下,这段距离堪称天堑。“以我们现在这状态,摸黑走过去,别说七八公里,两三公里都够呛。路上再碰见点‘惊喜’,直接全员报销。”

      “所以需要计划,并且…一些‘辅助’。” 陈镜辞的目光落在许未晞身上,意有所指。

      许未晞和他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这家伙的意思。他冷哼一声:“又想老子当苦力?说!”

      “我需要集中精力维持对那个信号源的锁定,并尽可能解析其性质,同时屏蔽我们队伍行进时可能泄露的能量波动和精神气息,避免吸引不必要的‘注意’。” 陈镜辞缓缓说道,“所以,队伍的警戒、开路,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主要责任…”

      “行了行了,知道了!” 许未晞不耐烦地打断他,摆摆手,“前面开路的脏活累活老子干!你就在后面当你的雷达兼隐形斗篷!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带着威胁,“要是你那个破信号源最后是个坑,或者路上老子累死了,陈镜辞,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对于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威胁,陈镜辞只是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我会尽力确保那不是个坑。至于累死…以许护卫官的生命力,应该不至于。”

      “你他妈…” 许未晞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对着士兵们吼道,“都听见了?西北方向,有个可能安全点的地方!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能动的照顾不能动的!老子在前面开路,谁他妈掉队了,别怪老子把你扔这儿喂怪物!”

      他的粗鲁和强势,在这种时候反而像一针强心剂。士兵们虽然依旧疲惫绝望,但至少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和指令。他们互相搀扶着,整理着所剩无几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装备,重新振作起一点精神。

      在离开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洞穴前,陈镜辞做了一件事。他走到洞口那摊仍在缓慢冒着气泡的肉团残骸和污染的脓液旁,双手虚按,几缕极其凝练、如同冰晶般剔透的银白色音符从他指尖流淌而出,轻盈地落在那片污秽之上。

      没有剧烈的净化光芒,也没有能量的碰撞。那些音符仿佛带着某种“归零”或“格式化”的意志,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只见那摊恶心的物质,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擦拭一般,从边缘开始,迅速地褪色、干涸、然后化为最细微的、毫无活性的灰色尘埃,连那股刺鼻的恶臭也仿佛被某种力量“中和”掉了大部分,只留下淡淡的、类似陈旧灰尘的气味。

      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却让旁边的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这比许未晞那暴力直接的砍杀,更加令人感到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和…敬畏。

      “降低污染扩散风险。” 陈镜辞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便走到了队伍前方,与许未晞并肩而立。

      许未晞看着他干净利落地“处理”掉那摊东西,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净会些装神弄鬼的招数…” 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混蛋在某些方面的能力,确实好用得让人没脾气。

      队伍再次启程,投入了比洞穴内更加深邃、更加寒冷的荒原夜色之中。这一次,许未晞走在了最前面,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有偶尔转动头部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如同黑夜中觅食的猛兽。他的感知被放大到极限,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能量涟漪,甚至土壤下细微的震动。玄色刀刃始终半出鞘,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然蹿出的威胁。

      而陈镜辞则落后他几步,走在队伍的核心位置。他并未完全闭上眼睛,但大部分心神显然已经沉浸在了对那个遥远信号源的感知和解析之中。他周身弥漫着一层极其稀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银白色光晕,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将整个队伍笼罩其中。这层力场似乎有效地混淆、削弱了他们散发出的生命气息、能量波动,甚至脚步声和喘息声,使得这支在黑暗中移动的队伍,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难以被远距离探测。

      然而,这种“隐形”并非毫无代价。许未晞能感觉到,陈镜辞的呼吸比平时更加绵长而轻微,脸色在偶尔掠过的手电光束下,显得愈发苍白,连那总是挺直的背脊,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维持这种大范围、高精度的能量屏蔽和谐律锁定,对他而言显然也是沉重的负担。

      队伍在沉默中跋涉。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寒冷无孔不入,消耗着本就不多的体温和体力。脚下的路崎岖难行,碎石、枯藤、隐藏的坑洼,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伤员的状况令人揪心,他们的体温在下降,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完全依靠同伴的搀扶和一股求生的意志在支撑。

      时间在寒冷、黑暗和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许未晞感觉自己握刀的手快要冻僵了,胃里的饥饿感已经变成了一种麻木的空洞,连暴躁的力气似乎都在被这无边的黑夜和寒冷一点点抽走。

      就在队伍行进了大约两公里,来到一片相对开阔、布满了风蚀岩柱的乱石区域时,许未晞猛地停下了脚步,抬手示意队伍停止。

      “不对劲。”他压低声音,对着耳麦说道,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前方那些在黑暗中如同鬼怪般矗立的岩柱阴影。“太安静了。连之前偶尔能听见的、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风声都没了。”

      陈镜辞也立刻从专注状态中脱离,感知迅速扩散开来。几秒后,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凝重:“空间结构…有异常。这里的能量场被某种力量‘梳理’过,过于‘平滑’了。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外围。”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前方不远处,一根相对粗大的风蚀岩柱阴影后,突然亮起了两点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暗紫色光芒!紧接着,是第二对,第三对…密密麻麻的暗紫色光点,如同苏醒的星辰,在周围的岩柱阴影间次第亮起,将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隐隐包围在了中间!

      那些光点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移动,伴随着一种极其轻微、却让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细沙在金属表面摩擦的“沙沙”声。那不是活物的眼睛,更像是…某种能量感应节点,或者机械造物的光学传感器!

      “我们被‘欢迎’了。”许未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了一丝被挑衅的怒意和战意。他缓缓将玄色刀刃完全抽出,刀身震颤,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看来,你那个‘古老油灯’,可能不太喜欢被人打扰啊,大学者。”

      陈镜辞没有回应他的调侃,乐谱已然在他身前展开,银白色的音符光芒流淌,映照着他无比冷静的侧脸。他的十指虚按,做好了随时应对任何形式攻击的准备。同时,他通过耳麦,快速而清晰地对许未晞说道:“能量读数复杂,混合了机械能、惰性能量晶体,以及…一种微弱的生物电信号。不是自然造物,也不是纯粹的混沌怪物。小心应对,它们的攻击模式可能未知。”

      未知,往往意味着最大的危险。

      许未晞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疲惫和饥饿暂时压下,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逐渐从阴影中“流淌”出来的敌人。

      首先现身的是几具大约半人高、形似金属蜘蛛的造物。它们有着闪烁着暗哑金属光泽的多关节节肢,移动时悄无声息,复眼位置正是那幽幽的暗紫色光点。它们的腹部下方,探出细长的、如同注射器般的尖刺,尖端闪烁着不祥的墨绿光泽。

      紧接着,从更粗大的岩柱后,缓步走出了几具体型更大、如同人形轮廓的“哨兵”。它们通体覆盖着哑光的黑色装甲,关节处有幽蓝的能量纹路流动,手臂前端不是手掌,而是可变换的武器模块——此刻正切换成类似速射能量枪的形态。它们的头部呈扁平的菱形,同样亮着暗紫色的光学传感器,冰冷地锁定了许未晞和整个队伍。

      这些造物没有发出任何嘶吼或咆哮,只有那种冰冷的、机械的“沙沙”移动声和能量模块充能的微弱嗡鸣。它们分散开来,形成了松散的包围圈,动作协调而高效,充满了冰冷的、非生命的杀意。

      “机器人?还是某种遥控的傀儡?” 许未晞快速判断着,“不管是什么,先拆了再说!”

      他话音未落,那几具人形哨兵手臂上的能量枪已然充能完毕,数道幽蓝色的、速度极快的能量射线,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朝着许未晞和队伍前方的几名士兵射来!同时,那些金属蜘蛛也骤然加速,如同鬼魅般从侧翼包抄,腹部的尖刺瞄准了队伍侧翼和后方较为脆弱的伤员区域!

      攻击,在刹那间爆发!冰冷,高效,毫无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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