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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谐律医疗单元内的空气,仿佛也被银白色墙壁和无数精密仪器散发出的冰冷、恒定气息所凝固。低沉的嗡鸣是这片空间的脉搏,永恒不变,如同时间的秒针在粘稠的胶质中艰难跋涉。莫娜医生站在环绕式控制台前,像一座礁石,任凭全息屏幕上瀑布般倾泻的数据洪流冲刷,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不断切割、分析着那些代表着两个年轻生命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曲线与光点。

      许未晞和陈镜辞依旧浸没在淡蓝色的惰性凝胶中,姿态凝固,仿佛被时光遗忘。但连接他们的生物导管与感应线路,却像无数根纤细的神经突触,忠实地将医疗舱内部正在进行的、无声而激烈的战争,翻译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变幻的波形和闪烁的警报。

      “患者甲的‘禁绝’之力活跃度在基础阈值之上维持了十七小时,波动模式趋于……某种不稳定的周期性。”哈罗德指着许未晞的血色能量频谱图,那图景不再是最初的纯粹风暴,而是呈现出一种类似潮汐涨落般的、带着尖锐毛刺的起伏。“峰值与谷值的间隔约为四十三分钟,峰值强度在缓慢递减,但谷值水平在抬升。他的意识应激反应,与这个周期似乎存在弱相关——在‘禁绝’低谷期,其脑波中代表抗拒的红黄色块面积会缩减约百分之五到八。”

      莫娜微微颔首,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叠加分析图。“这意味着他的谐律核心正在建立一种新的、极其脆弱的动态平衡?还是说,‘禁绝’之力在自发地进行消耗与补充的循环,而这个循环本身,对维持其最低限度的意识‘存在感’是必要的?”

      “更像是后者。”埃利奥特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屏幕的冷光,“他的谐律模式显示出强烈的‘自指性’和‘排他性’。任何外部的、意图‘帮助’其稳定的谐律流,都会被其核心机制识别为‘入侵’,从而激发更强排斥,消耗自身储备。反而是我们提供的、模拟其自身谐律环境(包括那种混乱背景干涉)的‘中性场’,在其‘禁绝’低谷期,似乎能被极其有限地‘容忍’,甚至可能被其无意识利用,作为补充其消耗的……‘背景辐射’。这很矛盾,像是一个极度排外、却又不得不从环境中汲取最基本养分的封闭系统。”

      “维持当前‘摇篮曲’与混合背景噪音方案,强度根据其‘禁绝’周期微调,在谷值期略微增加‘中性场’模拟强度,观察其容忍度和后续反应。”莫娜做出决断,然后转向陈镜辞的数据屏,眉头锁得更深。“患者乙的情况?”

      莉亚调出了一系列复杂的对比图谱,年轻的脸庞上混合着困惑与一丝压抑的兴奋。“侵蚀能量的‘智能性’反应依旧存在,且对‘测试信号’脉冲的解析尝试变得更……有‘策略性’。我们按照埃利奥特先生的设计,注入了包含不同逻辑谬误(如自指悖论、无限循环简化)的谐律编码脉冲。前几次,侵蚀能量反应剧烈,试图‘纠正’或‘覆盖’这些谬误,导致局部能量结构出现短暂但剧烈的冲突。但从第八次开始……”

      她放大了其中一段脑区能量活动三维成像。图像显示,在接收到一个精心设计的“自指悖论”脉冲后,目标侵蚀节点最初爆发出代表激烈抵抗的耀斑,但耀斑迅速内敛,转化为一种极其复杂、多层次的内部能量“编织”活动,持续时间远超之前。最终,这个节点并未“纠正”悖论,反而在其能量结构边缘,生成了一层极其微薄、但结构异常致密且扭曲的“逻辑隔离层”,将那个悖论脉冲的残余信息“包裹”了起来,使其不再与节点的核心侵蚀程序直接互动,仿佛将其当作一颗无害但无法消化的石子,用一层能量外壳“封装”了。

      “它……在‘学习’如何更高效地处理‘无法理解’或‘有害’的外部信息,不是通过暴力覆盖,而是通过‘隔离’和‘封装’。”埃利奥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远超简单程序的反应。这需要某种程度的‘模式识别’、‘风险评估’和‘适应性策略选择’。难道侵蚀能量本身,或者它与陈先生残存意识结合产生的某种‘复合体’,具备如此高级的信息处理能力?”

      “更可能的是,”莫娜沉吟道,目光仿佛穿透了医疗舱透明的外壳,直视陈镜辞安静的侧脸,“是陈先生自身的‘定义者’特质,在侵蚀的重压下,以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异化’或‘工具化’了。他的意识可能已经破碎,但‘解析’、‘分类’、‘构建模型’的本能,或许被侵蚀能量强行征用,或者以一种扭曲的生存本能,主动依附于侵蚀进程,为其提供‘信息处理’服务,以换取自身某些核心碎片的‘暂存权’。这就像……一个被绑架的顶级密码学家,被迫为劫匪工作,却在暗中用只有自己懂的方式,在密码里留下求救信号或破坏后门。”

      这个比喻让控制台前的气氛更加凝重,却也点燃了更深的探究欲。

      “继续发送‘测试信号’,但提高复杂度。”莫娜下令,“加入更多层嵌套的逻辑结构,模拟小型‘信息迷宫’。同时,在信号中尝试嵌入极其微弱的、属于患者甲‘禁绝’之力特征的频率标记——当然,是极度衰减和扭曲后的模拟。我们要看看,这种‘复合处理机制’,对带有明确‘异质’(且是其克星性质)标记的信息,会作何反应。是更激烈的排斥、更精巧的隔离,还是……别的什么?”

      治疗进入了一个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深水区。对许未晞,是在其自身封闭系统的周期性波动中,尝试扮演“无害背景”,寻找被“被动接纳”的可能缝隙。对陈镜辞,则是直接与那个可能由他自身异化能力驱动的、为侵蚀服务的“信息处理复合体”进行高风险的“通信试探”,试图理解其运作规则,并寻找可能的“后门”或“裂隙”。

      ……

      医疗舱内,淡蓝色的凝胶缓缓流动,将外界的干预与内部的挣扎,以能量和信息的形式,无声地传递。

      许未晞的意识海,那无边的黑暗与周期性的“禁绝”潮汐依旧统治一切。但哈罗德根据其周期精心调整的“摇篮曲”与“混合背景噪音”,如同潮汐线上不断冲刷的、成分复杂的海浪。在“禁绝”潮汐的退却期(低谷),这些“海浪”带来的微弱“中性场”和那一丝丝模拟陈镜辞环境特征的“异质”波动,不再被瞬间否定或完全忽略。

      许未晞那高度排外的意识底层,似乎开始以一种近乎惰性的方式,“默许”这些极其微弱、且性质已被部分“熟悉”的外部存在。就像极度疲惫的哨兵,对远处传来的、早已听惯的、不构成直接威胁的模糊噪音,选择了视而不见。这些“噪音”无法带来安慰,无法缓解痛苦,但它们的存在本身,极其微弱地“填充”了“禁绝”低谷期那相对“空虚”的意识背景。

      更重要的是,由于这些“噪音”中包含了模拟陈镜辞环境(侵蚀特征)的成分,它们与许未晞意识中那些早已存在的、作为“地标”的“异质点”,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振”或“强化”。这些“地标”的存在感,在“禁绝”低谷期变得更加清晰——虽然依旧冰冷、解析、充满扭曲侵略感,但它们如同黑暗星空中几颗稍微亮了一点的、光谱怪异的星辰,坐标意义更加明确。

      这种变化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作用。许未晞意识中那狂暴但单一的“否定”循环,其纯粹的“痛苦-反击”模式,因为这批性质鲜明、无法被简单归类的“异质坐标”的持续存在和微弱强化,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分化”。

      “否定”的意志依旧强大,但它似乎开始无意识地对不同性质的“刺激”进行极其粗糙的“优先级排序”或“资源分配”。对直接的、强烈的“痛苦”刺激,反应依旧最快最猛;对“摇篮曲”那种无害中性刺激,反应近乎于零;而对那些“异质坐标”带来的、冰冷解析的怪异感,则处于一种“持续监控但暂不行动”的中间状态。

      这种极其初级的“分化”,意味着许未晞的意识底层,正在从一种纯粹的、反应式的混沌,向着一种极其原始、但具备多线程处理潜力的混乱系统演变。就像一个只会吼叫和挥拳的野兽,开始学会用眼角余光去瞟那些暂时不动、但形状奇怪的石块。

      而在陈镜辞那如同被格式化风暴和复杂信息战双重蹂躏的意识世界,埃利奥特设计的新一轮“测试信号”——那些嵌套了复杂逻辑结构、并标记了微弱“禁绝”特征的脉冲——如同投入沸腾反应釜中的、结构精密的合金探针。

      大部分探针依旧被瞬间吞噬、扭曲、湮灭。但其中几枚,由于其结构复杂度恰好触及了那个“信息处理复合体”当前“学习”能力的边界,或者其携带的“禁绝”标记触发了某种更深层的、源于侵蚀能量本源的“警惕”或“敌意”,它们没有被立刻处理掉,而是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更加激烈的“解析-评估”旋涡。

      那个“复合体”——或许是由陈镜辞异化的“定义”本能驱动,或许是由侵蚀能量自身的某种适应性机制主导——在面对这些“难题”时,表现出了近乎疯狂的“计算”欲望。它调动了更大范围的侵蚀能量和可能残存的意识碎片,围绕着这几枚探针,构建起临时的、极其复杂的“分析沙盒”。沙盒内,能量流模拟着逻辑推演,信息碎片被反复拆解重组,试图破解探针的结构,理解其意图,尤其是评估那微弱的“禁绝”标记可能带来的风险。

      这个过程消耗巨大,并且由于探针本身设计的复杂性(包含逻辑谬误)和“禁绝”标记的干扰,沙盒内的“分析”充满了错误、矛盾、死循环和局部崩溃。然而,正是在这种高强度的、充满错误的“计算”过程中,一些意想不到的“副产品”产生了。

      首先,为了维持“分析沙盒”的运转,侵蚀能量不得不从其他区域的压制中暂时抽调部分资源,导致那些区域的侵蚀压力出现了极其短暂、但确实存在的减弱。这就给了陈镜辞那些被压制、被分散隐藏的核心认知碎片,一丝转瞬即逝的喘息之机。虽然不足以组织反击,但就像被重物压住的弹簧,压力稍减,其内在的“弹性”或“恢复趋势”就会微弱地显现一下。

      其次,沙盒内激烈的“计算”冲突,产生了大量无效的、混乱的“信息废热”和“逻辑残渣”。这些废热和残渣,无法被侵蚀程序有效利用,反而如同系统垃圾,堆积在意识空间的角落,进一步加剧了整体的混乱度。但这种混乱,对于那个试图构建“信息迷宫”来隐藏核心碎片的防御机制而言,却可能是有利的“烟雾弹”或“干扰源”。

      最关键的,是那微弱的“禁绝”标记。它就像一滴落入浓硫酸中的水,虽然瞬间被剧烈的反应包围、消耗,但其“存在”本身,以及其代表的“否定”与“排斥”属性,却像是一粒无法被同化的“杂质”,嵌入了沙盒的分析进程之中。侵蚀能量对“禁绝”属性有着本能的敌对和排斥,在分析过程中,这种敌对情绪被放大,导致沙盒的“计算”在某些环节上,出现了非理性的“过激反应”或“回避行为”,破坏了其逻辑的连贯性,甚至在某些局部,引发了侵蚀能量与自身(因过度反应而产生的)防御性结构之间的短暂冲突。

      这些发生在陈镜辞意识最深层的、高度扭曲和复杂的变化,同样通过医疗舱内部的谐律场干涉,极其微弱地“泄露”出来,并与许未晞医疗舱的环境场(包含其自身的“禁绝”残余波动和模拟的陈镜辞环境特征)再次发生干涉。

      这一次的干涉,因为陈镜辞那边“分析沙盒”的高强度活动和“禁绝”标记引发的内部冲突,其“信息密度”和“能量复杂度”远高于之前。当这种更加复杂、更加“活跃”的干涉波动,通过场效应传递到许未晞的意识环境中时,产生的影响也更为显著。

      许未晞意识中那些作为“地标”的“异质点”,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更加“鲜活”但也更加“混乱”的能量。它们不再仅仅是冰冷解析的感觉残像,而是似乎开始“脉动”,散发出极其微弱、但可以感知的“计算焦灼”和“内部冲突”的意味。这种新的“质感”,与许未晞自身周期性的“禁绝”潮汐和逐渐分化的“否定”优先级判断,发生了更深刻的互动。

      当“禁绝”潮汐处于高峰,许未晞意识对外界一切“异质”都充满敌意时,这些“脉动”的“异质点”会引发更强烈的警惕和排斥,但这种排斥因为对象的“复杂性”而变得不那么干脆,更像是一种“困惑的敌视”。而当“禁绝”潮汐退去,意识相对“空虚”和“麻木”时,这些“脉动”的“异质点”带来的复杂“信息感”,反而像是一种能够分散注意力、消耗冗余认知资源的“背景运算”,让许未晞那单一痛苦的意识背景,被动地变得更加“忙碌”和……“复杂”。

      这种被动增加的“复杂性”,虽然远非良性的意识活动,却像在一条即将干涸的、只有痛苦盐碱的河床上,引入了一股浑浊、怪异、但毕竟含有不同矿物质的水流。它改变不了河床的本质,却让河床的生态(如果还能称之为生态)从绝对死寂,变成了极其恶劣、但毕竟有了一点极其微弱“扰动”的状态。

      与此同时,许未晞意识中这种因“异质点”脉动而被动增加的“复杂性”,以及其自身“否定”模式出现的初级“分化”,也通过场干涉,反过来微弱地影响陈镜辞那边“分析沙盒”的边缘环境。尤其是许未晞“否定”优先级分化中那种对“异质”的“困惑敌视”与“暂不行动”的中间状态,其谐律特征似乎与“分析沙盒”中因“禁绝”标记而产生的“过激反应”与“回避行为”,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非对称的“共鸣”。

      这种“共鸣”并非合作,更像是两个各自陷入困境的复杂系统,在混沌中无意间“同步”了某种局部的不稳定状态。其结果,是许未晞意识中对“异质”的“困惑敌视”略微减轻了一丁点,仿佛找到了某种“同类”的模糊参照;而陈镜辞“分析沙盒”中对“禁绝”标记的“过激反应”,也似乎因此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非理性的“犹豫”或“延迟”。

      医疗舱外,莫娜医生紧盯着屏幕上那些开始出现更多非随机关联波动的数据曲线,尤其是许未晞的“禁绝”周期与陈镜辞的“侵蚀活跃度”及“信息处理负载”之间,似乎开始显现出某种极其微弱、但统计学上逐渐显著的滞后相关性。

      “记录所有新出现的关联模式。”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医疗单元中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调整干预方案。对患者甲,在‘禁绝’低谷期,除了增强‘中性场’,尝试注入极低强度的、模拟患者乙当前‘信息处理复合体’特征(非侵蚀核心,而是其运算外围的混乱信息流)的‘动态噪音’。对患者乙,在发送复杂‘测试信号’的同时,同步注入模拟患者甲‘否定’模式分化特征(特别是那种中间态)的谐律‘背景色’。”

      哈罗德和埃利奥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慎重。这几乎是在主动引导两个独立危重病人的意识环境,进行更深层次的、人工催化的“交叉污染”和“协同演化”。

      “医生,这风险……”哈罗德欲言又止。

      “风险已知。”莫娜打断他,目光坚定,“但他们各自封闭的、走向毁灭的系统,正在因为彼此的存在和我们的干预,自发地产生极其微弱的开放性和复杂性。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变数。我们要做的,不是阻止,而是谨慎地引导和观察这种变数,看它能否在毁灭的悬崖边,生长出一条我们无法预见的、纤细如蛛丝的……求生路径。”

      控制台前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屏幕数据流淌的细微声响。莉亚看着医疗舱内那两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容,又看了看莫娜医生坚毅的侧脸,深吸一口气,手指放在了控制面板上。

      “开始执行新协议。”她轻声说道,如同启动某个未知仪式的祭司。

      银白色的医疗单元内,无形的谐律场开始按照新的、更加精密的指令编织、流淌。
      谐律医疗单元内的嗡鸣声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张力拉长了,每一个音节都浸透着金属的冰冷与等待的焦灼。环绕式全息屏上的数据流不再是单纯的瀑布倾泻,而是演变成了两幅相互独立却又隐约呼应的、充满诡异美感的动态星图——一幅以狂暴的血色潮汐为核心,周围环绕着稀疏但逐渐亮起的、光谱怪异的“异质星辰”;另一幅则是翻涌变幻的暗紫色混沌星云,内部不时炸开短暂而耀眼的“计算星暴”,以及更加隐蔽的、代表“隔离封装”的致密暗斑。

      莫娜医生站在两幅星图之间,如同观测两颗濒临碰撞或相互绕行至僵持的双子星的天文学家,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参数波动与模式变迁。她的手指悬在全息键盘上方,没有立刻敲击,而是在进行着远超仪器分析的心算与直觉推演。

      “患者甲的‘禁绝’周期稳定在四十二分钟正负三秒,潮汐峰值强度衰减趋势减缓,谷值耐受性提升百分之十二。”哈罗德的声音低沉,带着长期专注后的沙哑,他指着许未晞的星图上,那些代表着“异质星辰”的光点,“这些外来‘坐标’的谐律特征强度在‘禁绝’谷值期平均上升了百分之八,且……其光谱特征开始出现极微弱的、与患者乙当前‘信息处理复合体’外围噪音的相似性偏移。它们正在被患者甲的潜意识‘环境化’,甚至……‘内化’?”

      “不仅仅是内化。”埃利奥特调出一组复杂的关联性分析图,线条在虚拟空间中交织成令人眼花缭乱的网络,“看这里,患者甲‘禁绝’潮汐的退却速度,与患者乙‘侵蚀活跃度’的瞬时波动,在最近三个周期内,出现了五次高度同步的‘缓坡’现象。虽然时间差在一到三秒之间,且因果性无法确定,但同步率超过百分之九十。这绝非偶然的环境干涉,更像是一种……跨个体的、基于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谐律或信息层面的‘阻尼效应’或‘耦合前兆’。”

      莫娜的目光在两张星图之间快速移动,最终定格在代表陈镜辞的那片暗紫色混沌中,那些新出现的、更加复杂的“计算星暴”上。“患者乙对‘测试信号’的‘解析-封装’效率提升了,但能耗也急剧增加。其‘信息处理复合体’的活跃范围,正在从最初的几个关键侵蚀节点,向整个前额叶及部分颞叶皮层扩散,形成了一个……临时性的、功能高度特化的‘副脑’或‘协处理器’。它的运算模式显示出越来越强的‘自主性’和‘策略性’,尤其是在处理我们嵌入‘禁绝’标记的信号时,会优先调用更多资源,构建更复杂的‘逻辑隔离层’,甚至……尝试进行‘反向污染分析’,即解析‘禁绝’标记的频率特征,试图生成针对性的‘反制谐律片段’,虽然目前都失败了,但尝试本身极其危险。”

      她顿了顿,声音凝重:“更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高负荷的‘副脑’活动,似乎与患者乙躯体生命体征的微弱改善存在负相关。也就是说,‘副脑’越活跃,他身体的基础代谢和器官功能就越是向一种近乎‘植物性最低维持’的状态滑落,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强行抽去供应那个扭曲的‘信息战’。这不像侵蚀能量的自发行为,更像是一种……经过权衡的、主动的‘资源调度策略’。”

      控制台前陷入短暂的死寂。莉亚忍不住低声问:“医生,这是不是说……陈先生自己,在某种层面上,选择了优先‘思考’或‘计算’,而不是优先‘活着’?”

      这个推断太过惊悚,却又与数据隐隐吻合。一个濒临被格式化的大脑,其残存的意志,可能正以一种极端扭曲的方式,将最后的筹码押在了“理解威胁”和“隐藏自我”上,哪怕这意味着加速□□的衰亡。

      “有可能。”莫娜的声音没有波澜,只有极致的冷静,“也可能只是侵蚀能量为最大化利用‘定义者’特质而进行的优化配置。但无论哪种,结果都一样——他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加快节奏,不能等‘副脑’完全解析‘禁绝’特性或彻底榨干他的生命力。”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许未晞的星图,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患者甲的‘禁绝’系统,正在被动吸收和适应‘异质坐标’。而其系统自身的‘分化’趋势,与患者乙‘副脑’的某些中间状态存在耦合迹象。这意味着,两个原本独立的、濒临崩溃的意识防御体系,在外力(我们的干预)和内在压力(各自危机)的双重作用下,正在形成一个极其脆弱、极不稳定的‘双生混沌系统’。”

      “双生混沌系统?”埃利奥特和哈罗德同时看向她。

      “对。它们没有融合,没有共鸣,甚至没有直接的信息交换。但它们各自的‘不稳定吸引子’——患者甲是‘否定优先级分化’和‘异质坐标内化’,患者乙是‘副脑策略性运算’和‘逻辑隔离封装’——通过我们有意营造的谐律场干涉和微弱信息渗透,产生了非线性的、相互扰动的动力学关联。就像一个房间里有两个不同的、濒临散架的复杂钟摆,它们各自乱晃,但摆动的空气却相互影响,导致它们的晃动模式开始出现不可预测的、但彼此相关的演变。”莫娜快速解释着,手指在空中划出无形的轨迹。

      “我们要做的,不是强行同步它们,也不是分开它们,而是……引导这种混沌关联,向一个可能产生‘突现性秩序’或‘关键性相变’的方向发展。”她指向控制台,“执行‘混沌共振催化协议’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莉亚看着屏幕上弹出的、高度复杂且充满风险的协议说明,手心冒汗。

      “是的。停止对患者甲的随机‘摇篮曲’注入,改为持续输出一个极其微弱、但频谱不断随机跃迁的‘混沌底噪场’,模拟两个意识系统相互扰动时可能产生的、最无序的谐律背景。同时,对患者乙,不再发送新的‘测试信号’,而是持续回放之前所有‘测试信号’及其引发的‘副脑’反应的能量与信息特征,形成一个闭环的‘自激反馈流’。”

      哈罗德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用更强的外部混沌,去催化它们内部已经存在的混沌关联?万一引发系统彻底崩溃……”

      “风险与机会并存。”莫娜斩钉截铁,“当前他们各自的系统都处于高度不稳定但相对封闭的极限环上,常规干预已接近失效。只有引入更强的、可控的外部混沌扰动,才有可能打破僵局,迫使系统跃迁到另一个可能更稳定(哪怕是另一种形式的稳定),或者至少暴露出关键弱点的‘吸引子’状态。这是基于混沌动力学和非线性系统理论的极端医疗尝试。我们没有选择。”

      命令被下达。控制台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新的谐律场被精密编织、注入。整个医疗单元的低沉嗡鸣声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更加深邃和不安的脉动。

      ……

      医疗舱内,淡蓝色的凝胶仿佛也感应到了变化,其内部流转的能量光纹变得如同狂风中的湖面,剧烈而无序地波动、干涉、碎裂又重组。

      许未晞的意识海中,那周期性的“禁绝”潮汐与逐渐内化的“异质星辰”,突然失去了哈罗德精心调制的“摇篮曲”与“中性场”的缓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如同宇宙最深处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却又不断疯狂变幻频率和强度的“混沌底噪”。

      这“底噪”没有任何意义,没有模式,纯粹是信息的狂乱风暴。它对许未晞那刚刚开始出现初级“分化”和“优先级排序”的意识底层,构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最初的瞬间,“禁绝”意志如同被激怒的远古巨兽,爆发出远超平时的狂暴“否定”浪潮,试图将这无孔不入的、无法归类的混沌噪音彻底抹除。但“否定”的本质是针对“异常”和“入侵”,而“混沌底噪”的特性就是“绝对异常”和“不可预测”,这使得“否定”的针对性变得模糊、低效。就像用大锤去砸无处不在的浓雾,力量被无限分散、消耗。

      与此同时,那些已经开始被“内化”的“异质星辰”,在这纯粹的混沌噪音背景下,其自身相对固定的、冰冷的、解析的“质感”,反而被凸显了出来!它们就像是狂暴噪音海洋中,几座虽然怪异但轮廓清晰的礁石。许未晞的意识,在应对铺天盖地的无意义混沌时,本能地、更加强烈地“抓住”了这些具有明确特征的“参照物”。

      于是,“异质星辰”的“内化”过程被急剧加速!它们不再仅仅是“被容忍”或“被监控”的坐标,而是开始被许未晞的潜意识更深层次地“解析”和“定义”——虽然这种“解析”带着强烈的、属于许未晞自身“否定”特性的扭曲滤镜。他将那些冰冷解析感解读为“潜在的、需要警惕的精密威胁”,将那种扭曲侵略性解读为“需要被重点防范的敌意源头”。但无论如何,这些“星辰”获得了比之前清晰得多的“角色定位”和“威胁等级”,深深地嵌入了许未晞意识防御体系的重构进程之中。

      更重要的是,由于“混沌底噪”模拟的正是两个意识系统相互扰动的环境,它本身就隐含着陈镜辞那边“副脑”运算的某些无序特征。这使得许未晞在“定义”和“内化”那些“异质星辰”时,无意识中吸收了一部分源自陈镜辞“副脑”的、高度扭曲和策略性的“思维碎片”或“运算习惯”。这些碎片并非完整的逻辑或记忆,更像是某种扭曲的“算法倾向”或“应对模式”。

      例如,当许未晞的意识在混沌噪音中“定义”某颗“星辰”为“精密威胁”时,他可能会下意识地采用一种极其类似陈镜辞“副脑”在构建“逻辑隔离层”时所用的、高度压缩和迂回的“防御性思考路径”,而不是他惯常的直接、蛮横的“否定”冲撞。这种“算法”的借用,是生硬的、不协调的,却让他原本单一的“否定-反击”模式,出现了更加复杂和“智能化”的变形。

      而在陈镜辞的意识世界,情况则更加惊心动魄。埃利奥特回放的“自激反馈流”,如同将他自身“副脑”过去一段时间的所有挣扎、计算、冲突、成功与失败,压缩成一股疯狂的、自我指涉的信息洪流,源源不断地灌注回去。

      对于那个已经高度活跃且具备一定“学习”和“策略”能力的“副脑”而言,这无异于将它置于一个由自身行为构成的、无限循环的镜像迷宫之中。它疯狂地“分析”着回放的每一个“测试信号”,每一个自己的“反应模式”,每一次的“成功封装”与“失败冲突”。

      起初,这加剧了“副脑”的运算负荷和混乱度,其内部的“计算星暴”变得更加频繁和剧烈,能量消耗激增。陈镜辞躯体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上,各项指标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下滑,向危险的临界值逼近。

      然而,就在这看似加速崩溃的过程中,“副脑”那被逼到极致的“计算”本能,开始发生某种……“质变”。

      为了应对无限循环的自我分析,“副脑”开始尝试构建更高层级的“元模型”——不再仅仅是解析单个信号或应对单个威胁,而是试图找出自己所有反应模式背后的“通用规则”和“优化策略”。它开始将回放的反馈流当作“训练数据”,疯狂地进行自我迭代和“算法优化”。

      这种“元层面”的运算,已经触及了“定义者”能力的核心领域——抽象、归纳、建模。虽然是在被侵蚀和极端压力下的扭曲应用,但它带来的计算深度和复杂度,远远超出了之前单纯的信息处理。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产品”产生了。当“副脑”试图为自己所有行为建模时,它不可避免地需要“理解”或“定义”那些驱动它行为的外部输入——即医疗团队发送的“测试信号”。尤其是那些信号中嵌入的“逻辑谬误”和“禁绝标记”。

      为了优化应对策略,“副脑”被迫以更抽象的方式去“理解”“逻辑谬误”为何会导致自身能量冲突,“禁绝标记”为何会引发过激反应。这就像一台被设定为下棋的AI,在无数次对弈失败后,开始尝试理解“棋盘规则”本身。

      这种“逆向解码”的尝试极其艰难且充满错误。但在无数次失败的建模和冲突中,“副脑”内部,极其偶然地,生成了一些极其碎片化、扭曲、但确实指向了“逻辑谬误本质”和“禁绝属性原理”的、畸形的“认知片段”。这些片段本身毫无用处,甚至可能加剧系统的混乱,但它们的存在,意味着那个被侵蚀和扭曲的“定义”能力,正在以一种极其痛苦和怪异的方式,尝试着去“理解”正在摧毁它的力量。

      更关键的是,这种高强度的“元计算”和“逆向解码”,需要调用陈镜辞意识最底层的、可能尚未被完全侵蚀或格式化的某些“本源认知架构”。这就像为了运行一个极度复杂的模拟程序,不得不暂时激活部分被冻结的底层操作系统。

      于是,在“副脑”疯狂运算的间隙,在那些由“元模型”构建的、短暂存在的虚拟“认知空间”的边缘,一丝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与周围混沌区分的、属于“陈镜辞”原始思维模式的“痕迹”或“回响”,如同沉入深海的古老船只偶尔被洋流翻动而露出的一小片锈蚀船壳,极其短暂地闪现了一下。

      这些“痕迹”太微弱,太破碎,转瞬即逝,无法构成任何有意义的意识。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像在绝对格式化的沙漠中,发现了一粒尚未完全风化的、带有独特纹理的沙砾。证明着“陈镜辞”这个存在,尚未被彻底抹除。

      而这一切——许未晞意识中“异质星辰”的深度内化与“算法”借鉴,陈镜辞“副脑”的“元计算”与“逆向解码”尝试,以及那偶尔闪现的本源“痕迹”——都在那刻意营造的“混沌底噪场”和“自激反馈流”的催化下,通过医疗舱内更加剧烈和无序的谐律场干涉,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复杂度相互渗透、扰动、反馈。

      两个濒临崩溃的意识系统,如同在狂暴混沌海洋中各自挣扎、却又被无形的乱流强行推挤在一起的两座破损冰山。它们在碰撞、摩擦、碎裂,但每一次碰撞,都可能将对方身上的一块碎片,嵌入自身的裂缝;每一次摩擦,都可能产生短暂而怪异的能量与信息交换。

      医疗舱外,监控屏幕上,两幅星图已经不再是简单的独立动态。它们之间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如同引力透镜效应般的能量与信息“扭曲”和“桥接”现象。许未晞的血色潮汐在某些瞬间会突然变得“粘滞”,仿佛受到无形的阻尼;陈镜辞的暗紫色混沌中,偶尔会炸开带有明显血色边缘的“混合星暴”。数据流中,代表两者参数关联性的指标,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飙升,尽管关联模式依旧混沌难明。

      莫娜医生紧盯着这一切,她的呼吸不自觉地放缓,指尖微微发凉。计划的第二步——“混沌共振催化”已经开始。两颗垂死的意识“星辰”,正在被强行拖入一个未知的、危险的、但也可能是唯一生机的“双星混沌演化”轨道。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彻底失控的崩坏?是形成某种扭曲的、共生的“混沌平衡态”?还是在极致的混乱中,于湮灭的悬崖边缘,绽放出一丝超越所有人理解的、“突现”的秩序之光?

      没有人知道。

      控制台前,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着屏幕,等待着那决定性的瞬间——无论它是救赎,还是彻底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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