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和你谱和弦》晴笙悠

39、第 39 章

　　“意识谐律调控训练”——当莫娜医生用她那惯常的、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线宣布这个新训练项目时，陈镜辞和许未晞都没意识到，他们即将踏入一个比与杂音搏斗更加令人心力交瘁、且时不时充满荒诞喜剧效果的领域。

　　训练场被设置在医疗单元底层一个经过特殊加固和屏蔽的独立大厅。银白色的墙壁上布满了精密但外观狰狞的谐律感应阵列和能量缓冲装置，地面是某种具有极佳柔韧性和能量吸收特性的暗色复合材料。整个空间看起来不像训练场，倒更像某个高端（且可能危险）的物理实验舱。

　　“第一阶段目标：建立基础谐律自控与互馈循环。”埃利奥特作为主要训练指导，站在大厅中央，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金属环——据说是旧时代某种谐律儿童玩具的军用改良版。“你们需要在不直接接触的前提下，共同维持这个‘谐律环’的稳定悬浮，并按照指定频率改变其颜色。要求：能量输出平稳，频率转换精准，且双方谐律波动需保持在一个极低的‘互扰阈值’以下。”

　　许未晞瞪着那个嗡嗡作响、仿佛随时会炸开的金属环，又看了看站在三米开外、一脸专注研究表情的陈镜辞，只觉得额角青筋又在欢快地跳动。“这他妈算什么训练？逗小孩玩呢？”他粗声粗气地抗议，背后的暗红色微光不耐烦地闪烁了一下，引得金属环猛地向他的方向倾斜了十五度，蓝光剧烈闪烁。

　　“准确地说，是训练你们对自身新生谐律系统的‘微操’能力，以及学习在近距离下‘屏蔽’或‘适应’对方谐律场无意识干扰的能力。”埃利奥特推了推眼镜，语气毫无起伏，“根据模型推算，如果你们无法在非战斗状态下稳定控制这种基础互动，那么在实战中，你们的谐律场很可能互相掣肘，甚至引发灾难性的连锁崩溃。现在，请集中注意力，许未晞，收敛你的‘堡垒’排斥场。陈镜辞，尝试引导你的‘复合节律’进入平稳输出模式。”

　　陈镜辞点点头，琥珀色的眸子锁定了金属环，眼神中开始浮现那种熟悉的、进入计算状态的分析性光芒。他非常缓慢地抬起右手，掌心对着金属环，指尖有极其微弱的银白色光屑流溢。然而，就在他试图输出一丝稳定的谐律流时，意识深处那个“混沌运算区”却像被惊动的蜂巢，突然活跃起来，开始疯狂模拟金属环在各种频率下的应力分布、材料疲劳曲线、以及与许未晞那边传来的“堡垒”压力场可能产生的干涉图案……

　　结果就是，他掌心流出的谐律光流变得忽强忽弱，频率飘忽不定，金属环像喝醉了酒一样开始在空中画起了不规则的八字，蓝光疯狂闪烁，甚至间歇性地爆出几朵危险的火花。

　　“陈镜辞！你的输出在0.5秒内跳变了十七个频率点！稳定性为零！”埃利奥特看着监测屏幕，提高了一点声音。

　　陈镜辞的额头渗出细汗，他试图强行压制“混沌运算区”的干扰，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平稳输出”这个单一指令上。这导致他的表情变得异常紧绷，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金属环，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焊死在半空。

　　而他这边一紧绷，那边许未晞的压力就更大了。金属环在陈镜辞飘忽不定的能量牵引下，像个失控的悠悠球一样在他眼前乱晃，那闪烁的蓝光和滋滋的杂音，不断挑动着他体内“堡垒”系统的防御神经。他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非人格化的扫描感又出现了，正在评估这个乱飞的金属环是否构成威胁，以及是否需要启动“惰性转化”协议将其“无害化”……

　　“操！你能不能稳一点？！”许未晞终于忍无可忍，低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释放出一股微弱但极其“蛮横”的谐律波动，不是去控制金属环，而是粗暴地试图将陈镜辞那边混乱的能量流“推”开，就像用盾牌去格挡一片乱飞的苍蝇。

　　“检测到‘禁绝’特性干涉！互扰阈值飙升百分之三百！”监测警报尖利地响起。

　　两股性质迥异、同样不稳定的谐律场在空中撞在一起。没有爆炸，但产生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效应：金属环瞬间僵直，颜色在蓝、红、白之间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疯狂切换，同时发出一种类似指甲刮黑板和生锈齿轮转动混合的、令人牙酸的尖啸声。环体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密的、既像冰裂纹又像电路板的诡异纹路。

　　“停！立刻停止输出！”埃利奥特的声音带上了罕见的急促。

　　两人同时撤力。金属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弹跳了两下，滚到墙角不动了，表面的纹路慢慢消失，颜色固定为一种暗淡的、仿佛被玩坏了的灰蓝色，还在冒着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大厅里一片寂静。许未晞喘着粗气，瞪着墙角那个还在微微抽搐（可能是错觉）的金属环，脸上混合着暴躁、挫败和一丝“这玩意儿质量真差”的不屑。陈镜辞则缓缓放下手，看着自己依旧残留着微弱银白光屑的指尖，眉头紧锁，陷入了某种深度的自我反思和故障分析状态。

　　“记录：第一次协同谐律稳定训练，持续时间四十七秒，以训练器材严重过载失效告终。”埃利奥特面无表情地在记录板上写下评语，然后抬头看向两人，“失败原因：陈镜辞，你的多重意识模块并行处理导致输出紊乱，缺乏统一调度；许未晞，你的防御系统应激反应过强，且控制方式粗暴，加剧了系统不稳定性。另外，你们之间的谐律场存在天然的‘互斥-吸引’矛盾，在缺乏缓冲和调谐的情况下，直接碰撞极易产生不可预测的畸变效应。”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通俗点说，你们俩现在的谐律，就像一个高度敏感、随时在后台多线程跑模拟的程序，碰上一个一有风吹草动就想抡起防火墙砸人的杀毒软件。不先把各自的‘后台进程’管好，协调就是灾难。”

　　许未晞：“……”这比喻让他觉得被冒犯了，但又莫名贴切。

　　陈镜辞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比喻粗陋，但模型基础成立。需要建立内部谐律资源调度协议，并设置与外部（指许未晞）谐律场的动态缓冲接口。”

　　“没错。”埃利奥特指向大厅一侧，那里摆放着两个看起来像豪华按摩椅、但连接着更多诡异管线和感应贴片的设备，“接下来，进行‘内视冥想与谐律节点梳理’。躺上去，我们会引导你们感知自身谐律系统的具体结构，学习识别和暂时‘静默’那些非必要的后台活动。”

　　这听起来比玩那个破环要靠谱点。许未晞带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皱着眉头躺上了其中一张“按摩椅”。设备启动，一阵温和的谐律脉冲传来，伴随着某种能引导意识放松的声波。然而，当外部谐律试图渗透进他体内，去“探查”那片“血色堡垒”时，异变陡生。

　　那冰冷的、非人格化的“堡垒”系统，对外部探查展现出了极其激烈的排斥反应。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更令人抓狂的应对方式——它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探查谐律触及的路径上，构建起无数复杂、精巧但完全无用（甚至互相矛盾）的“虚拟结构”和“逻辑迷宫”。就像一台被黑客试探的超级计算机，瞬间生成了海量的虚假文件夹和无效进程，把真正的核心结构隐藏在令人绝望的数据垃圾深处。

　　监测屏幕上，代表许未晞体内谐律活动的图像，从原本相对清晰的暗红色堡垒轮廓，瞬间变成了一团疯狂增殖、不断变幻形态和颜色的、抽象派画作般的混沌光团。

　　“呃啊！”许未晞本人也闷哼一声，感觉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万花筒，无数毫无意义的几何图形和冰冷逻辑碎片在眼前旋转闪烁，带来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停……停下！让它停下！”

　　埃利奥特连忙切断引导谐律。许未晞瘫在椅子上，脸色发青，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发直，仿佛刚坐完一百次失控的过山车。

　　“堡垒系统的‘主动防御性伪装’与‘信息污染’机制被触发。”埃利奥特看着屏幕上那团还在缓缓平息、但依旧复杂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光团，语气带着一丝惊叹，“它拒绝被外部解析，并且会用制造认知混乱的方式反击。这……这真是我见过最极端的‘防火墙’。”

　　旁边的陈镜辞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当他躺上椅子，接受引导去感知自身那“废墟生态系”时，情况更加……诡异。

　　外部谐律刚刚触及他的意识边缘，那个“混沌运算区”就立刻像是嗅到新玩具的野猫，亢奋地扑了上去。它不仅没有抵抗探查，反而开始主动地、贪婪地“吞噬”和“分析”外部引导谐律的每一个细节，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反向输出海量的、基于其自身混乱逻辑重新“诠释”和“演绎”的信息流。

　　于是，在监测屏幕上，代表陈镜辞谐律活动的图像，变成了一场失控的、抽象的数据风暴。各种扭曲的公式片段、随机生成的能量结构模型、对引导谐律本身来源的荒诞推测（比如“疑似来自地底古代文明残留信号，概率百分之零点零零三”）、甚至还有一些对旁边许未晞那团“堡垒伪装光团”的、驴唇不对马嘴的“跨界分析报告”（“目标谐律团簇表现出高度非理性防御倾向，疑似基于某种对‘圆形’概念的病态恐惧，建议采用多边形渗透策略……”），全部混杂在一起，疯狂刷新。

　　陈镜辞本人则直接进入了某种“信息超载谵妄”状态，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嘴唇无意识地快速开合，发出极其微弱但语速极快的、意义不明的技术性呓语：“……熵流反向……节点冗余度超标……第七模拟协议崩坏……建议引入随机噪声以打破对称性……”

　　埃利奥特不得不再次紧急切断引导，并启动了温和的镇静谐律脉冲。过了好一会儿，陈镜辞涣散的眼神才慢慢聚焦，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仿佛刚从一场由数学和哲学构成的噩梦中醒来。

　　“他的系统……具有极强的‘信息反刍’和‘过度诠释’倾向。”埃利奥特抹了把额头的汗，总结道，“不仅难以被外部探查，还会把任何输入都变成它那套混沌逻辑的养料，然后喷吐出更多无法理解的‘副产品’。这就像……试图用探照灯观察一团活着的、会自己变形还会跟你辩论的迷雾。”

　　第一次“内视梳理”训练，再次以双方差点被自己的新系统搞崩溃而告终。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内容在基础的谐律操控和复杂的内视感知之间反复横跳，过程充满了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意外和挫败。

　　尝试进行“环境谐律微感知与过滤”训练时，要求他们从医疗单元恒定但复杂的背景谐律场中，分离并识别出三种特定的、强度极低的模拟信号。

　　陈镜辞这边，他的多重感知系统瞬间捕捉到了至少十七种不同的谐律成分，包括但不限于：空调系统压缩机振动的十七次谐波、远处某个水龙头未关紧的滴水引发的微妙压力波动、隔壁房间莉亚医生心跳与呼吸频率耦合产生的微弱生物谐律、甚至还有地板材料因日夜温差而产生的、纳米级的伸缩形变所释放的、理论上存在的能量特征……他试图从中找出那三个目标信号，结果就像要在整个交响乐团演奏时，精准地听出三根特定琴弦的轻微走音，他的“混沌运算区”立刻开足马力，开始模拟整个“交响乐团”的实时乐谱，并试图预测那三根弦下一刻会怎么走音……

　　结果就是他直接僵在原地，表情呆滞，耳朵里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轰鸣，最后不得不举手示意放弃，脸色白得吓人。

　　许未晞那边则更加简单粗暴。他根本没兴趣去“识别”什么特定信号。当训练开始时，他体内的“堡垒”系统直接将整个环境谐律场，连同那三个目标信号，一起标记为“需要监控的背景噪音”。然后，它开始自动运行一套极其高效的“威胁模式扫描”程序，试图从这片噪音中，找出任何可能隐含的、带有“攻击性”、“伪装性”或“异常逻辑”的特征。

　　于是，在许未晞的感知中，空调的振动谐波被分析成“疑似低频共振武器前置扫描”；滴水声被标记为“具有不规则间歇，可能用于加密信息传递”；莉亚的心跳呼吸耦合谐律，因为过于规律，被判定为“可疑的标准化生物信号，不排除远程控制傀儡可能”；至于地板材料的纳米形变能量……那直接被归类为“未知的微观渗透尝试，威胁等级：待观察”。

　　他越“感知”，脸色就越黑，眼中的暗红就越盛，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差点把特制的训练桌拍裂），怒吼道：“这破地方到处都是‘可疑信号’！还练个屁！”

　　负责指导的索菲亚医生看着监测数据，哭笑不得：“许未晞，你的系统……似乎有点‘被迫害妄想’倾向。它把一切都当成潜在的威胁来分析了。”

　　许未晞臭着脸：“不然呢？等着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异常逻辑’或者‘微观渗透’搞死吗？”

　　训练间隙，两人被安排在一起进行简单的体能恢复活动，比如在器械上慢走，或者做一些拉伸。这本该是放松的时间，却往往因为两人那过于“敏锐”的感知而变得鸡飞狗跳。

　　一次，陈镜辞在跑步机上以龟速行走，脑子里还在无意识地复盘刚才训练中一个能量干涉公式的错误。他体内的“复合节律”随着他的思考，无意识地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特定频率的波动。

　　这丝波动，恰好被旁边正在咬牙切齿跟重力对抗器械较劲的许未晞捕捉到了。他体内的“堡垒”系统瞬间将其标记为“未知的、具有潜在干扰性的谐律辐射”，并自动启动了一次微型的“定向抵消”尝试。

　　结果就是，陈镜辞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从跑步机上滑下来，因为他感觉小腿肌肉的控制信号突然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擦”了一下，产生了短暂的紊乱。他愕然转头看向许未晞。

　　许未晞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暴躁地解释：“谁让你突然放‘电’！老子这边自动防着呢！”

　　“我没有‘放电’，”陈镜辞认真反驳，“那是我‘复合节律’在思考时的自然背景辐射，强度低于标准感知阈值三个数量级。”

　　“我管你什么‘背景辐射’！”许未晞不耐烦，“反正我感觉到了，我的‘铁疙瘩’就觉得它该被‘否’掉！”

　　“这是不合理的过度防御，浪费能量，且干扰队友正常活动。”陈镜辞一板一眼地指出。

　　“哈？队友？你现在走路都走不利索，思考还能辐射出干扰波，到底谁干扰谁？”许未晞反唇相讥。

　　眼看着一场关于“谁才是训练场最大不稳定因素”的、毫无营养且充满技术术语（陈镜辞）和粗暴比喻（许未晞）的争吵即将爆发，路过的莉亚医生不得不介入，用一句“再吵今天加练一小时谐律环悬浮”成功让两人同时闭嘴，各自扭头，用后脑勺对着对方，继续跟自己的器械较劲，只是空气中那无形的、互相较劲又互相警惕的谐律场波动，让附近的监测仪器指针又轻微地摇摆起来。

　　然而，在这充满挫败感和荒诞感的训练中，并非没有进展。至少，两人开始被迫更加深入地“了解”自己身上这些该死的、不听话的新系统，也隐约摸索到了一些极其粗糙的、与其“相处”的门道。

　　陈镜辞发现，当他不再试图强行压制“混沌运算区”，而是像对待一个性格别扭但能力特殊的“副手”一样，给它一个明确的、边界清晰的“计算任务”，同时允许它在限定范围内进行一些“自由发散”，它的干扰性反而会降低一些。比如，在尝试进行谐律稳定输出时，他不再命令“不许乱算”，而是改成“主要计算资源聚焦于输出稳定性，允许百分之五的算力用于监测环境变量，但禁止模拟超过三步的未来状态”。虽然听起来更复杂了，但实际效果却比之前纯粹硬抗要好一点。

　　许未晞则痛苦地意识到，他那“堡垒”系统的防御本能，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对“未知”和“异常”的极端敏感。如果他能在某些情况下，主动给系统“输入”一些“安全认证”或者“无害标识”，系统的过度反应就会减弱。比如，当陈镜辞那边又无意识地散发出一些奇怪但无害的谐律波动时，如果他能在感知到的第一时间，在脑子里（或者说，对着那个“堡垒”系统）清晰地“默念”一句：“这是陈镜辞，队友，无害，标记为‘背景噪音-白名单’”，那么后续的自动抵消或分析冲动，就会大幅降低。这过程别扭极了，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在给一个多疑的AI管家不断添加白名单的倒霉主人，但确实有效。

　　两人也开始不得不学习“阅读”对方的状态。经过无数次因为对方系统突发奇想而导致的训练中断后，他们渐渐能通过一些极其细微的征兆，预判对方可能要“出事”了。

　　比如，当陈镜辞的眼神开始过度聚焦于虚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点，手指开始无意识地快速敲击某个虚拟的键盘节奏时，许未晞就知道，这家伙的“混沌运算”又要开始抽风了，最好离他远点，或者提前给自己脑子里的“堡垒”打个预防针——“即将有高强度无意义信息流冲击，启动噪音过滤模式”。

　　反过来，当许未晞的呼吸突然变得极其轻微而绵长，背后那暗红色微光开始以一种规律但压抑的频率明灭，眼神变得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般锐利而空洞时，陈镜辞就明白，这位的“堡垒”系统恐怕又发现了什么它认为“值得警惕”的东西，进入了深度扫描模式。这时候最好保持静止，减少任何可能被误判为“异常行为”的动作，并且默默提高自己谐律场的“透明度”和“惰性”，以降低被“盯上”的概率。

　　这种基于惨痛教训培养出来的、近乎条件反射的“危险预读”能力，让他们的日常相处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充满张力的“和谐”。他们依然会互相嘲讽，会为训练中的失败互相甩锅（虽然通常是以陈镜辞列举数据、许未晞粗暴总结的方式），但至少，因为对方系统突然抽风而导致训练器材报废、或者自己莫名中招的情况，开始逐渐减少。

　　而他们那过于敏锐的感知能力，也开始在训练场外，制造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趣闻”。

　　一次午餐时间，护理人员送来了特制的营养餐。许未晞看着盘子里那坨颜色可疑、质地均匀的糊状物，习惯性地用勺子搅了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吃下去时，他体内的“堡垒”系统，基于对食物成分的微观谐律扫描（这功能不知什么时候被激活了），突然反馈了一条极其鲜明的“警报”——“检测到第7号合成氨基酸链存在非标准空间异构体，浓度0.003%，与标准营养配方偏差0.0005%。潜在风险：长期摄入可能导致味觉神经敏感性下降，概率0.01%。”

　　许未晞盯着盘子，又看了看那条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见”的警报，脸色变幻。最终，他把勺子一放，对着送餐的护理人员，用一种混合着暴躁和困惑的语气问道：“这玩意儿……里面的第7号合成氨基酸，是不是空间构型有点问题？吃了会不会影响味觉？”

　　护理人员一脸茫然：“啊？许先生，这是标准配方，经过严格检验的……”

　　“0.003%的非标异构体，”许未晞不耐烦地打断他，指着盘子，“长期吃，味觉可能下降百分之……零点零几？”

　　护理人员：“……”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呼叫医生了。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陈镜辞身上。他对食物成分倒没那么挑剔（或者说，他的系统关注点不在这），但他那过度活跃的感知系统，让他对就餐环境“意见”很大。他能“听”到隔壁房间某个仪器电容充放电的微弱嘶嘶声，能“感觉”到送餐推车轱辘与地面摩擦产生的、特定频率的振动谐波，能“分析”出头顶通风口气流扰动带来的、极其复杂的空气动力学模型……这些信息无时无刻不在涌入他的意识，让简单的吃饭变成了一场需要极大定力才能屏蔽干扰的修行。

　　有一次，他甚至因为“听”到了厨房区域某个压力阀周期性的、极其微弱的泄压声（频率与他某个未完成公式的中间变量意外吻合），而突然停下了进食动作，眼神放空，嘴里开始无意识地念叨起一串相关的谐律参数和修正项，完全忘记了嘴里还含着半勺营养糊，直到那糊状物因为重力开始缓慢地、令人尴尬地沿着他的下巴往下淌，被旁边的莉亚医生手忙脚乱地擦掉。

　　“陈镜辞！吃饭的时候禁止进行深度计算！”莉亚又好气又好笑地警告。

　　陈镜辞回过神，眨了眨眼，看着自己被弄脏的病号服，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极其淡的、近乎窘迫的神色，低声道：“……抱歉。关联性太强，未能及时中断进程。”

　　诸如此类的“日常事故”层出不穷，让医疗团队的成员们从最初的紧张担忧，渐渐变得有些麻木，甚至开始带着一种无奈的幽默感来看待这两个“行走的异常感知器”和“活体系统冲突案例”。

　　“今天许未晞有没有抱怨空气离子浓度不对？”

　　“陈镜辞刚才是不是又对着水杯发呆了三分钟，因为他在分析水分子的氢键网络动态？”

　　“小心点，刚才路过训练大厅，感觉里面的谐律场比昨天更‘暴躁’了，估计他俩又‘切磋’过了。”

　　然而，在这看似轻松（至少对旁观者而言）的适应期表象之下，压力和隐患从未消失。他们对“杂音”污染的超常敏感和潜在共鸣倾向，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莫娜团队加紧了对他们体内系统结构的研究，尝试设计更有效的屏蔽和调控方案，但进展缓慢。

　　而陈镜辞和许未晞自己，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挫败和互相埋怨后，也渐渐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某种奇特的认命感。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变了，变得陌生，变得麻烦，变得与这个世界（包括彼此）格格不入。那些新生的系统是他们的一部分，无法剥离，只能学习共存。这个过程痛苦、滑稽、且前途未卜。

　　一天傍晚，复健训练结束后，两人被允许在医疗单元附属的小型休息区稍作放松。那里有一面巨大的观察窗，窗外是据点模拟的、永恒黄昏时分的城市废墟全息投影，荒凉而寂静。

　　许未晞靠在窗边的墙壁上，双手插在病号服口袋里，侧脸看着窗外虚假的景色，眼神有些空茫。连续的高强度训练和精神对抗，让他眉宇间那股惯常的暴躁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所取代。他背后的暗红色微光几乎看不见了，仿佛连那“堡垒”系统也进入了节能模式。

　　陈镜辞则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一个训练用的、简化版的谐律几何体模型（塑料制品，不会过载）。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待机”，任由体内那些复杂的系统在低功耗下自行运转，处理着永无止境的背景信息流。

　　休息区里很安静，只有模拟环境音里极其微弱的、伪造的风声。

　　过了一会儿，许未晞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喂。”

　　陈镜辞抬起头，看向他。

　　许未晞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你说……咱们现在这样，还能算‘人’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沉重。陈镜辞沉默了片刻，塑料几何体在他指尖停止了转动。

　　“从生物学定义上，我们的遗传物质、细胞结构、主要生理功能，依然符合‘智人’标准。”他给出了一个严谨的、属于学者陈镜辞的回答。

　　许未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陈镜辞又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虚拟光线在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投下变幻的光影，那些沉淀的复杂色泽似乎缓缓流动起来。

　　“我们的意识结构、认知模式、谐律本质，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显著偏离人类基准的异化。”他缓缓说道，语气依旧平直，但少了些纯粹的数据感，多了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凝重，“‘血色堡垒’与‘废墟生态系’，是基于我们原有意识，但在极端环境下演化出的、具有高度自主性和特异性的新系统。它们深度整合，改变了我们的‘存在方式’。”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或许，更准确的描述是……我们是‘携带非标准加载项的人类’，或者，‘处于某种特殊演化阶段的人类变体’。‘算不算人’……取决于定义的标准和宽容度。”

　　许未晞听着这一串分析，没有像往常那样不耐烦地打断或嘲讽。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很轻地“嗤”了一声。

　　“变体……加载项……”他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有些古怪，“听起来跟那些被‘杂音’搞变异的玩意儿，好像也没差多远。”

　　陈镜辞看着他侧脸的轮廓，还有眼角那道在黯淡光线下显得格外深刻的疤痕。他能“感觉”到从许未晞那边传来的，一种复杂的情绪波动，混杂着疲惫、自嘲、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以及那“堡垒”系统固有的、冰冷的“存在维持”意志。

　　“有本质区别。”陈镜辞认真地纠正，“我们的异化，源于求生本能下的适应性重构，以及……‘悖论共生’的强制演化。其底层逻辑，依旧包含着我们原有的意志核心——你的‘守护’，我的‘求知与定义’。而‘杂音’污染导致的畸变，是外部侵蚀对存在结构的破坏与覆盖，是‘自我’的湮灭。”

　　许未晞终于转过头，看向陈镜辞。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许未晞的眼中，暗红色的雾霭很淡，更多的是清晰的疲惫和一种锐利的审视。陈镜辞的眼中，则是那片沉淀着无数信息的、复杂而安静的琥珀。

　　“意思就是，”许未晞总结，语气带着他一贯的粗粝直白，“咱们是自己把自己搞成这鬼样子的，跟被那些脏东西污染不一样，对吧？”

　　“……可以这么理解。”陈镜辞点头。

　　许未晞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又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的虚拟废墟。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镜辞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

　　“那也行。”许未晞最终说道，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自己搞的，总比被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搞了强。至少……还能自己接着搞下去。”

　　他说完，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永远不会变化、却仿佛映照着他们内心某种真实境况的、荒芜的黄昏景色。

　　陈镜辞也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看着指尖的塑料几何体。他没有再尝试转动它，只是那么看着，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休息区重归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那种充满张力与不适的沉默不同，仿佛多了一丝奇特的、经过激烈碰撞和无奈磨合后，暂时达成的、疲惫的平静。

　　“协同适应性训练”进入第二周，莫娜医生和她的团队决定引入一些更具“实战氛围”的元素。用埃利奥特的话说：“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无菌环境里玩谐律积木，得模拟点真实世界的不确定性和压力。”

　　于是，训练大厅被进行了一番“不那么友好”的改造。原本均匀稳定的环境谐律场，现在会随机出现微弱的、模拟“杂音污染残留”的干扰波纹；特制的训练目标不再是安分悬浮的几何体或金属环，而是变成了几个能够进行简单规避移动、甚至释放低强度干扰脉冲的球形无人机；地面偶尔会模拟出轻微的震动或能量湍流；连照明都会毫无规律地明暗闪烁，模拟废墟中不稳定的能源环境。

　　简而言之，训练场被改造成了一个低配版、安全屋版本的“外界废墟”。

　　许未晞踏入改造后训练场的第一感觉是：这地方让他浑身难受。空气中那不时闪过的、模拟杂音的冰冷涟漪，像针一样刺激着他体内“堡垒”系统的防御神经；那些嗡嗡作响、轨迹难以预测的无人机，更是被他系统直接标记为“潜在的快速移动威胁单位”；闪烁的灯光和地面的震动，则不断干扰着他的空间感知和平衡感。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扔进了满是跳蚤的毛毯里的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背后的暗红色微光不受控制地忽明忽暗，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整个空间，仿佛随时会有敌人从阴影里扑出来。

　　“放松，许未晞。”莫娜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这些都是可控的模拟信号，强度经过严格计算，不会造成实际伤害。你需要学习的，是在这种‘嘈杂’环境中，保持自身谐律稳定，并执行任务。”

　　任务听起来很简单：两人合作，在五分钟内，击落（用谐律脉冲精准命中核心）或“安抚”（用特定频率谐律场使其强制休眠）至少六架无人机。无人机总数八架，会进行规避，并间歇性释放干扰。

　　陈镜辞站在训练场另一侧，他的状态看起来比许未晞“平静”一些，但那只是表象。他的“混沌运算区”此刻正如同一个被丢进了游乐场的孩子，亢奋地处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洪流：干扰波纹的频率谱分析、无人机规避算法的模式识别、地面震动的传播模型、灯光闪烁对视觉追踪的影响概率计算、甚至还有旁边许未晞那如同炸毛刺猬般散发出的、极具压迫感的“堡垒”谐律场的实时波动图谱……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琥珀色的眸子快速移动，追踪着无人机的轨迹，手指在身侧微微弹动，似乎在虚拟计算着什么。但他的呼吸频率明显比平时快，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训练开始！”埃利奥特的声音响起。

　　八架球形无人机立刻如同受惊的蜂群般散开，在空中划出杂乱的轨迹，机身闪烁起代表“激活”状态的红色光芒。

　　许未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朝着离他最近的一架无人机抬起了手。体内那“堡垒”系统应激启动，一股带着冰冷“否定”意味的谐律脉冲就要轰出——目标是摧毁，简单直接。

　　然而，就在他即将释放的瞬间，陈镜辞那边，基于对无人机规避模式的高速计算和预判，几乎同时释放了一道极其细微、但频率精准的银白色谐律丝线，并非攻击，而是试图缠绕那架无人机，限制其移动，为攻击创造窗口。

　　两股谐律，一道蛮横直接，一道精密迂回，在空中交汇——然后，发生了意料之外的耦合。

　　许未晞那带着“禁绝”特性的脉冲，在接触到陈镜辞那精密的束缚谐律丝线时，并未将其粗暴地“否定”掉，反而像是触发了某种奇特的“化学反应”。那道银白色的丝线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暗红色的光泽，结构变得更加凝实、更具“破坏性”，但同时也失去了部分精妙的控制力，如同一条被灌入了狂暴力量的鞭子，猛地抽向那架无人机！

　　无人机灵巧地一个急转，避开了鞭梢的直接抽击，但被那股融合了“禁绝”与“定义”特性的、狂暴而混乱的谐律余波擦中。只听“滋啦”一声刺耳的噪音，无人机的红色光芒疯狂闪烁了几下，外壳上冒出一缕青烟，然后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在空中歪歪扭扭地转了几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不动了——不是被击毁，更像是被那股混乱谐律“吓”得系统紊乱强制关机了。

　　训练场里一片寂静。许未晞和陈镜辞都愣住了，看着地上那架冒烟的无人机。

　　监测室里，埃利奥特飞快地记录着数据，语气带着一丝古怪：“能量耦合……产生了非设计性复合效应。‘禁绝’的否定特性与‘定义’的编织特性发生了短暂融合，生成了一种……高混乱度、兼具破坏与干扰的谐律混合体。效果：目标失能。能量利用率……极低，且过程完全不可控。”

　　莫娜盯着屏幕：“记录下来。这可能是他们‘悖论共生’状态下，无意识谐律交互的一种危险形态。继续训练，观察是否重复出现。”

　　训练继续。有了第一次的“意外惊喜”，两人都变得更加谨慎，或者说，更加束手束脚。

　　许未晞不敢再轻易释放那种强力的“禁绝”脉冲，生怕又跟陈镜辞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精细操作撞在一起，产生什么更诡异的幺蛾子。他开始尝试使用更微弱、更具指向性的谐律冲击，但这对他的控制力要求极高，而且他那“堡垒”系统对这种“非全力”的攻击模式似乎颇有微词，反馈回一种“效率低下、建议切换至标准清除协议”的冰冷提示感，让他更加烦躁。

　　陈镜辞则陷入了另一种困境。他试图精确计算每一架无人机的运动轨迹和最佳干扰时机，但他的“混沌运算区”在不断涌入的环境干扰信息影响下，给出的预测模型充满了不确定性。他往往算出了三四种可能的规避路径，却无法确定无人机会选择哪一种。而当他犹豫时，机会就稍纵即逝。偶尔他下定决心出手，释放的束缚或干扰谐律，又可能因为许未晞那边突然的动作（比如一个暴躁的转身或一次失败的攻击尝试）而受到干扰，偏离预定目标。

　　两人就像两个拿着不同版本说明书、还在互相干扰的蹩脚机械师，试图修理一台乱跑的机器。过程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笨拙和令人哭笑不得的失误。

　　一架无人机从陈镜辞头顶掠过，他预判了它的左转，释放谐律丝线封堵——无人机却突然一个违反常规的骤停然后垂直爬升，让他的封锁落空。而许未晞看到陈镜辞出手，以为他要限制对方移动，立刻补上一击——结果打了个寂寞，谐律脉冲擦着无人机的尾焰飞过，击中了后面墙壁上的能量缓冲板，发出一声闷响，缓冲板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抗议。

　　“你看准了再打！”许未晞忍不住吼道。

　　“……它的加速度变化率超出了标准模型的百分之三十七，疑似内置了随机变量算法。”陈镜辞一边飞快地重新计算，一边语速极快地解释，听起来更像是在为自己辩护。

　　另一架无人机利用地面模拟的震动作为掩护，低空掠向许未晞。许未晞的“堡垒”系统立刻将其标记为“贴地高速接近威胁”，他下意识地想用范围性的“否定”场将其推开，但想起之前的意外，强行改为更集中的点防御冲击——然而，他体内的系统对这种“临时变更”似乎处理不畅，释放出的谐律冲击在强度和准度上都出现了偏差，只是擦中了无人机的边缘，将其击打得旋转着飞向陈镜辞那边。

　　陈镜辞正专注于另一架目标，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旋转的不明物体袭来，他的“混沌运算区”瞬间给出数个应对方案：闪避（成功率98%）、用谐律偏移其轨迹（成功率85%，但可能干扰其他目标）、尝试接住并分析其失控状态（成功率60%，风险未知）……选择困难症在高压下爆发，他出现了极短暂的僵直。

　　“接住它！”许未晞没好气地喊道。

　　陈镜辞下意识地选择了方案三，手忙脚乱地试图用谐律场包裹住旋转飞来的无人机。然而，他释放的谐律场刚接触到无人机，就与无人机自身失控的能量场以及残留的许未晞的“禁绝”气息发生了复杂的干涉。无人机在他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像个被捏爆的灯泡一样，“嘭”地一声炸成一团细碎的电火花和塑料碎片，糊了他一脸。

　　陈镜辞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沾着黑灰，额发被爆炸的气浪吹得有些凌乱，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被意外糊脸的茫然和无辜，还有一丝对刚才那复杂能量干涉过程的、迅速启动的学术性反思。

　　监测室里传来莉亚医生没忍住的一声短促轻笑，又立刻被她自己捂住了嘴。

　　许未晞看着陈镜辞那狼狈又呆愣的样子，原本的暴躁也被一种荒谬感冲淡了些，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想骂人，又觉得有点好笑，最后化作一句没好气的吐槽：“……你他妈是来接球的还是来拆弹的？”

　　训练就在这种鸡飞狗跳、乌龙频出的状态下艰难推进。五分钟时间到，电子音冰冷地宣布结果：“目标完成数：三。其中，击毁一，失能二。训练评价：不合格。协同效率：低。意外能量交互事件：七次。”

　　两人站在一片狼藉的训练场中（主要是无人机残骸和墙壁上几处能量缓冲板过载的焦痕），都有些喘。许未晞脸色难看，陈镜辞则一边擦着脸，一边眼神放空，显然还在处理刚才那几次“意外能量交互”的数据。

　　“看到了吗？”莫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你们现在的状态，就像两个拿着危险化学试剂却不懂配比的人，在黑暗里胡乱混合。运气好，可能产生点效果；运气不好，就是炸自己一脸。你们需要学习‘沟通’和‘协议’，在行动前，至少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以及自己该匹配什么。”

　　沟通？协议？许未晞和陈镜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这他妈怎么搞”的抗拒和无奈。

　　然而，训练还得继续。为了强化“沟通”，埃利奥特想出了一个绝（keng）妙（die）的主意：引入“谐律相声”训练室的一个简化变种——谐律同步口令练习。

　　两人被要求面对面站立，间隔五米，中间放置一个对谐律波动极其敏感的、被称为“共鸣水晶”的半透明多面体。训练内容很简单：一人作为“主引导者”，用语言（或者至少是清晰可辨的思维意图）说出自己想要对共鸣水晶施加的谐律操作（比如“提升温度10度”、“向左旋转”、“改变颜色为蓝色”），另一人作为“协同者”，需要在极短时间内，释放出与“主引导者”意图相匹配、且强度适中的谐律波动，与引导者的谐律“共鸣”，共同完成操作。

　　目标是让共鸣水晶平稳、精准地响应。任何一方谐律过强、过弱、频率不匹配、或者意图理解错误，都会导致水晶反应异常——轻则抖动、变色错误，重则发出刺耳噪音甚至开裂。

　　这训练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让两人体会到了什么叫“语言的艺术”和“思维的鸿沟”。

　　第一次尝试，陈镜辞作为主引导者。他盯着共鸣水晶，用他那惯常的、平直而精确的学术语言说道：“目标：共鸣水晶。施加操作：于其内部第3、7、12号能量节点，分别注入频率为345.7赫兹、振幅0.3标准单位的银白色谐律流，相位差分别为0度、120度、240度，旨在引发其基础晶格结构的共振，预期现象：整体亮度提升百分之十五，并伴随轻微的高频嗡鸣。”

　　他说完了。对面的许未晞一脸“你在说啥”的茫然，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体内的“堡垒”系统基于这段话，试图进行分析，但反馈回来的是一堆无法理解的术语和参数。他唯一捕捉到的关键词可能是“亮度提升”和“高频嗡鸣”。

　　时间不等人，许未晞凭借战士的直觉（或者说莽撞），释放了一股强烈的、带有“激发”意味的暗红色谐律冲击，直扑共鸣水晶——简单粗暴，力求“亮”和“响”。

　　结果就是，共鸣水晶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亮度提升了恐怕百分之二百都不止，同时发出一种如同金属片被用力刮擦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噪音，整个晶体剧烈颤抖，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停！能量过载！意图理解严重偏差！”埃利奥特紧急叫停。

　　陈镜辞看着那快要被“吼”碎的水晶，又看了看一脸“老子不是照你说的让它亮和响了吗”的许未晞，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近似无语的表情，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肌肉记忆）：“我的指令包含精确的节点、频率、振幅和相位要求，旨在引发‘可控共振’。你的操作是‘无差别能量轰击’。”

　　“谁让你说那么多屁话！”许未晞暴躁反驳，“你就不能说‘让它变亮点，带点响儿’？”

　　“……那缺乏可操作性，无法保证效果精确且不对水晶结构造成损伤。”陈镜辞认真反驳。

　　“这破水晶又不是你儿子！那么精细干嘛？能用不就行了？”

　　“训练目标是‘精准协同’，不是‘粗暴生效’。”

　　眼看又要陷入无休止的、关于“精确性”和“实用性”的辩论，埃利奥特不得不介入：“好了！都闭嘴！陈镜辞，你需要学习用更简洁、更直观、更易于对方（特指许未晞）理解的方式表达你的意图。许未晞，你需要学习倾听和理解对方意图中的关键要素，而不是只抓一两个词就蛮干。再来！这次许未晞主引导！”

　　许未晞盯着水晶，憋了半天，用他自认为非常清晰直接的命令式口吻说道：“让它……转起来！快点！”

　　陈镜辞接收到指令，立刻开始分析：“转起来”——意味着需要施加扭矩。“快点”——意味着角速度需要达到一定阈值。他迅速计算了水晶的惯性矩、与底座的摩擦系数、以及达到“视觉上明显旋转”所需的最小角速度，然后释放了一道极其精细的、旋转力场性质的银白色谐律流，精准地包裹住水晶的特定部位。

　　共鸣水晶开始平稳地、匀速地旋转起来，转速恰到好处，既清晰可见，又不会因为过快而失稳。

　　许未晞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他下意识地想夸一句“还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哼了一声，算是认可。

　　然而，问题很快又出现了。当许未晞试图发出更复杂一点的指令时，比如“让它一边转一边变红，然后跳两下”时，陈镜辞又陷入了过度分析和执行困难。“跳两下”是什么？是垂直位移的幅度？频率？需要伴随特定的能量脉冲吗？是机械式的上下跳动，还是带有弹性的振动？在他纠结于这些细节时，时间流逝，共鸣水晶只完成了“旋转”和“缓慢变红”，对“跳两下”毫无反应。

　　“你他妈又在算什么呢？”许未晞不耐烦了，“跳起来！蹦两下！很难懂吗？”

　　“缺乏具体参数……”陈镜辞试图解释。

　　“参数个屁！你就不能让它‘砰’、‘砰’跳两下吗？！”许未晞比划着。

　　“……‘砰’不是可量化的谐律描述。”陈镜辞坚持原则。

　　“我@#￥%……！”

　　诸如此类的交流障碍，在训练中反复上演。一个嫌对方啰嗦麻烦，一个嫌对方粗疏模糊。共鸣水晶在他们“精诚合作”下，经历了亮度失控、颜色诡异、旋转抽风、跳跃抽搐（当陈镜辞最终勉强理解“砰”可能是需要伴随一个短促能量脉冲时）、甚至有一次因为两人指令冲突（一个要左转一个要升温）而差点原地解体的悲惨命运。

　　训练间隙，两人坐在场边休息，各自抱着一杯能量补充剂，脸色都不太好看。空气中弥漫着“这队友带不动”和“这指挥听不懂”的双重怨念。

　　许未晞灌了一大口补充剂，抹了抹嘴，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我说‘砰’，你就不能理解成‘一个短促的、中等强度的、向上的能量脉冲’吗？”

　　陈镜辞正在小口啜饮，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思索：“……可以。但需要提前建立‘砰’与‘短促中等强度向上脉冲’的映射协议。否则在实战中，临时转换可能存在延迟或歧义。”

　　“那就建啊！”许未晞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

　　“建立映射协议需要明确参数范围。‘中等强度’的具体标准？‘短促’的时间窗口？‘向上’的精确方向矢量？”陈镜辞开始列举。

　　许未晞觉得脑子又开始嗡嗡作响：“……你就不能大概估摸一下吗？！战斗的时候谁给你时间定参数？！”

　　“缺乏精确参数可能导致效果偏差，甚至引发意外耦合。”陈镜辞坚持。

　　“……算了。”许未晞放弃沟通，把脸扭到一边，决定眼不见心不烦。他算是明白了，跟这个脑子里装着多套操作系统还死磕精确性的家伙，在某些方面根本无法达成共识。

　　陈镜辞看着他后脑勺，也沉默下来。他意识到，也许自己确实需要一种更……“模糊”但高效的沟通方式，来适配许未晞的战斗风格和思维习惯。但这违背了他长久以来对“精确”和“定义”的信仰，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不适。

　　就在这种磨合的痛苦与荒诞中，一些意想不到的“副产品”开始悄然出现。

　　某次谐律同步口令练习，当许未晞再次发出一个含糊指令（“让它抖一抖，带点蓝光”）而陈镜辞再次陷入参数纠结时，许未晞体内的“堡垒”系统，似乎基于长期被这种模糊指令“折磨”的经验，以及无数次监测陈镜辞谐律响应模式的数据积累，突然自动生成了一条极其简化的、但指向明确的内部指令，并直接通过那种微弱的、非主动的“连接”，传递到了陈镜辞意识边缘。

　　那条指令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压缩的“意图包”，包含了关键的动作指向（垂直微幅振动）、能量属性（带冰蓝光泽的谐律）和强度感觉（中等偏弱）。

　　陈镜辞的“混沌运算区”几乎是本能地捕捉并解析了这个“意图包”，虽然解析过程依然有些扭曲（它试图给“冰蓝光泽”匹配一个精确的波长范围，给“中等偏弱”关联一个能量级数分布概率），但比起完全的语言理解，效率高了很多。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按照解析结果释放了谐律。

　　共鸣水晶立刻平稳地上下微幅振动起来，表面泛起一层均匀漂亮的冰蓝色光泽，完全符合许未晞那含糊指令的“感觉”。

　　两人都愣了一下，看着完美响应（至少看起来完美）的水晶。

　　“你……这次怎么懂了？”许未晞有些狐疑。

　　陈镜辞也面露困惑，他回忆着刚才的过程：“似乎……接收到了一种非语言的‘意图模板’？来源……疑似你的方向。”

　　监测室里，埃利奥特眼睛一亮：“记录！疑似出现了基于长期交互和‘悖论共生’结构的、非语言的‘压缩意图传递’现象！虽然极其原始且不稳定，但这可能是一种绕过语言障碍的、更本质的协同方式！”

　　这个发现让训练团队振奋不已。虽然这种“意图传递”完全是随机、不可控、且强度微弱的，但它提供了一个新的可能性：也许他们的协同，最终不依赖于繁琐的语言协议，而是依赖于这种更深层的、系统间的直接“理解”与“适配”。

　　当然，距离稳定掌握这种能力还遥不可及。更多的时候，训练依然充满了“谐律相声”般的滑稽与挫折。

　　在一次模拟“应对突发威胁”的训练中，场景设定为突然出现三个高速移动的模拟攻击目标（全息投影），需要两人快速协同击破。

　　当目标出现的瞬间，许未晞的战斗本能让他立刻锁定了其中一个，体内的“堡垒”系统进入高效威胁清除模式。而陈镜辞的“混沌运算区”则同时开始分析三个目标的运动规律、威胁优先级以及最佳应对策略组合。

　　许未晞毫不犹豫地朝着锁定的目标释放了“禁绝”冲击。几乎同时，陈镜辞基于计算，认为应该优先处理另一个对两人站位形成交叉火力的目标，释放了束缚谐律。

　　结果就是，许未晞的目标被击中，溃散；陈镜辞的目标被束缚，行动迟缓；而第三个目标，因为两人都没管，径直朝着陈镜辞冲来——虽然只是全息投影，但模拟的攻击触感仍然让陈镜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些狼狈。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中间那个谁管？！”许未晞解决掉自己的目标，才发现漏了一个，没好气地说。

　　“我的分析显示，第二个目标威胁系数更高，且你的攻击线路可能受到第一个目标残余能量场干扰，故优先处理。”陈镜辞一边解释，一边有些手忙脚乱地应付那个被束缚但还在挣扎的目标。

　　“少扯那些！看见就打！打完再说！”许未晞的战术哲学简单粗暴。

　　“缺乏统筹的各自为战，效率低下且危险。”陈镜辞坚持己见。

　　两人一边争论（如果那算争论的话），一边终于合力干掉了剩下的目标，过程毫无配合美感可言，完全就是各打各的，偶尔碰撞出点不稳定的能量火花。

　　训练结束，评估一如既往地“不合格”。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训练场，背后是监测室里埃利奥特和哈罗德对着数据板低声讨论的声音。他们知道，自己离“合格”的协同作战还差得远，那些新发现的“可能性”也飘渺不定。

　　但不知为何，在经历了无数次鸡同鸭讲的争吵、令人抓狂的误解、以及荒诞不经的失败后，许未晞心头那股最初的、纯粹的暴躁和抗拒，似乎被磨平了些棱角，变成了一种更深的、混合着无奈、认命和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习惯”的疲惫感。

　　而陈镜辞，则在一次又一次试图用精确逻辑去框架许未晞那混沌直觉却屡屡碰壁的过程中，开始隐约意识到，也许这个世界（至少是他和许未晞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某些部分，真的无法被完全“定义”和“计算”。他需要学习一种新的“算法”，来处理这种“不精确的协同”。

　　回到休息区，两人再次站在那面巨大的观察窗前。窗外的虚拟黄昏依旧，荒凉而恒定。

　　许未晞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还有旁边陈镜辞那同样疲惫的侧脸，忽然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妈费劲。”

　　陈镜辞没有反驳，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算是附和。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思考后的平直：“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建立一套……简化版的协同协议。基于有限的、预先约定的‘动作-谐律模式’映射。比如，你做出特定手势，代表‘范围压制’；我说出特定关键词，代表‘精确干扰’。在非紧急情况下使用。”

　　许未晞斜眼看他：“就像对暗号？”

　　“……可以这么理解。”

　　许未晞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比没完没了的“谐律相声”要靠谱点，虽然还是麻烦。他啧了一声：“行吧。总比鸡同鸭讲强。你来定暗号，别太复杂，老子记不住。”

　　陈镜辞点头：“我会设计一套易于记忆和执行的简化指令集。另外……”他顿了顿，“关于那种……非语言的‘意图传递’，我们或许可以尝试有意识地……‘感受’和‘回应’，虽然目前无法控制。”

　　许未晞沉默了一下，哼道：“随你。反正这破连接一时半会儿也断不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望着窗外。这一次，沉默中少了几分对峙，多了几分同样面对麻烦、不得不合作解决的、别扭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