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和你谱和弦》晴笙悠

45、第 45 章

　　当陈镜辞和许未晞从深度谐律稳定舱里被“取”出来时，那感觉，据许未晞事后（极度不情愿地）回忆，像是“被从一个灌满了粘稠鼻涕的银蛋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两条半死不活的咸鱼”。

　　银白色的缓冲凝胶褪去，暴露在医疗单元正常空气和灯光下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不是冷，而是一种从高度封闭、能量被强行“摁住”的状态，骤然回到相对自由环境的生理性不适。仿佛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解放”。

　　“生命体征稳定，谐律场波动控制在安全阈值内，深度意识活动趋于平静——虽然还有些‘背景噪音’。”埃利奥特看着监测屏幕，语速飞快地汇报，“‘银茧’协议解除成功。不过，他们现在的状态，大概相当于刚被重型卡车碾过两遍，然后又用劣质胶水草草粘起来的古董瓷器。”

　　莫娜医生走到两台并排的医疗床前，手里拿着发光的数据板，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从两人头扫到脚。

　　许未晞被安置在左边床上。他勉强睁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但深处那簇属于战士的硬火已经重新点燃，只是被厚重的疲惫和残留的钝痛覆盖着。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脸颊上总算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像雪地上洒了一丁点番茄酱。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裸露的手臂和脖颈处，还能看到一些未能完全消退的暗紫色能量侵蚀痕迹，如同诡异的纹身，在皮肤下隐隐流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从指尖到小臂，都包裹在特制的、泛着微光的谐律绷带中，绷带下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芒，那是医疗团队在紧急处理他体内严重受损的“堡垒”系统和断剑时残留的能量。

　　他似乎想动一下，结果只是手指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眉头立刻拧成了死结。

　　“全身肌肉、骨骼多处微观损伤，内脏有轻微震荡，谐律系统核心受损率预估18%，‘堡垒’防御模块重构中，预计需要72小时基础修复。”莫娜念着数据，目光转向许未晞，“感觉如何？除了‘想杀人’之外的感受。”

　　许未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像被一群铁犀牛踩着脸跳了一整天踢踏舞。”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很形象的描述。”莫娜点点头，在数据板上记录，“疼痛等级自评为‘铁犀牛踢踏舞级’，记录在案。”她又转向右边床铺。

　　陈镜辞的状态看起来比许未晞“体面”一些。他半靠在升起的床背上，眼睛已经睁开，琥珀色的瞳孔恢复了焦距，正静静地注视着天花板某个角落，仿佛在计算上面细微的裂纹走向。他脸色同样不好看，是一种消耗过度的虚白，但那种浸入骨子里的学术性冷静已经回来了大半。他也穿着病号服，身上没有明显外伤痕迹，但左手手背上连接着几条输送营养液和神经稳定剂的软管，脖子的皮肤下能看到几缕极其细微的、银白色与暗金色交织的能量脉络在缓缓流淌，这是他内部系统仍在进行深度自检和整理的迹象。

　　他的乐谱静静悬浮在床边一个特制的能量支架上，封面依旧银白，但仔细看能发现一些细微的、如同瓷器冰裂纹般的痕迹，书页边缘的焦黑也还在。

　　听到莫娜的问话，陈镜辞缓缓转过头，动作有些滞涩，像生了锈的精密仪器。“系统自检完成度67%。主要损伤集中于感知过载导致的逻辑模块暂时性紊乱，以及‘混沌运算区’在强制解析不可解信息时产生的冗余数据堆积。能量核心稳定，定义法则基础架构完好。身体机能……据传感器反馈，存在广泛性神经疲劳和轻度组织液谐律浸润异常。”他顿了顿，补充道，“主观感受：类似于连续进行四十八小时高强度理论计算后，被浸泡在信息噪音的海洋里，同时有人试图用钝器敲打我的颅骨以验证其共振频率。”

　　医疗室里安静了一瞬。

　　“……明白了。”莫娜面不改色地在数据板上写下：“陈镜辞，主观感受：‘信息过载加物理干扰实验后遗症’。”她抬头看了看两人，“总之，你们都还活着，系统没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接下来是恢复期。根据你们目前的状态和那个‘外部威胁’的存在，”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恢复计划需要调整。”

　　埃利奥特凑过来，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一种介于科研兴奋和医者同情之间的复杂表情：“常规静养对你们这种‘系统深度受损叠加悖论共生纠缠’的复杂病例效果有限。而且，时间可能不站在我们这边。所以，我们决定采用一种……嗯……‘主动介入式梯度恢复方案’。”

　　许未晞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人话。”

　　“就是一边治，一边练，一边观察，一边调整。”埃利奥特语速加快，“在绝对安全的医疗监控下，逐步恢复你们的身体机能、谐律控制力，以及最重要的——你们俩那比古董钟表还难调的‘协同性’。我们会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他指了指天花板，“让你们尝试同时控制那两个悬浮的光球，做个和谐律康复操。”

　　只见医疗室天花板上，缓缓降下两个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球，悬浮在两人病床中间的位置。

　　许未晞看着那光球，又看了看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嘴角抽搐：“你让老子用这手玩球？”

　　“意念控制，许先生。”埃利奥特耐心解释，“用你们的谐律意念去牵引。这是最基础的谐律操控复健，同时也能监测你们的精神集中度和能量输出稳定性。先从让光球缓慢移动开始。陈镜辞，你负责记录和分析许未晞操控时的能量波动模式，尝试给出优化建议。许未晞，你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但我们会记录你的反应。”

　　陈镜辞已经将目光投向光球，微微点头：“可以开始建立基础操控数据模型。”

　　许未晞翻了个白眼（这个动作他做起来倒是流畅了不少），但也知道这估计是逃不掉的。他深吸一口气，尝试集中精神——然后立刻被全身各处传来的酸痛和右手那诡异的麻痒刺痛感干扰，烦躁得想骂人。

　　“静心，感受你体内的谐律流，哪怕很微弱。”莫娜的声音平稳传来，“不要用力，尝试‘引导’。”

　　许未晞憋着气，努力忽略不适，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意念投向其中一个光球。光球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向左边飘移了大概五厘米，就像喝醉了酒的萤火虫。

　　几乎同时，陈镜辞那边，另一个光球平稳地、笔直地向上抬升了十厘米，速度均匀，轨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许未晞，操控输出稳定性37%，轨迹偏离率较高，能量浪费明显。建议降低输出强度，聚焦意念于目标质心，想象用一根无形的丝线柔和牵引。”陈镜辞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伴随着他那边光球又一个平稳的横向移动。

　　“老子知道！”许未晞低吼，尝试按陈镜辞说的做，结果意念一收，他那光球直接“啪”地一下熄灭了，然后过了两秒才重新幽幽亮起，位置还往下掉了一截。

　　陈镜辞的光球则优雅地在空中画了个标准的圆。

　　“能量中断与恢复延迟明显，控制连续性差。”陈镜辞继续播报，“可能与你右臂谐律通路受损及情绪干扰有关。建议先进行单次短时维持练习，而非连续移动。”

　　“你闭嘴行不行！吵得老子更控制不住了！”许未晞额角青筋跳了跳，他这边光球又开始像抽筋一样乱抖。

　　“我的分析旨在提供优化路径。根据现有数据，如果你能采纳建议，效率可提升……”

　　“提升个屁！老子自己的能量爱怎么用怎么用！”

　　眼看又要陷入熟悉的争吵循环，莫娜叹了口气，对埃利奥特说：“记录：康复训练第一阶段，沟通效率低下，情绪干扰显著。同步率……有下降趋势。”

　　埃利奥特却盯着另一个屏幕，眼睛发亮：“等等！看这个！在许未晞光球失控熄灭的瞬间，陈镜辞的光球能量输出出现了0.3秒的异常波动，频率特征与许未晞的谐律断联残留吻合！而在陈镜辞给出分析建议时，许未晞虽然口头反驳，但其后三次操控尝试的能量输出曲线，都出现了微弱的、向陈镜辞建议参数靠拢的‘调整痕迹’，尽管幅度很小且不持久！”

　　“这意味着？”莫娜问。

　　“意味着他们的‘悖论共生’系统，即使在争吵和抵触中，依然在进行着底层的数据交换和相互影响！”埃利奥特兴奋道，“陈镜辞的系统在‘观察学习’许未晞的失控模式，而许未晞的系统则在‘无意识模仿’或‘对抗性调整’陈镜辞提供的‘模板’！这比他们刻意合作时产生的交互更原始，但也更真实！”

　　仿佛是为了验证埃利奥特的话，许未晞在一次特别烦躁的尝试后，他那光球不仅乱飞，还突然亮度暴涨，颜色从白色变成了暗红色，散发出一股暴躁的“否定”气息，把旁边陈镜辞那个稳定运行的银白色光球都冲得晃了一下。

　　陈镜辞眉头微蹙，他的光球立刻调整了自身的能量频率，外层泛起一层极淡的、用于抵消干扰的谐律滤网，同时，一段关于“如何应对外部谐律属性突变冲击”的快速计算结论，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生成，并隐隐有通过那个尚未完全关闭的“意识连接通道”泄露过去的趋势。

　　许未晞立刻“感觉”到了这股想要“教他做事”的冰冷分析意向，更加火大，暗红色光球猛地朝陈镜辞的银白光球撞了过去——当然，速度很慢，力量也很弱，更像是一次笨拙的“示威”。

　　陈镜辞的光球轻盈闪避，同时释放出一道柔和的牵引力，试图将暗红色光球带偏，使其稳定下来。

　　两个光球就在病床之间的空中，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幼稚的方式，开始了“你撞我躲，你乱跑我试图把你拉回来”的无声较量。许未晞操控得咬牙切齿，陈镜辞应对得一丝不苟，两人都没说话，但空气中弥漫的“较劲”味道，比之前的口头争吵还要浓烈。

　　医疗团队看得津津有味，各种仪器记录着这场别开生面的“谐律复健格斗（慢动作版）”。

　　“记录：非语言对抗性互动产生中等强度谐律耦合，能量交换频率提升，但协同性为负值。”埃利奥特飞快记录，“有趣！非常有趣！这比让他们乖乖合作更有研究价值！”

　　这场“光球慢速拳击”持续了大概十分钟，直到许未晞累得额头冒虚汗，眼前发黑，他那暗红色光球“噗”地一声彻底消散。陈镜辞的银白光球也缓缓降落，光芒收敛。

　　“第……第一次康复训练结束。”埃利奥特宣布，意犹未尽，“休息二十分钟，然后进行下一项：‘基础谐律屏障协同构建’。”

　　许未晞瘫在床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陈镜辞也闭上了眼睛，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种精细操控对他尚未恢复的系统也是负担。

　　休息时间，莉亚医生过来给他们补充水分和营养剂。许未晞像沙漠旅人一样贪婪地吸着吸管，陈镜辞则小口啜饮，眼睛依然闭着，但手指在被子下无意识地轻微弹动，仿佛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什么。

　　二十分钟后，新的训练开始。这次要求两人在各自病床上，构建一个微型的谐律屏障，然后尝试将两个屏障无缝连接，形成一个更大的、稳定的联合屏障。这需要精确的能量输出控制和频率同步。

　　结果可想而知。

　　许未晞憋出来的屏障像个暗红色的、表面坑坑洼洼还带尖刺的半球，能量波动剧烈，极不稳定。陈镜辞的屏障则是一个光滑的、银白色与暗金色纹路交织的标准半球体，能量均匀，结构稳定。

　　当尝试连接时，许未晞那“带刺的屏障”差点把陈镜辞光滑的屏障边缘“扎”出几个洞。陈镜辞不得不调整自己屏障的能量密度和边缘曲率，试图“包裹”和“安抚”许未晞的屏障，结果引发了许未晞屏障更剧烈的排斥反应。

　　“频率偏差过大，属性冲突，建议许未晞将屏障能量输出模式从‘绝对否定’调整为‘中性偏防御’，并降低波动幅度。”陈镜辞一边艰难地维持自己屏障的稳定，一边给出建议。

　　“改不了！这玩意儿就这样！”许未晞感觉自己像在按着一头不肯就范的钢铁刺猬。

　　“可以尝试。根据你的谐律特征，只需将核心意志从‘拒绝一切’微调为‘允许特定频率接近并融合’……”

　　“老子听不懂！”

　　连接尝试第三次失败，两个屏障互相弹开，震得两人病床都微微晃动。

　　“记录：屏障协同构建失败。属性排斥为主要矛盾。陈镜辞提出的理论调整方案在许未晞当前控制水平下无法实现。”埃利奥特记录，“建议下一阶段加入‘谐律属性调和介质’。”

　　所谓的“调和介质”，很快就被送来了——是两个小巧的、镶嵌在透明水晶里的双色能量核心，一个红白相间，一个银金交织。要求他们各自将自己的谐律注入其中，通过这个“介质”来尝试融合能量，模拟屏障协同。

　　这玩意儿看起来高级，但用起来更让人火大。

　　许未晞将一丝暴躁的暗红色能量注入他那红白水晶，水晶立刻剧烈闪烁，红色部分狂躁地想要吞噬白色部分。陈镜辞将平和的银金色能量注入他那块水晶，能量流转稳定，金银交织。

　　当两块水晶被放置靠近，试图让能量通过水晶互相感应时，许未晞那块水晶里的红色能量如同被激怒的野兽，猛地扑向陈镜辞的水晶，而陈镜辞水晶里的银金色能量则迅速构筑起精密的防御和疏导网络，试图“化解”和“引导”这股暴躁的入侵。

　　两块水晶之间噼啪作响，光芒乱闪，像两个微型宇宙在互相掐架。

　　“能量冲突加剧！许未晞，尝试控制输出，不要对抗，尝试‘观察’对方能量的流动模式！”埃利奥特喊道。

　　“观察个鸟！它先动手的！”许未晞盯着自己那块狂闪不止、热度飙升的水晶，感觉它下一秒就要炸了。

　　陈镜辞则全神贯注地调控着自己水晶的能量，试图寻找一个能与许未晞那股狂暴能量“共存”的平衡点，同时快速分析：“冲突焦点在于能量属性的绝对排他性与兼容性矛盾。或许可以尝试在接触面建立临时性的‘属性转换缓冲区’，将部分‘否定’特性暂时中和或导向……”

　　他的话没说完，许未晞那块水晶终于不堪重负，“砰”地一声轻响，裂开了一道细缝，虽然没炸，但里面的能量瞬间紊乱，红光黯淡下去。

　　“介质一损坏，能量逸散。实验终止。”埃利奥特惋惜道。

　　许未晞看着那块裂开的水晶，又看了看自己依旧裹着绷带、隐隐作痛的右手，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他妈的，连个破水晶都搞不定！

　　陈镜辞默默收回自己完好无损的水晶，看着上面残留的、与许未晞能量冲突留下的细微焦痕，眼中数据流闪烁，显然在分析刚才的失败案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类似的“康复训练”以各种形式轮番上阵：尝试同步激发一个需要双谐律密钥才能打开的能量锁（失败，许未晞的密钥太暴躁直接把锁芯冲坏了）；尝试合力维持一个模拟的、不断泄露的能量节点的稳定（勉强成功了三秒，然后因为许未晞不耐烦加大输出导致节点模拟过载）；甚至还有一次让他们尝试“协同冥想”，想象同一个平静的场景——结果许未晞想象的是把那个窥探者和地下巨茧一起砸烂的暴力画面，而陈镜辞想象的是用数学公式和能量流图谱完美解析并封印那个巨茧的学术场景，两人的“冥想”产生的谐律波纹南辕北辙，把监测仪器都搞出了乱码。

　　训练过程鸡飞狗跳，充满各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失败和乌龙。许未晞的暴躁和陈镜辞的冷静分析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人之间的“沟通”基本靠吼（许未晞）和播报（陈镜辞），协同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但埃利奥特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因为每一次失败，每一次冲突，都产生大量关于他们“悖论共生”系统如何相互影响、对抗、以及在某些极端压力下偶尔闪现的、极其短暂且不稳定的“适应性调整”的数据。

　　“太棒了！这些数据太珍贵了！”埃利奥特一边记录一边喃喃自语，“他们就像两套完全不同的、还都带着bug的操作系统，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双核处理器里，现在正在疯狂报错、冲突、但又不得不尝试寻找一种能同时运行的方式……虽然目前看来运行得跟屎一样。”

　　莫娜则更关注他们的身体恢复情况。训练虽然磕磕绊绊，但确实在缓慢地激活他们的身体机能，促进受损系统的自我修复。许未晞右手绷带下的暗红色光芒逐渐变得稳定，不再闪烁不定；陈镜辞脖子上那些异常能量脉络也慢慢隐去。两人的脸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那种虚脱般的死灰感在消退。

　　傍晚时分，一天的“主动介入式梯度恢复”总算告一段落。两人都筋疲力尽，比打了一场硬仗还累。许未晞几乎是一沾枕头就陷入了昏睡，鼾声轻微但持续。陈镜辞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脑海中回顾整理今天所有的训练数据和失败原因，直到精神实在支撑不住，才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深夜，医疗单元的大部分灯光调暗，只留下必要的监护仪器和夜灯。

　　值班的是哈罗德医生和一名助理护士。一切平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许未晞偶尔的鼾声。

　　就在这静谧之中——

　　陈镜辞床头，那本静静悬浮在能量支架上的银白色乐谱，封面上的细微冰裂纹，突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许未晞裹着谐律绷带的右手，食指指尖，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半毫米。

　　两人都处于深度睡眠，意识沉寂。

　　但他们的“系统”，似乎并未完全休息。

　　陈镜辞的“混沌运算区”在后台，正以最低功耗，持续运行着一个复杂的“数据清洗与重构”进程。这个进程在整理白天海量的失败交互数据时，意外触发了一个深埋在系统底层的、之前因为过载和紊乱而被忽略的“异常数据标记”。

　　这个标记，指向一段极其短暂、在“扰频器”干扰最高峰时，被乐谱以近乎损坏自身的方式，强行捕捉并加密封存的一小段“环境谐律快照”。

　　此刻，在系统深度自检和整理中，这段“快照”被解密，并送入核心分析模块。

　　“快照”的内容非常模糊，充斥着“扰频器”自身造成的巨大噪音。但在噪音的缝隙中，通过极其复杂的降噪和模式识别算法，“混沌运算区”剥离出了一缕比之前护符捕捉到的、还要清晰一丝的“探针”谐律特征！

　　不仅如此，在这缕特征旁边，还粘连着一小段更加微弱、更加隐晦，但让陈镜辞的系统瞬间将其优先级提到最高的“背景谐律纹路”！

　　这段“背景纹路”的特征……与父亲陈清远笔记中，关于“摇篮”最早期、最核心的几处“遗产”设施的底层能量签名……存在高度相似性！甚至比那扇门的隐蔽协议还要古老和纯粹！

　　这意味着，那个神秘的窥探者，不仅当时在附近，而且其使用的“探针”技术，或者其自身，很可能与“摇篮”最早、最核心的遗产有着直接关联！甚至可能就是那些遗产的看守者、继承者……或者，入侵者？

　　这个分析结论，连同那段处理后的“快照”数据，在陈镜辞沉睡的意识中，形成了一个高亮、高优先级的“待处理警报”。

　　然而，他的主意识正在深度休息，无法立刻处理。

　　于是，按照某种底层协议（或许是“悖论共生”带来的，或许是他自身系统在极端情况下的适应性调整），这个“警报包”被系统尝试通过那个始终存在的、微弱的深层连接通道，进行“异步转发”或“备份警示”。

　　睡梦中的许未晞，正梦见自己用一把巨大的锤子，一下一下地砸着那个暗紫色的“巨茧”，每砸一下，茧就裂开一道缝，里面传来令人牙酸的怪叫，让他非常解气。

　　突然，梦境背景里，毫无征兆地插播进一段冰冷、清晰、不带任何感情的“系统提示音”，用的还是陈镜辞那平直的语调，但语速快得像警报：

　　【警报：侦测到高关联性外部威胁谐律特征。特征来源与“摇篮”核心遗产疑似存在深度关联。威胁等级重新评估：极高。建议：提升戒备，优先调查。数据包编号：NC-747。是否接收详细分析报告？】

　　许未晞在梦里愣了一下，心想这梦怎么还带插播广告的？而且还是陈镜辞那个烦人精的语音广告？他下意识地在梦里吼了一句：“接收个屁！滚！”

　　然而，他体内那同样处于低功耗运行、但始终保持着高度对外界“威胁”敏感性的“堡垒”系统，却捕捉到了这段通过深层连接传来的“警报信息”。“摇篮核心遗产”、“极高威胁”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刺穿了许未晞的梦境！

　　“堡垒”系统基于其最高优先级逻辑——“应对可能危及宿主存在的潜在威胁”——立刻进入低强度的警戒状态，并尝试向宿主意识发送“唤醒”和“注意”信号。

　　于是，睡梦中的许未晞，先是感觉梦里的“巨茧”突然扭曲变形，变成了一个更加抽象、更加庞大的、散发着古老冰冷气息的阴影，然后耳边那“系统提示音”开始用更大音量重复播报，同时全身的肌肉微微绷紧，心脏跳动加快。

　　“嗯……？”许未晞在睡梦中发出含糊的咕哝，眉头皱起，身体不安地动了一下。

　　他这边的异常生理反应和谐律波动，立刻被值班的哈罗德医生注意到了。

　　“许未晞生命体征有波动，谐律场出现轻微警戒性提升。”哈罗德看着监控屏幕，疑惑道，“做噩梦了？”

　　几乎同时，陈镜辞那边，因为“警报包”被“拒收”（许未晞梦里的那句“滚”似乎被他的系统以某种形式捕捉到了），他的“混沌运算区”在尝试再次发送未果后，基于“确保重要威胁信息不丢失”的原则，启动了另一个备选方案——将这份“警报”及其关联数据，以最高优先级，写入了他自身意识表层的“待处理记忆区”，确保他醒来后能第一时间看到。

　　这个过程消耗了额外的能量，导致陈镜辞沉睡中的身体也出现了反应——他呼吸节奏略微改变，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REM睡眠期典型特征，但此刻并非自然做梦），手指又无意识地弹动了几下。

　　“陈镜辞也出现异常脑波活动，似乎在进行高强度信息处理，但意识并未觉醒。”助理护士报告。

　　哈罗德医生警惕起来。两个重伤员在深夜同时出现异常，这可不是好兆头。他立刻调出更详细的数据，并准备通知莫娜医生。

　　就在这时——

　　许未晞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自然醒来的那种缓慢睁眼，而是瞳孔骤缩、眼神瞬间从迷茫切换到锐利警惕的那种“惊醒”！他几乎是从病床上弹坐起来一半，动作牵扯到伤处，痛得他闷哼一声，额角冷汗瞬间就出来了。

　　“许未晞？你怎么样？”哈罗德立刻上前。

　　许未晞没立刻回答，他喘着粗气，眼神凌厉地扫视着昏暗的医疗室，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当然摸了个空，武器不在。他胸膛起伏，梦里那种被巨大阴影笼罩的感觉和耳边残留的“系统提示音”还清晰得很。

　　“……有人……”他声音沙哑，带着刚醒的干涩和未散的警惕，“妈的……有东西……在附近……不是梦……”

　　哈罗德一愣：“什么？医疗单元有最高级别屏蔽，除了我们和雷克队长的人，不可能有外部入侵……”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另一边病床上的陈镜辞，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陈镜辞醒来的方式平静得多，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睡意，清明得吓人。他没有立刻坐起，而是先快速看了一眼悬浮在床边的乐谱——乐谱封面上的冰裂纹，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淌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银金色光芒。

　　然后，他才慢慢坐起身，看向哈罗德，又看向如临大敌的许未晞。

　　“你也感觉到了？”陈镜辞问，声音平稳，但语速比平时稍快。

　　“感觉到个屁！”许未晞低吼，指着自己脑袋，“是你他妈在我脑子里放警报！吵死人了！什么‘摇篮遗产’‘极高威胁’……”

　　陈镜辞眼中数据流一闪而过：“不是我主动放的。是我的系统在深度自检时发现关键威胁数据，尝试通过现有连接通道进行异步警示。看来它默认了你是‘关联预警接收方’。”

　　“谁要当你的接收方！让它闭嘴！”

　　“理论上，这需要调整系统底层交互协议，目前我无法在意识未完全掌控的情况下进行此操作。”陈镜辞实事求是地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你接收到的信息是关键。那个窥探者，与‘摇篮’最核心的遗产有关。这解释了很多疑问，也意味着……”

　　“意味着那混蛋来头可能比我们想的还大，麻烦也更大了。”许未晞接话，虽然烦躁，但思路清晰了起来。梦里的阴影和警报结合在一起，让他彻底没了睡意。

　　哈罗德医生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听越糊涂，但“威胁”、“窥探者”、“摇篮遗产”这些词让他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等等，你们是说，有外部威胁在接近？可是我们的屏蔽……”

　　“有些东西，不是单纯的物理或能量屏蔽能完全挡住的。”陈镜辞看向医疗室的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层层结构看到外界，“尤其是，如果对方掌握着‘摇篮’核心遗产级别的技术。那种级别的谐律运用，已经触及到规则层面，常规探测和屏蔽可能失效，或者……被欺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医疗室内，几台原本运行平稳的监护仪器，屏幕上的波形突然同时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的、规律一致的微小抖动，就像被同一根手指轻轻敲了一下。

　　紧接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用于环境谐律监测的备用指示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红光，然后又恢复绿色，整个过程不到0.1秒。

　　如果不是陈镜辞和许未晞因为刚才的“系统警报”事件正处于高度敏感状态，再加上陈镜辞那非人的观察力和许未晞野兽般的直觉，可能根本没人会注意到这些细微到极致的异常。

　　两人同时看向了那个指示灯。

　　医疗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哈罗德医生也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顺着看去，只看到稳定亮着的绿色指示灯。“怎么了？”

　　许未晞没回答，他死死盯着那个角落，全身肌肉绷紧，背后的暗红色光翼虚影不受控制地、极其淡薄地浮现了一瞬，又被他强行压下去。他体内的“堡垒”系统正在疯狂扫描那个方向，反馈回来的信息却是一片“正常”的空白，但这种“过分的正常”反而让他更加不安。

　　陈镜辞则已经闭上了眼睛，全部心神沉入自身的感知系统，尤其是那刚刚完成部分自检、对异常模式极度敏感的“混沌运算区”。他像一台最精密的雷达，以自身为圆心，向四周辐射出无形而细腻的谐律探测波纹，不放过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扰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疗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三人压抑的呼吸。

　　一分钟。

　　两分钟。

　　就在哈罗德医生快要以为他们只是过度紧张产生幻觉时——

　　陈镜辞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银白色和暗金色的星云纹路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旋转起来！

　　“三点钟方向，距离约十五米，穿透两层墙体，有一个非标准的、高度压缩的谐律‘观察点’正在形成！它在解析我们区域的能量结构！特征——与‘快照’中的‘探针’残留完全一致！”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许未晞也动了！他根本不去思考什么三点钟方向、什么穿透墙体，纯粹凭着对“恶意窥视”的本能反应和体内“堡垒”系统瞬间锁定的模糊方位，裹着绷带的右手猛地朝着那个方向的空气虚握！一股凝练、尖锐、充满纯粹“否定”意味的暗红色谐律冲击，如同无形的投矛，撕裂空气，狠狠扎向他感知中那“被窥视感”最浓烈的一点！

　　“许未晞！别——”哈罗德医生惊呼，但已经晚了。

　　暗红色的“否定之矛”撞上了医疗室坚固的能量屏蔽墙，爆开一小团无声的能量涟漪，墙体的屏蔽光华剧烈闪烁了一下，将攻击抵消。并没有命中任何实体目标。

　　但就在“否定之矛”爆散的瞬间，陈镜辞清晰地“捕捉”到，在那个预设的“观察点”位置，传来一丝极其细微、但充满“讶异”和“兴趣”的谐律回馈波动！仿佛那个窥探者没料到会遭到如此直接、如此暴躁的反击，而且反击中蕴含的“否定”属性，似乎引起了它特别的注意。

　　紧接着，那刚刚开始形成的“观察点”如同受惊的水母，瞬间收缩、消散，连同那一丝回馈波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医疗室恢复了平静。只有能量墙上残留的细微涟漪，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许未晞喘着粗气，右手因为强行催动力量而传来钻心的痛，但他眼神凶狠，盯着那个方向，仿佛要把墙壁瞪穿。“跑了？”

　　“暂时撤离了。”陈镜辞收回探测，眼中星云纹路缓缓平复，“反应很快，撤离方式……很奇特，不像是常规的谐律传送或物理移动，更像是一种‘存在状态’的切换或‘信息投射’的中止。这进一步佐证了其技术的高级程度。”

　　哈罗德医生惊魂未定地看着两人，又看了看完好无损但能量波动尚未完全平息的墙壁：“刚……刚才到底……”

　　“那个偷看的混蛋，刚才就在墙外面‘看’我们。”许未晞咬牙道，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靠回床上，额头上全是冷汗，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刚才瞬间爆发累的。

　　陈镜辞则已经拿起数据板，快速记录刚才发生的一切：“时间：凌晨02:47。事件：侦测到神秘窥探者‘探针’谐律特征于医疗单元外围活跃，并尝试建立近距离观测点。应对：许未晞发动‘否定’属性攻击进行驱离，窥探者反应迅速，即刻撤离。获取数据：窥探者对‘否定’谐律表现出异常关注。威胁等级确认：极高。建议：立刻提升据点整体防御等级，并对所有‘摇篮’相关遗迹及谐律异常点进行彻查。”

　　他放下数据板，看向哈罗德：“医生，请立即联系莫娜医生和雷克队长。另外，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对我和许未晞所在的医疗区域，实施最高强度的谐律静默和物理隔离，并部署可探测高阶隐蔽谐律的哨戒装置。那个东西……可能还会再来。”

　　哈罗德脸色凝重，立刻点头，开始操作通讯器。

　　许未晞闭着眼，忍受着右手的剧痛和全身泛起的疲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这觉是没法睡了。还有，陈镜辞那个破系统，下次再敢在他脑子里放“系统提示音”，他一定先想办法把那玩意“否”了！

　　而陈镜辞，则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那个窥探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冒险靠近防御严密的医疗单元？是因为他们白天的训练活动产生了特殊的谐律波动，吸引了它？还是因为它也察觉到了“地下巨茧”的异动，想来确认这两个与事件密切相关、状态特殊的“变量”？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平静（如果之前算平静的话）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他们现在不仅是伤员，是试验品，更成了某个隐藏于暗处的、拥有高超技术的神秘存在眼中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感觉，可真不怎么样。

　　窗外（虽然医疗单元没有真窗户），模拟的夜色依旧深沉。但病房内的两人都知道，真正的“夜晚”，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