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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55.蘅芜巧遇 ...

  •   田攸走后曲默去了一趟尧兴门,本想去找吴闻,没料到遇见了从江东赶回来的钱沛。

      吴闻以“隔墙有耳”为由,将曲、钱二人带到了城墙上。

      此处八面通风,只有远处站哨的禁卫,倒是很令人放心。

      钱沛递给曲默一本册子,说道:“属下无能,没能找到高琳,这是查到的所有线索,主子过目。”

      册子里有信笺,还有些是大小不一、从各式账本上撕下来的收据,钱沛将其装订成册,递给曲默,他道:“高琳此人明治十九年中举,次年春闱中二甲进士,随后入户部,一年以后被调去两江军监司任同知。

      他在职期为人谨慎,除了私德有亏、私底下喜欢去勾栏瓦舍外,公事上没有出过什么纰漏。但去年秋天九月份,他手底下的一个衙门账房起了火,自那之后,他便开始频繁出入酒楼、赌坊与男娼馆,时常一掷千金。”

      曲默边听边翻看那册子里的男娼馆账簿残页,果然这高琳在去年夏天的时候,狎伎还只是一两、二两地付,有时还会赊欠嫖.资与酒钱,但到了次年,却开始几十两、几百两地付账、打赏。最末夹了一张身契的买卖单,原件已经被买走,钱沛带回来的是男.娼馆的留档文书。

      “属下在南沂没有查到高琳的出城记档,又停滞几日,最后在码头问到几个纤夫,才知道四月中旬他们接私活去过一个盐船队,因为是从官家盐场直接走的,船上的人便没有出城记录。四月中旬这个时间,也与主子您说的高琳失踪时间相符,如若他不是从城门出城,那十有八九便是搭了朝廷的盐船队。又或者他目前人还在南沂……”

      曲默沉声道:“这船队在哪停靠上岸?”

      钱沛又道:“在运河沿岸各大码头都有过停岸记录,但最终目的地是荆山。”

      吴闻皱眉听了半晌,道:“荆山是王氏的地盘,莫非他背后是王家……”话到此处,吴闻沉吟片刻,惊道:“是了!七王燕无疾经常带着他那个美貌的小妾葛芸,但是他正妻的母家其实是荆山王氏!”

      曲默想起那天邱绪对他说的话——江东的工程是以国丧为由被逼停的。两江一代自古一来便是富庶之地、盘踞的势力错综复杂,有不少燕无疾残党便窝藏在那处。如若是王氏要为燕无疾复仇,以军监司借力打力来对付曲鉴卿,倒也说得通。

      只是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线索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曲默负手站在瞭望台上,盯着燕京城外的小道。登基大典在即,燕京城内进出都要盘问原由、查户籍黄册,城外排了长长一溜的队,有携家带口的农户,有拉着马车的游商,还有些背着书箱行囊进京求学的学生……然而出城者却寥寥。

      他还能走出这个燕京城么?北疆还回得去么?

      七王燕无疾,太子燕无疚,江东高家,荆山王氏,军监司,江东水利工程……曲默想起这些,烦躁与迷茫便会一股脑涌上心头。说他只会逃避也好,说他懦弱也罢,他现在只想回到北疆去,永远离开。他宁可和邺水人在雪山里打仗,也不愿意在燕京城这个满是谜团与陷阱的政.治漩涡中越陷越深。曲默不禁由衷地佩服起曲鉴卿来,他光是明哲保身便已经疲惫不堪,那人竟然能稳坐相位十余年,弄权专政,并以此为乐……

      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也难怪最终走不到一起。

      沉默良久,曲默朝钱沛道:“荆山离燕京不远,你……”

      钱沛抢道:“我带天枢卫的兄弟们休整一二,今晚便去。”

      曲默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若是有人成心藏住高琳,大燕疆土辽阔,咱们再着急也找不着。况且你这一趟在江东已然收获颇丰,齐穆是驻北军暗卫营出身,专攻刺杀与情报,此事便是他来做也不一定会比你更好。德正,你心里的担子放一放,今天先回去看看你娘,后天再动身去荆山。”

      曲默这番褒奖是当着吴闻说的,钱沛听了很是受用,他忙道:“多谢主子体恤。”

      曲默又吩咐吴闻:“高琳不一定藏在荆山,你在燕京这边也要多费心,不能全靠德正。”

      吴闻恭谨称是。

      钱沛走后,曲默这才刮了一眼吴闻,道:“钱沛年纪比你我都大,他心思重又好面子,你以后同他说话客气些。”

      吴闻摸了摸鼻头,后悔道:“我也是后来才想到,那天我……哎呀……确实欠妥。以后我肯定注意!”

      曲默沉声应了,犹豫片刻,他长叹了口气,还是问道:“师娘那边一切都好吧?”

      “嗯。舅母这两年很少再提起舅舅了,表弟今年也要入学启蒙,她忙起来,便想不到伤心事了。”

      “她那边我便不去了。明日我叫人封五百两银票给你送去,你逢年过节分次给她,别提我,只说是你的心意。我在燕京待不了多久,师父遗孤入学的事不要拖到秋天了。这几日你先请几个有名望的先生到家里教教看,若是师娘看不上,我便尽快找人给孩子送去官塾,此事你不必操心。”

      吴闻忙道:“那我便先代舅母谢过主子了。”

      曲默心中苦笑:谢什么?谢我害了你舅舅么?这本就是我欠的债。

      吴闻今日当值,在瞭望台上又陪曲默说了会儿话便下去了。

      曲默又在瞭望台上站了许久,待西边日落了,他才动身朝城里赶。他故意撒着缰绳,叫马走走停停地,拖着时间踱懒步。
      待一人一马晃到相府时,月亮都挂上来了。

      门童见曲默来了,一时慌得不行,前脚开了门,后脚便要去通传。

      曲默将其拦住了,只说自己拿了东西就走,不做停留。但晚上闹动静出来,还是叫曲江知道了,他披着衣裳出来瞧见曲默,忙不迭小跑着凑上来,“小公子可用过晚膳了?府里还什么都没准备,不若老奴现下吩咐?”

      曲默道:“我在外头吃过了。”

      曲江笑眯眯道:“那叫人准备床褥?这两天日头好,府里上上下下晒衣晒被,铺床软和着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曲默对着这样一张脸,也说不出什么不耐烦的重话,只得又解释道:“不必麻烦,我回蘅芜斋取几样东西便走。”

      曲江闻言有些失落,连脸上皱纹似乎都带上了苦相,他低声应了没有再劝,只道:“大人今日在外头同北越人吃了些酒,已早早睡下了。小公子若不留宿,老奴便不去通传了,免得……大人知道了伤心。”话落,又叫门童拿来一盏灯笼交到曲默手里,嘱咐道:“老奴腿脚不便,怕耽误事,就不跟着去了。天黑,小公子自己多注意路。 ”

      曲江毕竟是看着曲默长大的,看他这幅模样,曲默心中难免有些不忍,他道:“你年纪大了,别总在门口惦记着守夜。”

      “唉”,曲江点点头,朝曲默笑着应了。

      自府门到蘅芜斋,曲默一路上连一个下人都不曾遇见,偌大的相府黑灯瞎火的,若不是庭院里长明灯还在,曲默都要怀疑曲鉴卿搬走了。

      曲默拎着灯笼照明,从怀里掏出用火折子,一盏盏点齐了外间的灯,待屋里亮堂起来,这才推开卧房的门,熟练地朝书桌走去。他记得齐穆把东西带回来之后,便由常平归整到书桌后的柜子里去了。

      蘅芜斋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房中陈设摆件自始至终都不曾动过,桌上应是常有人打扫,触手所及不见一点灰尘。

      这地方曲默到底住了七八年,如今故地重游,一时思绪良多。他将灯笼放在脚边,点明了高脚铜芯灯座上的蜡烛,半坐在桌案上,低头翻看案头放着的信笺——

      那还是他做骁骑营统领时,写给前任殿前司指挥使的。当时正值殿前司春募,他一面要跟宫里商量着如何选拔人手,一面还要应付燕无疾,忙得焦头烂额。他记得这封信写到一半被什么事耽搁住,他便撂了笔出门去了。紧着便是他入宫火烧御书房,而后曲炜过世,他跟着曲鉴卿回老宅治丧、燕无疾造反……

      后来他再也没有回过相府,这份信便一直留在此处。三年了,再好的信笺纸久经风吹也泛黄变脆,当时用到一半的墨汁干在砚台里,皲裂的纹路如干涸的河床一般蔓延;笔架上还放着当时用的笔,上漆的笔杆倒是和三年前一样锃亮,只是笔毛掉得差不多了,前端光秃秃的,看着实在可怜。

      曲默着手摸过这些物件,脑海中不断地回想起他与这个地方、这间房中每一个物件的记忆。

      良久,他才把思绪从回忆中拔起,想着此行的目的,开始动手翻找柜子和抽屉。

      房中太静了,静得令人心里发毛,曲默但凡发出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一遍遍在耳际回荡。他不禁越来越烦躁,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粗鲁,反复地开关柜门、抽.拉抽屉。

      “吵……谁…在那儿?”

      一个微弱沙哑的声音从数步外传来,曲默闻声一愣、手上动作不自觉停了,他追溯着声音的方向去看——是床。他进门时直奔书案,那地方黑灯瞎火的,谁知道竟有人在那儿躺着。

      那人似乎是被吵醒了,见曲默不做声,便撑着床要起来,他动身的幅度很小,像使不上劲儿似的。

      曲默便看着他缓缓坐起来,摸黑点着了床头的灯。

      “默儿?”灯火骤然有些晃眼,那人轻眯着眼看向曲默,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待适应了环境看清了人,他方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曲默抿了抿嘴,回道:“这话应该我问吧?你睡我这儿做什么?”

      那边沉默了片刻,说道:“喝醉,走错了。”

      曲默潦草“嗯”了一声,又开始着手翻找抽屉。但可惜里头东西太多,常平那货又跑了,他根本没法去问东西在哪,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翻过来倒过去地找。

      曲鉴卿披着衣裳起身,端起灯台慢步走过去,站在了离曲默几步远的位置:“你在找什么?”

      曲默不想多谈,便随口应付道:“几封信。”

      曲鉴卿紧接着又道:“什么信?我找给你。”

      曲默找来找去,各种书本、画册扔了一地连那文书的半点影子都没见着,本就烦躁恼火,曲鉴卿又紧追着问,他不耐道:“你睡你的,少管闲事。”

      曲鉴卿道:“你半夜在这儿翻箱倒柜的,我倒是睡得着?”

      曲默反唇相讥:“也没人请你到这儿来,嫌吵你回去睡。”

      若是搁白天,又或是曲鉴卿没喝那许多酒,他自不会跟曲默一般见识。但现下他半夜被吵醒,好声好气去问,却被对方呛了回来。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遑论曲鉴卿。他冷声道:“你昏了头么?这里是相府,我睡在哪处还得请示你?你不请自来也便罢了,这会儿反倒撵起我来了?”

      曲默霍然起身,怒道:“是!这从来都是你家,没有我的地儿。那你当初把我弄回来干什么?我求着你了?”

      曲鉴卿觉得此人简直不可理喻,他想着不能再跟对方这般争执下去,便道:“夜里不好找,你仔细伤眼。你要找什么信说与我便是,我明儿下朝了找给你。”

      曲默听了,一时间心乱如麻,又回想起自个儿方才说过的话,深觉失态。他恼曲鉴卿这一副故作关心的模样,明明两人三年前都闹成那样了,凭什么这人还能装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他嘘寒问暖?

      曲默不愿让曲鉴卿知道今天他和太子的口角,不过人家既然要好心帮忙,他也不好再拧着来,便思量着扯个谎。转念想到今天的事——他遍寻高琳不着,若是将钱沛在江东查到的消息与曲鉴卿互通有无,说不定事情会有所转机。

      但他又不好直接将实情和盘托出,否则显得他对曲鉴卿的事儿多上心似的。于是便接着话头,顺水推舟道:“找高冀荣三年前写给我的信。”

      闻言,曲鉴卿眉头蹙起,疑道:“你还和他有私交?我不是叫你别掺合他家的事么,你那天也说要明哲保身,这会儿又——”

      曲默自认为这几年性子稳重不少,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唯独面对曲鉴卿,他没法保持理智。这话又触了他的霉头,不待曲鉴卿说完,他霍然起身,冷声道:“你少拿这种训儿子的口气跟我说话!我干什么事犯不着你操心!”

      曲鉴卿神情有片刻凝滞,他实在后悔——早知道曲默这样不讲理,他一刻钟前听到有人翻东西,就应该继续装睡的。

      曲默又冷笑道:“哦,我懂了。早前在宫里,也是你让太子为难伯渊的吧?你早料到太子在我这儿触了霉头,必定会拿戚卓这件事找回面子。而戚卓在你手里,你自始至终都没想过给我!”

      曲鉴卿听了只觉得无奈,他无力一笑,道:“我若要为难你,不必这么麻烦。”

      曲默走近了,离曲鉴卿只一步之遥——只有这样他才能看清他的脸。

      “用不着?你可太用得着了。我从北疆回来大半个月了,都没瞧见曲岚人影,他被你派去找赫连白蕤了吧?曲家铁卫人手有限,你现在无人可用,否则也不会放任高琳潜逃在外。我猜你是断定了我不想欠你人情,所以想拿戚卓来换我去找高琳。”

      曲鉴卿满身疲累,他轻轻摇头,漠然道:“随你怎么想吧。”

      曲鉴卿这幅置身事外的态度,倒好像曲默是在无理取闹一般。他急切道:“随我怎么想?你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么?什么情爱,什么关切,都是你玩弄人心的手段罢了。否则你做什么叫人在老宅监视我?哦,上次还问我是不是最近又发病了,你当真关心我么?不如直接问我还能活几年的好!”

      “啪!”

      曲鉴卿实在忍无可忍,抬手便是一巴掌。他听不得任何有关于曲默短寿的话,哪怕是曲默自己说的也不行。

      “哈?!”曲默不可置信地看向曲鉴卿,他怒极反笑,抬手一把拽起曲鉴卿的衣襟,凑近了压着嗓子,嘲道:“对!你就该这样!你早这样,我早就不装了!”

      “松手!”曲鉴卿掰着曲默的腕子,奈何那人力气实在大得有些过分,他两只手都没法撼动分毫。

      两人离得是如此近,以至于曲默都能嗅到曲鉴卿身上淡淡的酒气。不顾曲鉴卿挣扎,他扣住那人的腰,矮身一顶,将人抗在了肩上,复又向前几步,松手甩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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