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森林》道上咸鱼

16、第十六章 寒冰之域 12

　　风势依旧，漫雪飘飞，奔跑呼出的气息卷成了一团团凝重的白雾。雪坡之上，斑驳石柱屹立，仿佛一片远离繁华被遗落在远古的残垣断壁。这些石柱后，是座高高立起的山头，山面处有条通道。妮雅抽出小刀，紧握在身前，稍作停留后，迈开脚步朝前走去。北鬼飞上雪坡后便消失了，现在看来，显然是进了这片洞穴。洞穴上方原是密密匝匝的冰柱，现今数根散落地面，冰柱的尖端沾着醒目的鲜红色血滴。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稠的刺鼻腥味。洞穴里有两条分叉，隐隐可以听见窸簇的声音，但辨不清方向。佐娜应该就在这里面，而截止目前为止，北鬼尚未发现她，这是妮雅现在唯一知道的两件事，她从未来过这片雪坡，对洞穴里的其他情况一无所知。
　　女孩选了一条路，继续朝前走着，洞壁上方的冰柱在黑暗中发出淡蓝色的微光，蓝光照着底部的冰面，妮雅猜测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小水泊。她放慢了脚步，四周悄寂无声，北鬼应该是在另一条通道内。突然，妮雅被拽进黑暗，随即，一只手覆上她的嘴巴。
　　“别出声。”
　　妮雅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反抓住朋友的手，压着声音轻声说道：“是我，佐娜。”
　　黑暗中，对方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抱住了妮雅，这回至少不用担心朋友是否在崖边遭受攻击了。
　　北鬼的窸簇声愈来愈近了，很快，躲藏在黑暗中的妮雅看见了蓝光照射下的黑色身影。按照事先约定，待北鬼走至冰面中央，两人便绕过掩盖物冲向洞口，同时，借助奔跑引发的震动击碎湖心薄弱的冰层。奔跑中，妮雅听见背后传来冰面垮塌的声音，敌人最后的嚎叫混杂着冰石陨落的扑通声。
　　“你怎么回来了”迎着冷冽的空气，妮雅边跑边问。
　　“那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佐娜完全不明白朋友怎么会出现在洞穴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何种原因，妮雅对洞穴便有种莫名的恐惧，她不记得在南阳有过关于洞穴的任何记忆，但是到了寒冰之域，时而闭上眼睛，无尽黑暗便会从洞穴中朝自己涌来，那是片垂直的深渊。
　　“因为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你了。”妮雅作出惊吓的表情，接着说道：“身后还跟着一头北鬼。”
　　那你就更不应该追过来了。如果当时妮雅选了洞穴内另一条分叉，后果不堪设想。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她又怎会不明白妮雅的用心。
　　“那你呢，怎么又回来了？”妮雅问道。
　　在快步前往祭堂的路上，佐娜解释了她回来的原因。
　　“想必有一批人根本来不及转移。”一想到有人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妮雅觉得很是恶心，人类身躯被撕裂时的痛楚仿佛正通过空气蔓延，仇恨亦随之生根发芽。她的牙龈有些发涩，紧接着，她想到了南阳，想到了繁华的人类文明，高城百姓如今所处的境地与文明时代中无数的动物又有何不同呢？人类宰杀牲畜，狩猎野物，甚至将之动物作观赏之用，她有何立场来憎恨寒冰之域的生存法则呢？
　　佐娜神色凝重，崖边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她眼前，不知他们是否平安抵达。
　　二人赶在天黑前回到了祭堂。佐娜轻轻扣响地下室的小门，说道：“艾斯，你们还在里面吗？我回来了，开下门。”
　　很快，小门从里面打开，艾斯见到姐姐，强忍住泪水，紧紧地抱住佐娜。
　　莫莉怯生生地站在艾斯旁边，一言不发。妮雅和佐娜推测她们在林子中遇见的那位被尸兽攻击身亡的老人应该就是莫莉的祖父，而小女孩现如今却仍在等待和期望中，思及此，妮雅甚是不忍，拉过小女孩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宽慰了几句。
　　天黑雪大，为了安全起见，四人在祭堂周围找到了一间受损不太严重的房屋，在屋子内生起火，互相依偎着度过了一晚上。待到第二日天明再次启程前往悬寒洞。
　　高城的夜晚寒冷漫长，为了驱逐严寒，四人紧靠在炉火旁。妮雅听着凌冽的风声入了眠。在梦里，她混迹于南阳的人群中，沿着蜿蜒的山路跋涉，除了她，每个人都神色紧张，步履匆匆。一些人摔倒了，鲜血从他们的太阳穴涌出，山路边，可见长条墓碑，无人停歇脚步。妮雅看见了曾经的一位平头男同学，脸上淌着血，一言不发，跟着队伍从一处山坡纵身跳下，稳稳地落在平整的石块上。梦里的她唯一知道的是一旦被落下，便将迷失在这蛮荒的深林中。来不及多想，她弯下双腿，朝前跳跃。前方队伍渐行渐远，最后一个绑着高马尾的长发姑娘也消失在视线中。妮雅朝着她消失的方向拼命追赶，然而前方只剩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片黑色的雾障，土地在此断层，向下裂开一道不见底的深渊。妮雅惊醒，发觉窗外已有稀薄的晨光。
　　四人赶到崖边，风雪早已掩盖住大部分狼藉，只有些地方带点粉色的雪印。按照计划，他们将分为两组，佐娜和妮雅各带一个小孩前往悬寒洞。
　　她们二人取出随身携带的战雪引，正欲捆绑在两个孩子身上时，三名男人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把绳子给我们。”一位头上盖着雪花，脸上长满冻疮的男人说着便向前逼近。
　　“别过来。”佐娜随即抽出匕首，她认得其中一个是高城石磨坊的伙计。
　　“哟，咋还动刀子了，就你们几个娃娃跟我们怎么斗，快让大人们先下去，一会到了下边我给你们找救援。”说话的正是那石磨坊的伙计，一个尖脸干瘦的男人，妮雅初见，只是想到了南阳动物园里患消化不良症的猴子。
　　“要不我们都别下去了。”妮雅冷着脸，将战雪引搁在小刀上，“这一时半会的底下是不会有人上来了，现在高城里尚有北鬼，留在上面铁定是死，要不一起死？”
　　“谁他妈跟你一起死，你这不知哪里来的鬼女娃，看我弄死你。”一听北鬼还未全部离开，猴子似的男人又气又怒，挥着拳头，龇牙咧嘴怪叫道，却是不敢上前。
　　“绳子给你们也可以，但有个条件，这两个孩子必须跟着一道下去。”妮雅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个男人，握着绳子再次说道：“不过，你们有三个人，给谁？”
　　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三名男人陷入了略显尴尬的几秒沉默，随即，第一个男人将手搭在尖嘴兄弟的肩膀上，将他轻轻往前一推：“你和二弟先走，到了下边，记得叫救援。”
　　“哥，那我就先走了，你放心，我脚一碰地，立马找人上来救你。”猴子似的男人露出发黑的牙齿，挤着脸作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妮雅，我在这守着，你给孩子们系绳，打联结。”佐娜举着匕首始终对着眼前的几个男人。若是在战雪引上打了联结，那就将绳上之人的生死捆绑在了一起，只有在两人都平安落地时，才能打开结扣。
　　“明白。”妮雅从佐娜手里拿过另一条战雪引，给孩子们系上联结。
　　“你们谁先上来。”妮雅放下两条绳子，站起身，看着那三个男人问道。
　　“我先来，我先来。”尖嘴男人嬉笑着向前跑去：“哎，刀收收，刀收收，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嘿嘿嘿。”
　　突然，作为“大哥”的男人一步上前，将尖嘴男人猛地推下山崖，同时叫道：“三弟，都说了让你先下去了。”
　　伴随着一声凄烈的咒骂声，尖嘴男人扑腾着双手跌落深渊。
　　“我早就说过，有他在就只会碍事，凡事有我们两个就够了。”为首的男人转头向着另一个被称作二弟的男人说道。
　　“艾斯，一会到了悬寒洞，洞口有高城的守卫，他们会帮你解开绳子，之后你就带着莫莉去找奶奶，照顾好自己，知道吗？”佐娜接过妮雅手里的战雪引，转头对着另外两名男人说道：“自己过来系上。”
　　待他们二人系好绳子，佐娜将战雪引的一端甩到雪地上。绳子如附上了大腿根的吸血虫，快速在雪里下钻。
　　“姑娘们，谢谢你们了，我们保证一定将这两个孩子安全送到。”为首的男人抽动着鼻子，嬉皮笑脸地说道。
　　一个刚亲手害死自己“兄弟”的人怎么看都挺不要脸的，妮雅无语地看着他，可转念一想，刚下去那猴男倒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待到崖上只剩她们二人时，佐娜收起匕首插进刀鞘中。
　　“你说救援什么时候能到？”妮雅问道。
　　“估计要再过几天，只有等到彻底安全了，城主才会派人上来探寻情况。”佐娜轻叹了一口气：“城主是不会为了两位平民浪费高城本就单薄的兵力。”
　　“幸好有你在，不然我一个人估计真的会吓死。”妮雅想到，若是让她一个人再回那座空城待上哪怕一个晚上都会要了她的小命。
　　“你刚才可不像害怕的样子。”佐娜学着妮雅作出砍绳的动作，笑着说道，同时伸出手揽过朋友的肩膀。
　　“别提了，真令人生气，那几个人坏到骨子眼了。”妮雅挽着佐娜的胳膊，抿着嘴作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过了约半个时辰，他们应当是平安到达了悬寒洞，几滴血珠顺着战雪引从底部滑上来，绳子从雪面脱落，顺着崖壁向下收缩。只有当绳上的人落地，在绳子末端滴上几滴血，血液倒滑，覆雪一端的绳子缩回一米左右，联结扣才能打开。而在洞口，此时必定有许多士兵把手，倒是不用担心那两个男人对孩子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你饿不饿？”弟弟抵达后，佐娜松了一口气，想起从昨天上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
　　“现在还好，昨晚比较饿，后来饿劲过了，就没感觉了。”妮雅认真感受着自己的胃部，客观地说道。
　　“我是饿劲过了又回来了，我们去找点雪稞草，回去自己做饼子。”
　　“好呀，要做那种夹很多肉馅的饼子，还要做大肉包。”妮雅想象着南阳夜市里的美食，尤其是大肉包，又热又软，一口咬下去，香油裹着鲜肉，带点辣，带点甜，她咽着口水，馋的不行。
　　“没问题，我给你做一堆带肉的大饼子。”佐娜已经习惯了妮雅天花乱坠的想象，附和说道。

　　二人挽着胳膊，踩着厚重的积雪往高城方向走去，突然，一道黑影从城池上方俯冲而下，只一眨眼功夫便将两人腾空抓起，越过高崖，直冲云霄。
　　劲风吹刮得妮雅几乎睁不开眼，只耳边呼呼地响着声。北鬼浓烈的肉骚味随风传散，夹在风里的气味仿佛长了毛刺的野生植物，粘附上人的肌肤，另人阵阵发麻。此北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湖中侥幸逃出，内心充满愤恨，咧着大嘴狂乱地叫嚣着，使劲地晃动着脚下的两个猎物兼仇敌。
　　高空之下，是望不着边的大海深洋，妮雅不知北鬼会将她们带向何处，但是心里是愈发绝望，她曾听过传言：北鬼会将吃不完的猎物带回巢穴，晾晒在峭壁之上，活活风干，作为恶兽的干粮被储存起来。当然了，传言的准确性无法考证，毕竟照这说法，应该是没人能活着回来述说逃生经历的。不知过了多久，北鬼惊叫一声，同时松开马蹄，两人从高空坠落。妮雅的眼前是一片清澈的空境，身体在失重的状态急速下降，耳朵里反复地响起身体碰撞在水面的声音，一瞬间的轰鸣，伴随着想象中内脏的四分五裂。倘若有痛感，应该也只是一段短到可以忽略的的时间吧。